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说:捞尸人 作者:纯洁滴小龙 更新时间:2025-02-27 20:57:27 源网站:2k小说网
  李追远不知道他是谁,至少,现在的李追远不知道。

  但男孩能从眼前这个模糊的人影身上,获得一种极强的熟悉感,似乎自己曾和他朝夕相处过。

  可寻遍记忆角落,却始终无法搜索到有关于他的痕迹。

  男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他现在确定了一件事:

  自己应该是失忆了。

  “脑雾”对记忆的覆盖,能为梦境提供更多的操作空间,它是一种枷锁,困住你后,才好对你上刑。

  正常来讲,以梦鬼的层级再结合其眼下所拥有的条件,它所营造出来的梦,“脑雾”近乎是无解的。

  李追远的优势在于,他不会在刑罚中消沉麻木,而会主动进行克服与适应。

  这种对手,需要梦鬼付出更多的精力来对付。

  可实际上,要是每次在这个梦境里,都能看见眼前这个模糊的人,那所形成的冲击,就足以撬开脑雾枷锁。

  哪怕,只是撬开些许缝隙,但以少年的智力,就能快速分析测算,推导出更多东西,从而将整套枷锁挣开。

  当意识到自己失忆后,李追远就站在那里,开始了思考。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这里的人和物。

  自己的母亲、海盗船上的老人,碰碰车场地里的女孩,鬼屋里能引起自己内心触动的四个场面,他们到底具备着哪些象征意义?

  当自我的认知开始出现时,梦境也就不再具有完美的代入感,当自我认知足够强烈时,就是梦境坍塌的开始。

  之前很多次,每到这个阶段,梦鬼都会把李追远从这个梦里拉出来,然后再“投送”进去。

  这是它的成功路径依赖,再厉害的刺头,多丢进去煎熬经历几次,也就能慢慢磨平其棱角。

  这也是李追远先前进入游乐园时,能清晰感知到“脑雾”逐渐形成,记忆渐渐被覆盖的原因所在。

  他身上的这套枷锁,不停地被套上又不停地被撬开,次数多了……枷锁自然也就松了。

  坐在椅子上的那人低下头,看向男孩,说道:

  “你又开始了。”

  李追远勉强地睁开眼,一边继续高强度思考的同时一边开口问道:

  “您能帮我中止么?”

  “啧。”

  那道模糊的身影发出一声咂舌之音,每次他主动与男孩说话时,男孩都能从自己的语气和内容里提炼出内容,问出不同的话。”

  第一次问:你是谁。

  第二次问:这里是哪里?

  第三次问:我在做梦么?

  ……

  到这一次,他直接请求自己出手。

  身影知道眼前男孩处于怎样的阶段,他的每次梦境记忆并不相通,次次见自己都是初次,却真就只凭自己的话语,来进行叠加分析。

  这个男孩,是默认了过去那么多次的他自己,都做过哪些回应。

  这思维,竟是如此的理性。

  不过,这男孩很快就要消失了。

  和之前很多次一样,男孩次次将明悟时,马上消失不见,然后过一会儿,他又会走到自己面前。

  但接下来,男孩的举动,让身影下意识地稍稍坐直了身子。

  “啪!”

  男孩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甩了甩脑袋。

  别人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强行清醒,男孩这么做,是为了中断自己的清醒。

  他打断了自己的思考,不再去分析此时的环境,强行维系住了留在这里的代入感。

  难得糊涂。

  “呵呵呵……”

  身影发出了笑声,他觉得这孩子变得有趣起来。

  李追远则开始深呼吸,他强迫自己的思维不再继续发散,让自己的脑子尽可能转得慢一点,不要去多想。

  男孩再次扭头看向那道模糊的身影,问道: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强烈的熟悉感,让李追远下意识地将对方当做了自己人。

  身影反问道:“为什么是我们?”

  李追远:“我不知道。”

  身影:“我可不认识你。”

  李追远:“我也不记得你。”

  身影:“所以,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追远:“我们,应该是有关系的。”

  身影:“孩子,可不要随便认亲戚。”

  李追远:“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身影:“你觉得我需要做点什么?”

  “比如,离开这里。”

  “哦?”

  “你似乎不喜欢自己出现在这里。”

  “并不是。”

  李追远再次问道:“那你不喜欢的是:自己竟然能出现在这里?”

  “啧。”

  这是身影第二次发出咂舌音。

  一个记忆被覆盖的孩子,竟依旧能这么聪明。

  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去回看小时候的自己,都会有种傻得可爱的感觉。

  身影:“你多大?”

  李追远举起手:“我现在不能思考这件事。”

  思考了,就要消失了,然后再次见到这道身影,一切从头来过。

  身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话问得其实没什么水平,因为不管这孩子真实年龄到底有多大,哪怕他在现实里是个老叟,也依旧无法改变其孩童时就已绝顶聪明的这一事实。

  李追远再次开口道:“你为什么不希望自己能出现在这里?”

  身影:“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李追远:“你不想聊天的话,刚刚就不会主动开口。”

  身影:“嗯……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死了,但能出现在这里,证明我还没死。”

  “你没死?”

  “怎么,你觉得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不……”李追远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我为此感到悲伤。”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好像,如果你死了,应该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

  “的确,对我而言。”

  李追远:“不,是对我而言。”

  身影沉默了。

  李追远继续道:“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嗯?”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死,为什么不去好好死?你该死的!”

  身影低下了头,仔细端详着男孩。

  男孩的失落和遗憾,不似作假。

  但很难想像,一个连记忆都不全的小家伙,此刻正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难过,而且是发自肺腑。

  身影:“抱歉,让你失望了。”

  李追远:“该抱歉的是我,平白无故希望你死,咒了你。”

  身影摇摇头:“不,这是祝福。”

  随即,一大一小,一清晰一模糊,两个人,彼此陷入沉默。

  这次,主动打破沉默的是身影,他问道:

  “你姓什么?”

  “李,我叫李追远。但我不确定,我在这里的名字是否准确。”

  “哦,姓李啊。”

  “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没有。”身影摆了摆手,“因为我根本就没留下过后代,我很确定。”

  “很莫名其妙?”

  “如果你活得够久,或者叫存在的时间够久,类似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你也会有。”

  “活太久,也没什么意思,它会把以前的美好记忆都冲得寡淡。”

  “赞同。”身影笑着道,“呵呵,看来,你真实年龄,应该挺大的了,没八十,也该有七十。”

  “应该吧。”李追远再次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打断本能思考进程,“我也觉的,和你聊天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如你所说,我应该年纪很大,才能和你有共鸣。”

  “其实,你年纪就算再大,在我眼里,都只是一个小家伙。”

  “凭什么?”

  “这世上,比我存在时间更久的,不是没有,但哪怕和我同龄甚至比我矮很多个辈分的,也不应该像你现在这样,被滞留在这儿。”

  “哦,很新奇的一个思路,你到底活了多久?”

  “没法测算,你能给我一个准确纪年么?”

  “抱歉,不能。”李追远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稚嫩洁白的手掌,“如你所见,我这么老的一个人,都变成一个孩子了。”

  “嗯。但这么说吧,我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想着怎么**。”

  李追远继续看着自己的双手:“但我好像还想继续活着。”

  “你确定?”

  “确定,我似乎只是希望你死,但我,没轻生的念头,应该,还是挺想活的。”

  “小家伙,你为了这句话,居然铺垫了这么久?”

  李追远:“帮我一把。”

  “你凭什么认为,一开始拒绝帮你的我,在和你聊了一会儿天后,就会改变主意选择帮你?”

  “我不知道。”李追远摇了摇头,“但我似乎也会这么做。”

  “嗯?”

  “如果觉得有趣的话。”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身影起初只是正常的笑,然后笑得越来越大声。

  他觉得自己和这个男孩聊天时,有一种奇妙的妥帖舒适感,别人只是拍马屁,这男孩,像是在不断拍自己的心窝子。

  身影:“好,我帮你。”

  李追远:“谢谢。”

  身影站起身,离开椅子,指了指外头,说道:“其实,这里早就该坍塌了的,但现在,居然又稳住了。”

  “为什么?”

  “因为进来的太多了,原本只需进来一个,这里都得崩塌,可问题是,包括我在内,这次偏偏进来了三个。

  三方,都彼此带着一点忌惮,反而成了一种三国鼎立的格局。

  或者说,是彼此都懒得搭理这件事,觉得抹不开这个面子,都希望让另一方把这里办了。”

  李追远:“抱歉,害你丢面子了。”

  “无妨,以前我有段时间,确实挺珍惜脸皮的,生怕脸皮哪天掉地上被人踩到了。

  现在,倒是无所谓了。

  不过,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不止外头那条小鬼吧?”

  李追远:“你是想帮忙帮到底?”

  身影:“顺手的事儿,把你弄出来后,你又栽进去了,那我不是白费功夫了?”

  李追远:“我应该没什么仇人的。”

  身影:“那就是别人在找事?”

  李追远:“应该是的。”

  身影:“那你想怎么办?”

  李追远:“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不要有仇人。”

  身影:“看来,你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小老东西,你的子孙们,在你面前,怕是大气都不敢喘。”

  李追远:“我还真想见见他们。”

  “没啥意思,要是生出来了蠢货,见得都嫌烦,觉得脏了眼睛。”

  李追远顺着这话思索了一下,心里竟有种共鸣。

  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孩子,是个蠢货。

  可转念一想,要是自己的孩子很聪明,他又觉得很是排斥。

  李追远:“我应该没有孩子。”

  “你确定?”

  李追远:“因为,我不喜欢小孩。”

  身影:“我也是。”

  李追远仰起头,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身影,问道:

  “所以,这就是你之前看我来了很多次,却都没主动干预的原因么?”

  身影没回答。

  “你一开始是讨厌我?”

  身影依旧没回答。

  “还是说,你讨厌的,是过去的你自己?”

  身影这次终于开口了,他说道:“别说了,已经开始反胃了。”

  “抱歉,让你感到恶心了。”

  “没事,那是之前,和你聊聊天,感觉还挺不错的。”

  “离开这里后,还能继续和你聊天么?”

  “应该聊不到了,我在的地方,你找不到。”

  “那真可惜。”

  “先带你出去吧。”

  “好。”

  身影伸出手,李追远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一大一小两个人,牵着走,走出了长廊。

  李兰,还在那里答题。

  答的是第三道题,她拿着毛笔,正在不停地隔空笔画着。

  身影:“她是谁?”

  李追远:“我母亲。”

  身影:“你母亲,在你认知里,无所不能?”

  李追远摇摇头:“她就是很聪明。”

  身影:“要离开这里了,需要再去打个招呼么?”

  李追远:“不去了,会恶心,她也是。”

  身影:“挺好的,母子连心。”

  身影牵着李追远,一路在无人的游乐场里行走,最后,来到了检票处。

  “那东西,几次三番想要更改这里,但因为我在,它改不动。”

  “谢谢。”

  “不用谢,它不去改那两处,却只改我,真让它改成了,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我很好奇,那两处,是谁?你认识么?”

  “别说,那俩人,我还真都认识。”

  随即,身影忽然再次发笑,“哈哈哈哈哈哈!”

  李追远:“笑点在于,其中一个不是人,而且还是在传统文化语境里,很有存在感的事物?”

  身影:“你早生个千年该多好,那样我到处自尽时就把你带着,就算自尽不成功,有人一起聊聊天,也不至于发闷。”

  “我应该活不了那么久。”

  “有太多能活很久的方法了,但代价是,会变得人不人龟不龟的。”

  “那是只乌龟么?”

  “没错。给你个忠告,年纪大了后,早点安排自己后事。人生,需要死亡才完美。”

  “受教了。”

  身影松开了李追远的手,他走向检票处,他走了出去。

  售票处前方的桥上,梦鬼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烛焰,开始快速飘动。

  它其实一直都在等待着那临头一刀,更是将祸水东引的操作,在脑海中模拟了不知多少遍。

  可偏偏,三方它一个都惹不起,但这三方,竟又默契地停在那里。

  等着挨宰的感觉,比挨宰更痛苦。

  现在,有一位,他出来了。

  梦鬼惊恐的同时,也算舒了口气。

  它没准备下跪,因为它清楚,自己搞出来的事,再下跪再磕头再求饶,也都没意义。

  但它还是跪了。

  在那个人出现时,就在自己作为主场的梦里,它跪下了。

  有些存在,他的眼神,哪怕很模糊,但只需要他真的特意注意到你,那你的所谓“骨气”,根本就无法支撑起你的膝盖。

  “你是怎么把我拉进这个……”

  身影有一事未明。

  先前的他,沉浸于自己居然还没死的巨大颓废感中,现在的他,倒是有余心来探寻一下,这个小玩意儿,是怎么能把他给拉进梦里的。

  而且,拉的还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另外两位。

  这就等同于一个乡下村里的小财主,摆了个简陋的席,结果请来了三位皇亲国戚。

  但身影的这话还没问完,他就发现,自己正在消散。

  率先消散的,是他的双脚,只一会儿,就已消散到腰了。

  他再一挥挥手,手臂也消散了。

  身影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大喜。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把桥上跪着的梦鬼,都给吓懵了。

  它是梦境的制造者,最擅长制造匪夷所思的梦,但并不意味着,它本鬼也喜欢被这样揉搓。

  但当梦鬼鼓起勇气,再次看向前方时,它惊愕地发现,那道可怕的模糊身影,竟然消失了。

  它第一时间,想要尝试去修改李追远的那个梦。

  无法修改。

  这个梦,依旧处于脱离自己掌控的状态。

  那么,把那少年重新拉出梦里呢?

  可是这次,那个少年并未在梦中觉醒,自己似乎没有理由这般做。

  而且,那个大人物出来了又消失了,没拿自己怎么样。

  桥的东西两侧,也没继续侵袭过来。

  虽然自己现在依旧如同坐在火山口上,但只要岩浆没彻底迸发,那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这是它的“家”,但当那三位进来后,它这个主人,只能在旁边跪着。

  身影在李追远面前消失,然后,身影又在李追远面前出现。

  它一下子变得残破得厉害,但正在快速恢复,缺了的胳膊和脚,又渐渐长了出来。

  李追远:“外面,很凶险?”

  先前的身影口气很大,仿佛解决这件事易如反掌,但看他缺胳膊断腿的回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身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死了!”

  一股莫名而来的喜悦,自李追远心底升腾起来。

  “恭喜!”

  身影:“同喜同喜。”

  李追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坐了下来。

  身影高兴得,载歌载舞,他跳了挺久。

  虽然依旧模糊不清,但舞风飘逸,有一种名士风流的质感。

  终于,他停了下来。

  “我死了。”

  “嗯。”

  “我现在不是真正的我,因为真正的我已经死了,死成功了。”

  “我知道,但现在应该说正事。”

  “正事很棘手。”

  “嗯?”

  “因为真正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可能只是我留在这世间的一部分鸡零狗碎。”

  “鸡零狗碎?”

  “这种东西我留下了不少,你知道的,有时候自尽失败,总会丢失点什么,怪不得,我总觉得不光是你,连我好像也忘记了一些东西,原来是这么回事。”

  “有点复杂。”

  “简单来说……”

  “就是你现在没办法办到先前可以帮我的事了?”

  “你总结得很准确。我走出这里,我就消失了。”

  “那……”

  “那没办法了,不过你不要急,你可以等等,等那两边谁先沉不住气,随手挥一挥,把这里给破开。”

  “好消极。”

  “的确。”

  “就没有其它办法了?”

  “我现在就只剩下个身影,能怎么办?”

  “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你?”

  “对。”

  “你学过阵法么?”

  “阵法?那种经书上和古墓里,经常看见的那种图案和布置么?”

  “你再想想。”

  “不能再想了,再想可能要从头再来,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在我这个年龄段前,我没真的接触过这些东西。”

  “风水之道呢?”

  “没学过。”

  “术法呢?”

  “没学过。”

  “其它一些,玄门的东西,你会么?”

  “没接触过。”

  “那还搞个屁。”身影也坐了下来,“没辙了,等那两边动静吧。”

  “那你夹在中间,岂不是成了定海神针?”

  “嗯,没错。”

  李追远换了个跪坐的姿势,面朝身前的身影,问道:

  “你刚刚说的那些,我都不会,那你,能教我么?”

  身影:“现学啊?”

  李追远:“昂!”

  身影对李追远招了招手。

  李追远向前爬了几步,凑到身影面前。

  “啪!”

  身影一记毛栗子,打在了李追远脑壳上。

  “疼。”

  身影笑骂道:“小老东西,现学,你当你是我啊?”

  “我脑子还是可以的。”

  “这倒是。”

  “所以,不能学学么?”

  “学这些干嘛,等着人家帮你破局就好了。”

  “可是,这不知道要等多久,而且,万一真正的我,并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等待呢?”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你的方法不具备可行性。”

  身影站起身,似是挥了一下模糊的衣袖,然后往回走去。

  李追远也站起身,跟在他后面。

  “万一呢?”

  “没有万一,即使是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也做不到这个万一,时间太短了,这根本没意义,放心吧,那两位会再僵持一段时间,但肯定会有一方按捺不住的。

  毕竟,被拉进这里,本身就是一件很丢脸且莫名其妙的事。”

  “我想学。”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吗?”

  “教人?”

  “对,没错,每次我要教别人个什么东西,都得自己先揉烂了嚼碎了再烹煮成他能咽下去的口味,然后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吃。”

  “我可以自己拿勺子。”

  “呵。”

  “反正你现在也没其它事可以做了。”

  “我宁愿我们坐下来再聊聊天,也不想开经筵。”

  “我都不知道我现实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和你聊天,会缺乏代入感。”

  “先前你不是聊得挺好的么?只是想哄我开心帮你?”

  “对。”

  “哪怕是这个‘对’字,也是在哄我开心吧?”

  “对。”

  “呵呵。”身影走入长廊,他的目光在第三张题桌前扫过,那是一幅要求你补全的画,“你可能真有些天赋。”

  “我说过,我学东西很快的。”

  “但这一门,和学其它东西不一样,它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而且,你现在根本就没基础。”

  “这说明我进步空间很大。”

  “你好烦。”

  “对不起。”

  身影的脚在地上划动,很快,一个复杂随性的纹路被勾勒出来。

  “来,你给我找出它阵眼的位置。”

  身影说完,就坐回到了椅子上。

  他刚坐下,就看见男孩已经站在了纹路里。

  身影猛地站起身。

  因为男孩所站的位置,就是阵眼所在!

  身影:“说理由。”

  李追远:“没理由。”

  身影:“编一个。”

  李追远:“跟着感觉走。”

  身影:“很不错的理由,是有一类人,他能天生和阵法亲近。”

  李追远:“你是说我?”

  身影:“但往往这种人,很难达到真正的阵法大师水平。”

  李追远:“教授也这么说过,他说我们这群孩子太过聪明,没怎么吃过学习的苦,也会容易自视甚高,忽略了平台的作用。”

  “你那教授挺有水平,这世上,九成九的人,根本就用不着拼天赋,拼努力就足够了。

  只有塔尖那一小撮,才需要拼天赋,而且那帮人,还往往比其他人,更努力。

  听懂了么?”

  李追远:“听懂了,你是在自夸。”

  身影弯下腰,以指尖在地上勾勒,很快,一个更复杂的阵法纹路出现。

  画完后,身影拍了拍手。

  李追远:“它不完整。”

  身影继续拍着手:“没错,我让你补全它。”

  李追远捡起一块石头,蹲下来,开始补全。

  字面意义的补全,没思考,没犹豫,直接就画上了。

  身影拍手的动作,停住了。

  李追远站起身:“补好了,应该,正确的吧?”

  身影:“继续?”

  李追远:“好。”

  身影开始在前面画,李追远在后头补。

  起初,二人在这长廊里,还是一前一后的状态。

  但画需要更长时间,补则很快,渐渐的,李追远开始和那身影并齐。

  身影在画一个阵法时,李追远没等他把题目出好,他跟着身影一起把这题一起画完。

  二人,从长廊一端,画到了另一端。

  最后,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直起腰,一起拍了拍手。

  身影:“有问题。”

  李追远:“是哪里画错了么?”

  身影:“没画错,我指的是,你有问题。”

  李追远:“所以,真实的我,研究过阵法?”

  身影:“不止。”

  李追远:“真实的我,阵法造诣很高?”

  身影:“不止。”

  “那是?”

  “真实的你,阵法造诣再高,就算影响到了这里,也不可能看到我自创的阵法,也一眼就会,还能和我一起画!”

  “你是不是留下过著作?”

  “我写过一些书。”

  “那我应该看过,所以记下来了?”

  “记忆带不进这里,你是吃透了。”

  李追远:“谢谢。”

  身影:“对不起。”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可以进行下一步了,你会走阴么?”

  “不会。”

  “我教你。”说着,身影抬起手,对着李追远的眉心,弹了一指。

  “砰!”

  李追远整个人开始往后退,止住身形后,他觉得自己很轻,像是可以飘起来。

  “有什么不舒服的么?”身影走了过来。

  “没有。”

  “能回去么?”

  “结束这一状态?”

  “没错。”

  李追远闻言,举起右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举起右手,应该是某种习惯在推动,然后他打了一记响指。

  “啪!”

  再次睁眼,他回来了。

  身影依旧站在他面前。

  李追远:“这是走阴?类似志怪里记载的灵魂出窍?”

  “差不离。”身影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支笔。

  “我刚刚做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

  说着,身影一挥手,二人身前出现了一片光怪陆离,各种光圈正在交替演化。

  “这个要怎么做?”

  “试着整理整理。”

  李追远开始跟着感觉走,双手在身前不断挥舞调整,很快,一幅幅带有特殊蕴意的气象图案,呈现在了二人面前。

  身影:“你以前应该用这种方法教过人,教人望气。”

  李追远:“那说明真实的我,也有弟子了?”

  身影:“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李追远:“的确。”

  身影持笔,在身前快速画出一只黑色的豹子,豹子发出一声咆哮,向李追远扑来。

  李追远开始逃跑。

  “跑什么,用术法打它!”

  “我不会!”

  “继续跟着你的感觉走。”身影又画了一只豹子,前后夹击。

  李追远摔倒在地,然后伸手拍打在地面。

  “嗡!”

  一条条黑色雾气从两只黑豹脚下窜出,随即,两只黑豹被稳稳压制住。

  身影目露疑惑:“什么玩意儿?”

  李追远爬起身,指了指它们,问道:“我居然会术法?”

  身影:“阵法、风水、走阴都会,怎么可能不会术法,会写诗的人难道不会认字?”

  “刚刚我要是使不出来,你会对它们喊停么?”

  “你知道的,我不会。所以才能激发出你的潜能。”

  “这很危险。”

  “你已经做了更危险的事了。”身影挥了挥手,两只黑豹消散,地面留下一条条黑色鞭痕,“我说,你怎么串那里去了?”

  “啊?”

  “我见过他的后人,但他们用的是什么十二法门。”

  “是我刚刚用的那种么?那家,姓李?”

  “不是这个姓,而且你用的,比他们家后人好。”

  “为什么会这样?”

  “倒也不奇怪,但和他牵扯上太多的关系,并不合适。”

  “他脾气很不好?”

  “何止是不好。先不提这个,呵,该不会你也命里犯乌龟吧?”

  “我没养过乌龟,至少现在的记忆里,没有。”

  “那龟记仇得很,都是不好搞的角色啊,我以前都不愿意沾惹他们。嘶,不对,不应该,那两处的地方,应该和你没关系。

  不是你把三家都引过来的,不是因为你,那两家,有各自的牵引。”

  “牵引?”

  “血缘、诅咒。”

  “那你是被……我么?”

  “我一开始没以为是你,但现在,我怀疑是你。”

  “你确定没有留下过子嗣?”

  “没有。”

  “那就不是血缘,有没有第三个选项?”

  “没有。”

  “那岂不是说我被你……”

  “你爸妈有没有教过你,不正经的书,少看。”

  “我现在有点迷茫。”

  “你把你生辰八字写下来,我给你算算。”

  李追远马上写下自己的八字,身影持笔在纸上划动,但他并未低头,而是盯着李追远的脸。

  “哗!”

  桌上的纸,忽然燃烧起来,顺便燃到了身影的右手他毫不犹豫地左手化作手刀,“噗”的一声将右手手掌切了下来。

  “哎哟。”身影再次看向李追远,“呵呵,哎哟。”

  李追远:“哎哟,这是什么意思?”

  身影:“小老东西,你在走……你在船上。”

  “这是某种代称么?”

  “直接说出来不吉利。

  但你可真狠啊,也够绝,玩儿得也是真花啊,哈哈哈!”

  身影笑着笑着,抬起头,望向游乐园上方的天空。

  “我还是不理解……”

  身影低下头看向李追远,一字一字道:

  “你没必要继续在这里装可怜,也没必要寻求什么庇护,这是你自己挖的沟,我们仨都是你引来的王八。”

  李追远面露痛苦,他用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不去苏醒。

  “不用再抵抗了。”身影发出一声叹息,“你是安全的,他们这次,会被你给玩儿死。”

  “我醒了,就得从头来过,然后就不记得你了?”

  “嗯。”

  “我还是想和你再说会儿话。”

  “仅仅是想说会儿话这么简单?”

  “不然呢?”

  “换位思考,我想要的,只会更多,我相信,你也一样。”

  身影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右臂,那只手,还没恢复,依旧断裂。

  “他**,这水,还是这么凶。”

  李追远:“你觉得我还缺点什么?”

  “我又不是你。”

  “你刚刚说了,你可以换位思考,如果你是我,你觉得还缺点什么?”

  身影伸手,向东西两侧指了指:“他们俩,都太含蓄了,我会觉得,缺点热闹。”

  李追远:“那我应该也是这般觉得的。”

  男孩抬起头,看向身影的脸,虽然对方仍然模糊,但彼此可以捕捉到对方的目光。

  身影:“那就,再添一把火?”

  李追远:“你教我。”

  身影:“按照正常节奏走,这般下去,迟早会有一个先心烦,抬手抹去一些东西,但这怎么能过瘾呢?

  得把他们其中一个,搞得怒不可遏,搞得气急败坏,搞得不惜一切代价,也得去当那一把刀!”

  身影再次低头看向自己已经失去的右手:

  “只断一只手怎么够呢?

  怎么着也得砍去四肢,戳瞎眼睛,割掉舌头,切掉耳朵,剜去鼻子,再找个新鲜的粪缸,给人家好生供起来。”

  李追远:“能做到么?”

  身影:“你能力肯定不够,但放心,有我在。”

  李追远:“你教,我来做。”

  身影:“先二选一,选择激怒哪一个。”

  李追远:“你来帮我选。”

  身影:“其实激怒哪一个,都会在以后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但我建议,把那只龟先放一放。

  因为另一个,至少还有个人样,而且他受到限制,不能离开那个地儿。

  最重要的是,我怀疑另一处地方,牵引他过来的,是血缘。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血缘子嗣站在你这边。

  他肯定是不在乎绝后不绝后这种事的,但有个后人跟着你,以后好歹能搭上点话,选择自己受死的刑罚时,能挑一个稍微痛快点的。”

  “后果这么严重?”

  “怕了?”

  “更有趣了。”

  “啧。”

  身影走出长廊,来到外头空旷处。

  “我以前闲暇时,是写过一些书,但那都是偏基础的,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要一直对我道歉?”

  “因为确实是不好意思,我写那些书的初衷,可能不是那么友好,当时的我,还有些幼稚。”

  “那要是换做现在的你呢?”

  “我会写下更大的恶意。”

  李追远:“谢谢。”

  “小老东西,你看好了,我不知道你具体看了我多少书,我脑子里现在的记忆也不全,但我还是有些东西,并未留在书里。

  你且仔细看,仔细学,仔细领悟,光是死记硬背,是不够的。

  这里因果错综复杂,那两尊又都在这里,怕是南柯一梦后,潮水冲刷,你在这里的记忆基本都会被抹去,能真正学到多少,就像你先前那样,只能是吃透的那部分。”

  身影的脚下开始构建阵法纹路,他的左臂挥舞间形成术法,他的嘴巴吞吐,幻化出气象。

  这是他的阵法、术法和风水感悟。

  李追远有种预感,要是错过这次机会,等自己苏醒恢复记忆后,必然会万分遗憾。

  但哪有当老师的,三堂课一起开的?

  李追远开始一心三用。

  记忆中,自己以前并未这般尝试过,因为应用场景并不多,只是偶尔一心二用应付一下。

  但不知道怎么的,一心三用之下,竟意外得顺畅。

  身影所表现出的阵法、术法和风水,像是被男孩自己分割出了三部分,全部显露在面前的三张棋盘上。

  外在形式不重要了,自己直接以黑白棋子,记录其神韵!

  先吃透内核感觉,外部的枝条,等自己有空时可以慢慢去逆推补全。

  身影没有停止,李追远则在三盘棋上快速落子,跟上进度。

  男孩甚至还有余力分心去想其它:

  看来,自己以后挺喜欢下围棋的,棋艺感觉比现在明显高出很多。

  同时,男孩还有些许疑惑:

  自己以后是要应对怎样一种艰难复杂的局面,竟把一心三用运用得如此顺滑?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只不过在梦里,对时间流速的感觉会失真。

  忽然间,李追远发出一声闷哼,摔倒在了地上,眼耳口鼻里全是鲜血溢出。

  身影也停止了教学。

  李追远愕然抬起头,看向他,不解地问道:“你在企图偷偷控制我?”

  就在刚才,他察觉到一股特殊的意志,正试图控制自己的思维,而在这里,能称得上独立个体的,只有自己和他。

  身影沉默不语。

  李追远继续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控制我?”

  身影发出一声叹息:“唉,你居然连这个,也学过。”

  “我学过?”

  “我说过的,只有吃透的东西,才能在这里表现出来。”

  “那又怎么样?”

  身影弯下腰,看向李追远,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东西,你是不是有病?”

  李追远的瞳孔一缩。

  身影伸出手,拍了拍李追远的肩膀:“怪不得,我能被牵引到这里来,我之前还在思索原因,呵,居然是落在这里。”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无法理解。”

  “小东西,既然你有那个病,那你不老,你真实年纪应该不大的。可能,就比你现在,只大那么一点。”

  “我的真实年纪?”

  “因为刚刚画阵法时,我看出来了,你没有用武的习惯,你还没练武,应该还没到年纪。”

  “我还未成年?”

  “**,真畜生啊!”

  身影忽然发出了怒吼。

  这愤怒,让李追远感到莫名其妙。

  “人家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能这么畜生!”

  “你到底,在表达些什么?”

  “它肯定会给你提高难度,它会故意与你较劲,它会刻意刁难你,这不是因为它有情绪,也不是因为它变坏了,而是因为我来过。”

  “因为……你来过?”

  “它绝不会允许,第二个我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