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胜之身为御史大夫,三公之一。

  还是第一次被如此诘问,他此刻怒不可遏,对着刘靖再度喝道:“景皇孙,我等是监审!”

  廷尉邴吉也是喝道:“这里是廷尉府,我才是廷尉!”

  他们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刘靖就算是皇孙,也没这么堂而皇之的反客为主吧?

  更何况,不要忘记太子即将被废!

  现在难道不是你来攀交吾等,在陛下诏命下达之前,让吾等三公九卿去求情的吗?

  胡巫行骗,你驱赶胡巫就是!

  结果刚才却一概不论,派人前去驱逐所有方士,想得罪整个长安的王公贵戚?

  现在又审问他们,妄想一日定三案?

  真是痴人说梦!

  “二位是老糊涂了,这么快就忘记我来干什么?还是你们故意如此,也想抗旨?”

  此话一出,不管是邴吉还是暴胜之,都越发愤恨的盯着刘靖。

  “说!”

  “公孙敬声挪用北军军费,死有余辜!”

  “我问的是公孙贺!”

  “公孙贺用巫蛊诅咒……”

  “啪”的一声,刘靖拍案而起,“两位,我再重申一遍,大汉没有巫蛊!”

  “甚至此案疑点重重!一个游侠朱安世,到底是怎么知道,公孙父子在直道下埋藏了诅咒陛下的人偶?”

  “其一无官身,二无殷亲,三无证据证人,为何说的话你们却奉为金科玉律。竟然真的能让一国丞相、两位公主、乃至卫家长子卫伉,以及平阳侯曹宗被牵连诛杀?”

  “还有,前段日子江充以巫蛊陷害太子宫,太子宫尚且派出信使,甚至亲自前去,都见不到陛下?”

  “为何一个犯人,写的所谓的举报信件,却能直面陛下?”

  “请两位大人回我。”

  顿时。

  邴吉和暴胜之两人的脸色,一片煞白。

  望着刘靖咄咄逼人的眼神,邴吉神色肃穆,颤声道:“景皇孙,这不该是你询问的。”

  “还有,朱安世当初贸然闯入陛下寝宫,欲刺杀陛下。此等要犯抓住之后,陛下自然要询问卷宗。吾等如实记录,而后被陛下看到朱安世所言,又在其描述的直道旁边搜到了诅咒所用的人偶。”

  “就算巫蛊不算罪过,但公孙贺父子犯下的种种罪孽,以及谋害陛下之心,就足以被赐死!”

  廷尉邴吉说完。

  暴胜之也当即道:“当然,若是你想以无巫蛊,为公孙贺父子翻案,可在他们罪责中免去巫蛊便是。可其诅咒陛下之心,却不能就此揭过。处其父子身死,判的毫无问题。”

  “至于无巫蛊嘛,吾可拿出卷宗,如今你我三人共同见证,只需在廷尉府的卷宗上轻轻一划巫蛊之罪,此案就算揭过……如何?”

  刘靖听着这些,心中一沉。

  邴吉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此案没有那么简单。

  而他们能后退一步,这或许也已经是他们所能处理的极限。

  只是……

  “那卫伉、阳石公主、曹宗……等人呢?”

  刘靖声音平和,但听到邴吉、暴胜之耳朵里,却让二人身形一颤。

  “景皇孙……你当初只说定可定之罪,这些人都有必死的罪,您要深究?”

  “为何不能?”

  御史大夫暴胜之急道:“景皇孙,实不相瞒,从建章宫回来后您一日定三案。足以震惊国朝,接下来,等着您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狂风暴雨!”

  “您实在不该把心思和时间,浪费在已经结定的案件上。”

  “更重要的是,公孙贺一案,与您要做这几件事相比,本来就是个添头,想来陛下当初也是因为你说的太快,所以才随口答应。”

  “可是如今此案,一无冤屈者,二无亲属叫冤,三无新证据证人……又涉及当朝公主、丞相、乃至卫大将军的长子,卫长公主之子……”

  “当朝上下,实在是无人敢管。”

  说了这么多,暴胜之自认为他们已经说的非常明白。

  这个案件,你景皇孙就当作添头。人都死完了,你又叫什么冤?

  “无人敢管?”

  然而,面对二人隐隐约约之间的警告。

  刘靖忽然迈步而出,一步步的走到二人近前。

  他的眸子与两人对视,双目之中,却迸发出了无法掩饰的坚定和执着!

  “那就该我来管了!”

  说着,他登时看向廷尉邴吉!

  音若雷霆落地,字字铿锵。

  “现在,拿出当初涉及公孙贺父子,卫伉、曹宗等人所有的卷宗……几个疑点、几个谜团、涉及到谁、哪处不合理、哪处需要重新调查,哪处的罪责是该废止,哪处是有人故意栽赃?哪处是尔等故意判案,甚至……哪怕涉及到陛下!”

  “一条一条……一件一件,我都要重新梳理此案。”

  这时,邴吉的脸色,早已经有些白的不正常。

  他声音惊惶、甚至带着一股急切和恳求。

  “景皇孙,勿要执迷不悟!”

  刘静大袖一挥。

  此刻的他,也是被面前两人三番两次的阻拦,给憋起了火。

  既然都认为他是被刘彻捧起来张汤、王温舒之流,迟早狡兔死。那他现在还就是大汉朝的神剑了。

  最好把天捅破!

  他最喜欢的就是硬碰硬。

  想到这里,他便怒声道:

  “我汉室如今律法不正、执法不明,以巫蛊害人、栽赃陷害已成风气的局面,该结束了!”

  “我曾予陛下《还愿疏》的时候,就曾说过……”

  “如今《汉律》形同虚设,陛下为达一己之私,独权专政,早年用赵禹、张汤、王温舒等酷吏,动则诛杀全族,**,为揽财,所犯罪责又可用金钱豁免,纵容酷吏搜刮……长此以往,《汉律》乌烟瘴气……”

  说到这儿,刘靖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然发出惊天之问:

  “公孙贺的案件,恐怕与此脱不了干系。卫青长子卫伉、卫长公主之子曹宗,又是如何牵连其中?还有阳石公主就算与公孙敬声有染,但应该也不至于死罪……”

  “还是巫蛊!”

  “陛下信了那些酷吏所言要拿巫蛊害他,所以不惜杀了功臣的子嗣,自己的女儿?”

  “还是说,陛下早就需要这个结果,至于过程,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纵容?”

  “景皇孙!”

  纵然是听过刘靖当初念过《还愿疏》,现在的邴吉和暴胜之,在如此近距离之下听到这些,还是被惊得脸色剧变!

  他们心惊肉跳,甚至生出了不敢在这里待的想法。

  “好!好!好!臣不敢拒绝皇孙,卷宗就在这廷尉府,景皇孙可自己去找……”

  “我等现在才知道,原来景皇孙不是那么简单的要废置巫蛊罪名,而是真的要为公孙贺、要为卫伉,乃至那两位公主翻案!”

  “可我邴吉还是要警告皇孙两句……此案不可动!不可查!”

  说完这些。

  邴吉竟然直接大跨步的要离开朝堂。

  “臣这就去面见陛下,臣这就去找陛下……”

  而暴胜之也是急忙跟着前去。

  “景皇孙真是……目无君上啊。”

  这一刻,董躬仲和莽通也是从方才的“呆滞”中反应过来。

  二人表情还有些惊骇,看着刘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早闻其名,不如今日一见,妄老夫之前还想着和景皇孙攀交,多谢……多谢景皇孙不交之恩啊……”

  其话语似乎真的饱含歉意,说完便立刻转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仙师,您慢点……”

  “慢什么?快走!快走!老夫也去找陛下!问问陛下找了个什么人……其所作所为,这是要把长安翻个天不成?”

  ……

  眼看着四人纷纷离开。

  刘靖没有阻拦,他看向四周,发现廷尉府的官吏们,都在一旁躲着,根本不敢上前。

  刘靖便自己前去寻找卷宗。

  你们不敢说的我说。

  你们不敢做的我做!

  ……

  而刘靖并不知道,随着他的命令发出。

  此刻的长安,早已经是一片大乱。

  卢阶、燕生二人,命令所过之处,各个贵戚侯府全都乱作一团。

  “陛下只说巫蛊,驱逐胡巫,什么时候说驱逐相面的了?”

  “我府中的李丹师,是曾经给陛下送过丹药的,陛下都没法让他走,你们敢?”

  “来人,给我轰出去!”

  “走走走!我倒要看看,拿个符节真无法无天了,我去见陛下……”

  各个王公府邸都传来怒吼,不一会儿,前往未央宫的路上,已经是大臣群聚。

  眼看着己方的人越来越多。

  众人的底气更足。

  不一会儿,声势已经是浩浩荡荡!

  ……

  而与此同时,未央宫、刘彻面前。

  暴胜之、邴吉、连董躬仲等人都来到此地。

  “他真是这么说的?要追根问底,不仅要翻公孙贺的案子,卫伉、曹宗、连公主的案子都要一起翻了?”

  刘彻正看着面前的卷宗,听到他们此次说的话,已然目眦欲裂。

  “陛下还不止……”邴吉惶恐跪地,赶忙道:“景皇孙还将当日的《还愿疏》都念了出来,说此案也有陛下的影子,要一件件的查个清楚。”

  “他说……这全是陛下任用急功近利的酷吏,抓住巫蛊就大办血案。还说也有可能是……是陛下故意纵容,就是要这个结果……”

  “这臣等实在……”

  其话还没说完,“哐”的一声。

  却见刘彻径直将手中的卷宗扔了出去,他猛地起身。

  “他的意思是……朕要害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