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面前痛哭流涕,悔恨之意十足的钩弋夫人。

  刘彻徐徐上前,声音中没有丝毫怒气,“你何罪之有?”

  钩弋夫人抬头,梨花带雨的面容我见犹怜。

  “臣妾不该举荐江充,此人当初从匈奴回来拜访尧母宫,臣妾闻其当初是陛下派去匈奴的,遂起了见他的心思。却不想,其心肠歹毒……”

  “你当初只是给他找了个差事干,最开始朕也只给他一个绣衣使者。”刘彻弯下腰,将钩弋夫人扶起,宠溺道:“后来其办事刚硬,不通人情,是朕认为他是个人才,才提拔起来的。最后官居水衡都尉,也是朕让他干的!”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要说错,难道你要说朕的错不成?”

  钩弋夫人惶恐弯腰又要拜下去,“臣妾不敢。”

  “行了。”刘彻握着她的手,感受着手心里的柔软“你给朕生了一个尧,朕又岂会不信你?”

  “江充是朕提拔的,此人之前和太子有些过节,想来也是因为这些小过节,最后铤而走险,欲以巫蛊陷害……”

  说到这里,刘彻微微一顿,“不过,都过去了。况且谁知道太子心里的想法是怎样的?巫蛊或许不能害人,但其心呢?其心谁又知道?”

  “此次他更是起兵,开启武库,释放囚犯,令百姓囚犯着甲。朕能容他,百姓不能容他、大汉的官员不能容,汉律、祖法皆不能容!”

  说起这些时,刘彻声音果断,仿佛早就下了决定。

  “朕的诏命早就拟好了,回长安就发出去!”

  感受着刘彻此话之中的分量,钩弋夫人惶恐的表情终于有所缓解。

  但一想到,这些天那个真正闹出天象变化,且今日更是“死而复活”,梦见太祖高皇帝的景皇孙。

  她心中又是一沉。

  “可陛下让景皇孙去查案……臣妾听闻,景皇孙已经明言,是臣妾荐举的江充。要不然,让臣妾见见这位皇孙,将其中来龙去脉说清楚,也让景皇孙不要误会,耽误了为陛下查案。”

  “哼!”

  谁知,听到这里的刘彻,却是突兀冷哼道:

  “你说此子?”

  “刚开始,朕也以为此子是个机敏之辈,是个心有沟壑之徒,能想到献出祥瑞的借口来见朕。光是此举,就比长乐宫、太子宫里的那些人强多了。胆大心细,有勇有谋……”

  说到这里,刘彻似乎又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又道:

  “可谁知道,朕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此子就是个一根筋,还没见到朕时,就敢骂朕年老昏聩,见到朕后,更是开门见山,说朕纵容江充是要废储!”

  钩弋夫人听到这里,檀口微张,似乎被惊住了。

  “景皇孙如此大胆?”

  “你不是听到过吗,还惊讶什么?这次在群臣面前,写《还愿疏》继续言朕过错,还敢在万众瞩目下砍掉江充的人头!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更让朕确定……此子那脑袋,就是石头做的,没有脑筋,光知道横冲直撞,跟匹夫有什么区别?”

  “从其活了过来后,朕就想通了……或许也就是这种人,又是刘氏的骨血,所以才能求雨成功,才能让太祖高皇帝都进入其梦,才能得天之佑。”

  刘彻说到这里,又不由得道:“既然如此,朕也没指望他多少,此次让他办案,让他一根筋去顶撞别人去,他要正长安风气,朕倒要看看他如何正?”

  钩弋夫人听着刘彻对景皇孙的评语。

  心中也似乎放松了不少,如此耿直的皇孙,好像……倒也不算难缠。

  “臣妾有何福分,能得陛下如此信任。”

  钩弋夫人又是垂泪低泣。

  刘彻伸手抹去她的眼泪,双眼柔和又深邃,

  “朕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你也不必整日惊忧。”

  “收拾一下,明日回长安。”

  提起长安,刘彻的面庞也严肃起来。

  “那里,才是朕接下来要大力作为的地方。”

  钩弋夫人点了点头,二人很快进入寝宫。

  一夜即过……

  翌日。

  建章宫通往长安的路上,车马络绎不绝,期门羽林开路……

  然而,道路两旁,百姓绵延不绝,哪怕是期门羽林想要驱赶,因为人太多,也没办法全都驱赶,只能由他们站立在道路两旁,阻止人群进一步占据道路,让官员以及陛下的车马先行。

  有官员坐在马上,可以清晰的听到众人所言。

  “景皇孙呢?听说前天晚上下雨,也和景皇孙有关?”

  “何止有关,那一夜还电闪雷鸣,距离建章宫近的还能看到神明台上的雷火金顶,着实犹如神仙降临,震撼世间!”

  “我还听说景皇孙被奸人所害,又复活过来了。”

  “我也听说了。”

  “昨天发生的,还说高祖皇帝都显灵了,好些人都看到了。最后连陛下都不得不退一步,给了景皇孙追查此次巫蛊,乃至清查方士的大权!”

  “我可是听说了……”有人小心翼翼道:“陛下这么做,是得到了太祖高皇帝的指示,把景皇孙当做储君培养!”

  那人把“储君”两个字,声音放的极其的低,但周围人听到后,也是不免发出好大一声喧哗。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你们看着吧,太子此次起兵,放出囚犯开启武库,肯定是当不成了。但陛下不能让国朝无储君啊,你看,就给景皇孙这么一大块权柄。”

  “说是要正长安风气!甚至推举全国!”

  “你瞧瞧……不是储君,谁这么用词?谁能正长安风气还推行全国?”

  随着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多,类似的喧哗更是越来越大。

  距离中心一处车马不远的地方。

  刘屈氂与李广利骑马而行。

  汉朝的三公九卿,几乎没有文武之分。武将也能做丞相,甚至不封候,不能担任丞相!

  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也能上马提刀,和匈奴作战。

  二人并行之余,也听到了四周的谈论。

  “你看民间多少蠢人。”刘屈氂笑道:“这得睡了多长时间,才能将这些联系到一起?”

  李广利也笑道:“还是太闲了,得派去劳役去,就没那么多话了。”

  “不对……”突然,刘屈氂似乎想起什么,“昨夜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传这么快,今天看样子整个长安都知道了?”

  此话一出,李广利也是一愣,“是啊,按理说不会这么快,上林苑的期门羽林,也不会如此多嘴。”

  “坏了!”突然,刘屈氂似乎想到什么,顿时调转马头,勒令其绕着整个队伍跑了一圈。

  等到回来的时候,其一脸肃穆。

  眼神之中,更是夹杂着不敢置信,以及发现了什么秘密的惊喜。

  “胆大包天!还真是狗胆包天!本相千算万算,已经把那景皇孙的胆子看得够高了,没成想其还是超出了老夫所想!”

  李广利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

  “你猜他昨夜干了何事?”刘屈氂瞪着眼睛,似乎现在还不敢置信。

  李广利不明所以。

  而刘屈氂也不卖关子,径直大笑道:“他把那些随着太子起兵,然后被关押在期门、羽林营的百姓、囚徒,昨夜竟然连夜放了!”

  “啊?”李广利也是瞪着双目,一脸的不敢置信。

  “放了!!”

  “昨天陛下给的差事,他还没查就放了?”

  二人对视一眼,感到震惊的同时,却是不免对其又看轻几分。

  “我大汉朝真有如此爱民之皇孙?如此有勇无谋之徒,怎么上这官场台面?”

  “我马上告诉陛下!昨日才在陛下面前说过,要负责清查巫蛊,以正风气……陛下本想让他去整治群臣,没成想第一个是陛下?”

  “哈哈……这风气,正的可太是时候了。”

  ……

  同一时间。

  刘靖骑马而行,他抬眼望去,乍见刘据忐忑不安,刘进也是惶恐不已。

  石德更是屡次看向他,想要说什么,但都决定绕开几步,没有多言。

  反倒是在另一边。

  中心的车厢之地。

  “刘靖!”一道蕴**难以言喻的愤怒,陡然从车厢之内响彻而起。

  旁边霍光、金日磾等随车都尉,当即朝着刘靖看来……

  “让他来!”

  “让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