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嗒!

  嗒!

  马蹄声在夜色中响个不停。

  朱允熥坐在马车内,平静的脸色下,微微有些苍白。

  今夜的事,给他的冲击极大,虽然心理上已经勉强接受,却还是或多或少有些后遗症。

  蒋瓛骑马走在马车旁,蓦然开口道:“三皇孙殿下,听闻您昔日久居府内,与人交往都不甚多,恐怕今日还是第一次经历这般杀戮吧。”

  “朴家的人罪大恶极,勾结倭寇,死有余辜,你可没必要因此而难过。”

  “我知道。”朱允熥道:“多谢蒋指挥使关心了。”

  “三皇孙殿下客气了。”蒋瓛道:“陛下是马上打来的天下,他的儿孙,自然也要能指挥千军万马作战。”

  “今日令三皇孙殿下率锦衣卫抄家,就是为了锻炼殿下的能力,还望三皇孙殿下莫要辜负陛下的良苦用心。”

  朱允熥道:“蒋指挥使说得极是。皇爷爷深思远虑,孙儿对他老人家的教诲,必定是铭记于心的。”

  “是卑职多嘴了。”蒋瓛笑道:“三皇孙殿下天资聪慧,常人所不及,这些道理,哪里轮得到卑职来提醒。”

  他话锋一转,忽然压低声音道:“听闻日间在金銮殿上,三皇孙殿下与凉国公起了冲突。”

  “卑职想着凉国公毕竟殿下您的舅姥爷,要不要趁现在,去他的府上,安慰一二?”

  “眼下天色已晚,早已宵禁。”

  “您是出来办差,此际悄悄去他府上,不会惹人怀疑。”

  “打是亲,骂是爱。”

  “三皇孙殿下与凉国公毕竟是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当此之际,您不靠他,还能靠谁呢?”

  “卑职相信凉国公是明事理的人,不会真的和您计较。”

  “若有什么事情,也正好趁机商议一番,不知三皇孙殿下意下如何?”

  不等朱允熥回答,蒋瓛又补充了一句:“三皇孙殿下放心,此事卑职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停车!”朱允熥淡淡说了一声。

  马车缓缓停下。

  他揭开车帘,深深地望了蒋瓛一眼,脸色骤然一沉。

  “大胆蒋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哗啦!

  蒋瓛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三皇孙殿下既有继承大明江山之志,就宜早做准备。”

  “凉国公在军中威望极高,麾下义子无数,一声号令,千军万马响应。”

  “他又是三皇孙殿下嫡亲的舅姥爷,肯定会助三皇孙殿下一臂之力。”

  “卑职不才,也愿投在三皇孙殿下麾下,以效犬马之劳。”

  朱允熥不言,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抬起腿来,猛地一脚,向着蒋瓛踹去。

  砰!

  这一脚的力气极大,蒋瓛的身体,顿时被踢得在地上连连打滚,一直滚到数丈之外。

  他爬了起来,又继续磕头。

  “三皇孙殿下,卑职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虚言。”

  “三皇孙殿下既有雄心壮志,又岂能畏手畏脚,怯弱不前?”

  “外有凉国公在军中一呼百应,内有卑职率锦衣卫以为接应。”

  “内外联合,再加上三皇孙殿下嫡长孙的身份,大事可成,还……”

  啪!

  啪!

  啪!

  ……

  没等他将后面的话全部说完,朱允熥早已冲了过去,挥起掌来,狠狠地抽起蒋瓛的耳光。

  “若非你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亲卫,我虽为皇孙,却无权处决你,要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朱允熥怒声喝道。

  蒋瓛终于不再作声。

  抬头望向他,肿成了猪头的脸上,满脸惊愕。

  “回府!”

  朱允熥蓦地回身,转头又登上了马车。

  ……

  ……

  ……

  第二日一早。

  天蒙蒙亮。

  朱元璋已吃过早餐,走入了御书房。

  他素来勤政,天未亮就起床,数十年如一日,从不懈怠。

  “陛下,三皇孙殿下求见!”

  刚在书案前坐下,便有小太监前来禀报。

  “怎么来这么早?”

  老朱似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随即道:

  “宣!”

  ……

  朱允熥走进御书房,也不下拜,轻喊道:“皇爷爷!”

  老朱的笑容瞬间爬满面容:“熥儿,这么早就来了,可是急着等咱封你为亲王?”

  “才不是呢。”

  朱允熥摇头,道:“孙儿有事要禀报。”

  他表面严肃,语气凝重。

  他当然不相信蒋瓛是真的投效自己。

  但就算是假的,他也必须郑重对待。

  “是昨晚抄家的事吗?不急!”

  老朱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笑道:“咱听说伱遇刺了,没受惊吓吧,昨夜可还睡得安稳?”

  “孙儿没事,多谢皇爷爷关心。”

  朱允熥道:“昨夜确实没有睡好,倒不是因为受了惊吓,而是为皇爷爷的安危担扰。”

  老朱哈哈大笑道:“咱能有什么事呢?放心吧,咱这身子骨,还能撑几年。”

  “再说,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理。”

  “皇爷爷我也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就算是哪天突然驾崩了,也是自然之事,你担扰什么?”

  老朱对于这一点,看得很透。

  从来就不像其他的帝王那般,追求虚无飘渺的长生不老。

  “听说你昨夜遇刺,乃是蒋瓛挺身相救,你可得好好感谢他。”

  朱允熥面色一变,道:“皇爷爷,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胆大包天……”

  他将昨晚蒋瓛与自己说的话,一字不漏,全部向老朱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皇爷爷,蒋瓛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却包藏祸心,竟意图内外勾结,行大逆不道之事。”

  “昨天晚上,因孙儿身边只有锦衣卫众,孙儿又是初次领队,不敢打草惊蛇,唯恐他狗急跳墙,行不道之事,故而才没有立即将他拿下。”

  “今日不敢再有任何耽搁,匆忙进宫禀报。还请皇爷爷即刻下旨,捉拿此贼,严惩不贷。”

  老朱闻言,却并不见太多的生气,反而笑道:“蒋瓛虽大逆不道,但他所言,却也不无道理,你为何却不接受呢?”

  “皇爷爷!”朱允熥脆生生喊了一声。

  “熥儿想要继承大位,执掌大明江山,那也是因为担心大明后继无人,继位者不能稳固江山,保大明社稷千秋万代,才毛遂自荐。”

  “岂有为一己之私,行大逆不道之事的道理?”

  “若孙儿真那样做,那就枉为人孙,甚至连畜牲都不如!”

  “哈哈哈!”老朱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说得好,不愧是咱老朱的好孙儿。”

  “蒋瓛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竟敢有此等想法,实属不该。”

  “不过,咱念他忠心的人,仍是我朱家子孙,非是外人。”

  “再加上他这些年忠心耿耿的办差,倒也有不少功劳。”

  “昨天晚上,又在刺客的飞镖下救了你的命,更是大功一件!”

  “咱就罚他三个月的俸禄,相信他经过此事,以后一定不敢再有任何异心。”

  朱允熥怔了一下。

  他虽然猜到蒋瓛的事,必定是老朱故意安排。

  但如今老朱就罚薪三个月,连戏都懒得演,又未免有些奇怪了。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他不由得悄悄瞥了老朱一眼,却见此际的老朱笑得极为开心,也正看着他。

  朱允熥忙道:“皇爷爷恩威并用,对蒋瓛如此仁义,他必定感恩戴德,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深深一拜。

  “咱会对他说,是你念着他的救命之恩,给他求情,咱才饶他这一遭。”

  老朱笑道:“如此一来,他便不会对你有任何嫌隙,还会感念着你。”

  “多谢皇爷爷!”朱允熥连忙谢恩。

  老朱似是极为高兴,又笑道:

  “昨晚的差事办得不错,咱已经拟好了旨,从今日起,正式封你为吴王。”

  “你二哥允炆封为献王。”

  “你们还年幼,也不用急着去就藩。”

  “等过几日,你们两個,都到咱身边来读书,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