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廊道,穿过园林,一路狼藉。

  事情比刘靖想象的还要更坏,太子东宫,国朝储君之地,此刻别说威严,简直连底裤都被扒下来了,这是那位陛下,故意释放出来的讯号!

  终于,书房在即。

  “太子,莫要再迟疑了,这些年来,我们一步退,步步退。当朝奸佞蒙蔽陛下,以至于拿巫蛊等子虚乌有之事,祸乱朝纲,乱君臣法纪,如今更是不顾皇后太子威严,已然图穷匕见了!”

  还没到门口。

  刘靖就听到一道愤怒至极的怒吼。

  而紧接着,便是另一道声音响起,只是,却是略显慌乱的反问。

  “少傅何出此言,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皇祖父,只需要阐明今日那贼子奸佞之举,将江充、苏文、韩说等人谋害父王的歹毒之心全盘说出,一切尽可迎刃而解……”

  “史皇孙啊,要是能找到陛下……或者说,要是陛下肯见太子殿下,肯见我等。当今时局,又岂会落到如此地步?”少傅石德的声音,满是苦涩,同时蕴含悲凉。

  刘靖听到这里,心中沉吟,果然到了最坏的时候。

  正如石德所言。

  如果巫蛊之祸发生前夕,太子可以随意的见到汉武帝,那么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而是以奸臣作乱的结果结束。

  只是可惜……

  这一切都只是奢望。

  当今天子……

  不见太子!

  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是一切祸乱的根由。

  也是刘靖,觉得最为无奈困惑,也最束手无策的一点。

  至于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声音。

  刘靖也下意识的知道对方的身份。

  西汉时期,母系氏族决定子孙地位。

  比如太子,一般前缀母系之姓,如今的刘据,便被人称作为卫太子,其母是卫皇后。

  而刘据长子,刘进,其母是史良娣,史氏为鲁国名望氏族,其自然也被称作“史皇孙”。

  而类似刘靖,以及另一位皇孙,则在史书上连姓名都没有留下,母系氏族更是势弱。

  同时,刘进这个名字,或许陌生。

  之后更是随着巫蛊之祸的发生,与妻子一同遇害身亡。

  但他此时,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却是整个西汉历史上,最后一位拥有庙号,同时也是让大汉,再度走向中兴的皇帝——

  汉宣帝刘询!

  ……

  而正在刘靖沉吟之时……

  “谁?”

  “二殿下?!”

  书房之内,连续传出几道警惕声音,待门外的守卫说明来者之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待清楚看到刘靖之后,为首一位面白无须的清瘦男子,面容顿时缓和下来,但眼神依旧有些严肃。

  “靖儿,你怎么回来了?”

  另一旁,极为年轻的锦衣青年也蹙眉道:“父王不是让你和三弟,先行离开长安吗?现在回来做什么?”

  刘靖抬眼望去。

  此刻的东宫,势力已然微弱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整个书房,也就只有四个人。

  太子刘据!

  长子刘进。

  少傅石德,以及宾客张光。

  而刘靖更是清楚,这几乎已经是太子为数不多的班底了,其他的,要么早就随着前丞相公孙贺父子的“巫蛊”,株连而死。

  少数见太子大势已去,不再来往。

  还有零星的几个,或许会在关键时候出手相助,但最后也不免被波及,彻底清洗干净。

  想到这儿,刘靖的心头就更是沉重。

  同时,他也为自己心中那个有些疯狂的想法,而感到心惊!

  要想改变这个已经被注定的死局!

  就得行非常之法!

  “父王,大哥,我听闻京城有变,这才回来……”

  他话还没说完。

  便被刘据猛地打断,“你才年方十五,现在回来又能做什么?”

  “快出去,现在跟你三弟一起,走出长安,去为父之前说好的地方等着!”

  说到这里,刘据面目满是忧愁,但很快又变得温和,“待京城事情落定后,为父再让人接你们回来。”

  很奇怪。

  按照“戾”这个谥号,不思顺受为戾,知过不改为戾。

  按照汉武帝的看法,这个儿子知道过错而不改正,明明有错却没有順受,反而发动兵变,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合格的儿子。

  然而,按照刘靖的记忆,以及他曾经对历史上这位戾太子的了解。

  其被封太子之后,身居东宫,不说谨小慎微,也是本本分分,为政宽仁。同时,因为身受儒家几位大儒的影响,施政偏于温和。

  这些年来,其与当今天子刘彻的治理思想,几乎完全反了过来。

  可就算如此,此前卫青在的时候……

  刘彻对于这位太子最大的批评,也仅仅是:子不类父!

  对于其执政思想,甚至是予以肯定的,其在卫青面前明言:战事过后,就该休养生息。他击溃匈奴,重振大汉雄风!收服河套、岭南、西域……东瓯等四面之地。

  而刘据作为他曾刻意培养的继承人,则是文治……如果按照“休养生息”的方案,其实刘据也并没有偏离太多。

  然而。

  天威难测!

  今日晴,明日雨,后天就是风暴肆虐。

  天威是没有半点的道理讲的。

  彼时的信任,看重,甚至是笃定的传承人,现在已经成了他最厌烦的。

  甚至必须要废掉!

  此刻这位太子心里,又何尝不是愁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更是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太子,现在这个时候,二殿下恐怕也难以出去了。”

  这时,石德开口。

  后者是个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留着长须。

  “现在更重要的,已经不是二殿下的去留。而是太子您必须下决定了!”

  “让孤想想,让孤再想想……”

  见此,石德大急!

  其声音慷慨悲切,更夹杂着怒吼:“太子,此时再不下决定,前朝扶苏公子旧事还历历在目。其手握兵权,却因为一封矫诏,**殒命!”

  “其个人全了愚孝,但却因此葬送了大秦国祚!”

  “如今我高祖皇帝承天之运,斩白蛇,灭霸王,方才建大汉,立不世之功!”

  “太子难道甘愿让高祖伟业,就此因奸人乱国,再让我汉室历代明君的努力,付之东流吗?”

  此话一出,刘据整个人都浑身一震。

  目光充血,眼眸赤红,连带着整个人都亢奋起来,很明显,其心中再经历万千纠葛……

  终于,其似乎下了决定。

  “也罢,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如今父皇在甘泉宫内,全无消息,恐怕……”刘据心中发狠,“江充等贼人,确实得先诛!”

  “不可!父王绝不可答应。”

  刘靖此次回来的目的——便是绝不让对方走这条一去不回的绝路。

  此刻,他先是沉入心神,发现幸运硬币的青铜色,似乎已经开始闪烁……

  而后确定有用。

  旋即直接喝问道:“少傅要让太子宫,自取灭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