隔着屏风缝隙,陈颜见多铎还在浴桶中,背靠桶壁,双手撑在桶沿。

  她迟迟不前,多铎回头看了一眼,“进来啊。”

  陈颜背过身去,“我不进去。”

  “你不进来我就出来了。”

  “你不许出来。”陈颜急了。

  她转到屏风后,没好气对多铎道:“叫我做什么。”

  多铎上下看了一眼扭捏的陈颜,眼里含笑,“搓背啊,还能干嘛。”

  他抓住她手腕,将丝瓜瓤往她手里一塞,“快点搓。”

  刚从热水里捞起来,丝瓜瓤正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陈颜的衣袖被濡湿,她不得不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小臂。

  桶面飘着半个瓜瓢,陈颜搓,多铎舀起水,往头上淋,在军中日久,他的头发已经有一寸多长,中间应该修剪过一两次,狗啃似的,长短不一。

  多铎头发多,接连一两瓢下去,那头短发才完全打湿。

  陈颜的寝衣袖子宽松,很快落了下来,她双手都沾了水,只能不住往上抬,让衣袖往下掉。

  “你一大早洗什么澡?”陈颜埋怨道。

  多铎‘嗯’了声,抹掉脸上的水,“我昨天才回来啊。”

  陈颜手顿了下,“你昨晚没洗澡就睡觉了?”

  想起大军凯旋时,众人风尘仆仆的样子,那些污迹...灰土....陈颜忽然觉得自己的床不太干净了。

  袖子掉在手腕,多铎一瓢水从肩头淋下,漫灌打湿衣袖,陈颜‘哎呀’声,“你把我袖子打湿了。”

  多铎回头,‘啧’了声,“你笨的可以,搓个背都能把衣袖打湿,还怪到我头上?”

  陈颜不满的将丝瓜瓤往水里一扔,激起的水溅了多铎满脸,“我笨?那你自己搓。”

  多铎抹掉脸上水珠,那边陈颜只留给他一个气冲冲的背影。

  陈颜拧着衣袖,想换件干的衣服,又顾虑多铎在屋子里,不知何时就从屏风后出来,只能到火炉边去烤衣袖。

  九月的盛京已经下过场雪,即使在屋中,有火墙,还点着火盆,一件寝衣还是有些单薄,衣袖又打湿,陈颜更感觉到冷,微微颤抖。

  走到火盆边,早起新烧的一盆炭火正旺,暖意迎面袭来,陈颜将袖子伸出去,很快冒出白色蒸汽。

  多铎在屏风后穿了衣服,一出来,见陈颜正在烤自己打湿的衣袖,多铎也走到她身边,伸手烤火取暖。

  “我这次分到的战利品很多,珠宝什么的,都有,到时候送过来了,你挑一挑,给大汗和大福晋送过去,有喜欢的,也可以自己留下。”

  陈颜头也不抬,“嗯。知道了。我不要礼物,你把萨日娜的孩子从我这里弄走就可以了。”

  多铎没说话,陈颜抬头,认真看着多铎,“你不会让我养这个孩子吧?我可不会养孩子。还有,那可是萨日娜的孩子,交给我,你放心吗?”

  萨日娜两个女儿,大的那个三岁多,小的那个几个月,陈颜本不想管,但萨日娜一走,几个庶福晋地位低下,府中再没有别人有资格和身份处理这件事。

  烂摊子摆在面前,陈颜只能硬着头皮处理。

  萨日娜不喜欢她,连带着她两个女儿也仇视陈颜,小的好些,还在襁褓里,除了吃就是睡觉,就是那个大的,总故意捉弄她。

  陈颜想请有生育经验的庶福晋那拉氏帮忙照料,谁料大格格根本不将庶福晋放在眼中,还将弟弟珠兰打了一顿。

  那拉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陈颜无奈,只能自己照顾她,后妈不好当,陈颜急于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多铎盯着陈颜看了很久,不满压抑在眼底,呼之欲出,“你是嫡福晋,打理内宅,照顾孩子,是你的本分。”

  “又不是我生的。”陈颜小声道。

  多铎还是听到了,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那你倒是给我生啊。”

  陈颜别过头,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多铎衣服都没穿好,就负气离开,门一开,冷风吹进来,炭火的火苗陡然矮了下去,凉风顺着袖管钻进衣服,在各处转了一圈,带走全身的热量。

  阿纳日眼疾手快,迅速将门关上,陈颜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屋外大风呜呜的吹,天光昏暗,大雪,似乎就要来了。

  赶在大雪落下之前,科尔沁的送亲队伍抵达盛京。

  天聪八年十月,大名鼎鼎的宸妃海兰珠在母亲博礼妣吉和哥哥吴克善的护送下,抵达盛京。皇太极亲自带着几位福晋、诸贝勒、贝勒福晋出城迎接。

  陈颜本应随行,奈何生病了,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生的第一场病,病魔来势汹汹,只过了一夜,她就起不来床。

  高烧猛烈,全身仿佛置身火炉,头痛欲裂,嗓子干哑,说不出半句话。喝下去的药,在胃中翻滚后,又吐了出来,麻木的舌底,只剩下汤药的苦涩不散。

  她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

  意识朦胧间,一个怀抱有力,陈颜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去看来人到底是谁,闭上眼睛,眼前浮现豪格的身影。

  求生欲使然,她紧紧攀附住那人,将他当做豪格,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场高烧过后,陈颜再睁开眼睛,身上莫名松快了许多,只是头还有些沉,全身没有力气。

  “别吉,你醒了。”阿纳日喜出望外。

  她的声音吸引外间正见大夫的多铎,听到陈颜醒了,两人都匆匆进入内室,阿纳日将陈颜的手从被子中取出,大夫为陈颜诊脉,多铎站在一边,紧张的看着大夫为陈颜诊治。

  大夫诊完脉,对多铎道:“回贝勒爷,福晋烧过一场,好了许多,只是身体还虚弱,宜静养。”

  多铎的声音嘶哑,“知道了,你再开些药吧。”

  阿纳日陪大夫去抓药,多铎在陈颜床边坐下,陈颜看着多铎,清俊的脸上,隐约疲态,她想起高烧时场景,张口问道:“是你...”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和多铎一样嘶哑。

  “是你守着....咳咳....”

  略微咳了几声,陈颜就有些喘不过来气,捂着胸口,大口呼吸。

  多铎弯腰,将她的被子往起拉了拉,脸上愁容不减,“别说话了,有感激的话好了再说。笨的要命,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别的事情也指望不上你了,躺着吧。”

  陈颜看着多铎,多铎垂眸,扫了他一眼,“看什么,睡觉啊。”说着,他伸手,将陈颜的眼皮合上,陈颜皱眉,打开他的手。

  多铎哼了一声,“人不大,脾气不小。”

  陈颜垂眸,反驳道:“你在我眼里,也没有很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