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春龙王瞳一展,赵家大宅紫气冉冉,宛如初生旭日,一派蓬勃。

  中兴、人旺之兆。

  所谓家和万事兴,赵家人当是良善之辈。

  当然,二哥赵文松是例外。

  “美芝……”

  秦小春刚要说话,又咽了回去。

  许久未归家的美芝,站在外边望着老宅,泪水已经在眼窝里打转。

  她永远不会忘记。

  当初跟杨伟好上,执意要离开家时。

  父亲怒发冲冠,赌咒怒吼着,只当她死了,赵家没有她这个女人,滚出去就不要再回来。

  也是在这,她冷眼说出了“走就走,这辈子宁做孤魂野鬼,也绝不回赵家”的狠话。

  然后一腔气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时光飞逝。

  父亲咒骂、母亲哭泣的一幕,宛若昨日。

  现在想想,爸妈把自己当珍宝一样宠了那么多年。

  他们希望自己上大学,能活的风风光光,能一辈子圈在身边,看到老,爱到老,护到老。

  然而,手心的宝贝被人白白拐走,像中了邪一样无药可救,自是恨然至极。

  他们恨自己的愚蠢、倔强。

  恨自己的年少轻狂。

  恨自己的没心没肺!

  是啊,那会自己也是倔,愣就这么走了。

  嫁给杨伟,她从不后悔。

  但她更不该在父母心头扎上一刀。

  待自己为人母,又在车祸中失去了孩子那一刻,美芝终于明悟。

  儿是父母心头肉,是他们的命啊!

  十年前,他们失去自己,心一定很痛很绝望,恨一定很深很刻骨。

  即便这些年偶尔有了联系,也只是大哥、小妹、母亲偶尔视频。

  父亲十年间,始终不曾与自己见一面。

  他这是余恨未消啊。

  十年啊。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也许自己早该来了!

  “爸妈,我错了!”

  美芝喃喃低语,泪水连珠顺颊而淌。

  “再哭,就该成小花猫了。”

  秦小春笑了笑,递上了纸巾。

  “小春,我……我还来得及吗?”

  美芝抹着泪,有些无措的想寻求某种力量。

  “当然,人要改变,任何时候都不晚。”

  “你是幸运的。”

  “至少他们还在……”

  秦小春温柔的眼眸深处浮现出一丝苦楚。

  离开小河村之前,他去父母坟地看了。

  棺材是空的。

  他父亲秦宗仁,一代天骄生死不知。

  母亲是谁,真名叫啥,更是无从可知。

  他们甚至封印模糊了一切有关的痕迹。

  除了生命,什么都没留给自己。

  连回忆都是奢侈品,无从可念。

  自己才是一朵没有根,不知从何而来,该往何去的飘萍啊。

  “谢谢!”

  “小春,要不你在这等我吧。”

  “我爸脾气不好,我怕……”

  美芝长长睫毛扑腾着,担忧道。

  “无非是用扫把打我出来,骂上几句乡巴佬狗崽子!”

  “我白嫖了人家闺女,挨几句骂还是能受的。”

  秦小春笑着安慰道。

  “嗯嗯!”

  “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见我。”

  美芝站在门外,有些踟蹰。

  “人是会变的!”

  “也许你爸,这些年也很想你呢。”

  “毕竟,他老了。”

  秦小春目光笃定的笑了笑,用衣袖擦掉残泪,拎了礼品盒,牵着她往里走了去。

  里边大厅。

  方形大桌上摆放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端坐着的赵家人,并没有过寿的喜庆,气氛微微有些沉闷。

  寿星赵金贵一身红色唐装,坐在正中,目光落在空着的两把椅子上,刻板微皱的脸上没有任何喜庆情绪。

  老妻刘秀芳知道他的心思,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温声冲大儿子笑着吩咐:

  “青柏,文松呢,催催他。”

  “打了电话,说马上到了。”大儿子赵青柏恭敬道。

  “安心呢,电话打通了吗?”

  “他爸过生日,也不知道打个视频过来。”

  刘秀芳又问道。

  “妈,最近沙城发现了一个千年古墓,安心跟导师赶过去了。”

  “那种地方信号不好,手机一时打不通。”

  “放心吧,安心得空了,肯定会给爸拜寿的。”

  大儿媳妇李玉萍笑着解释了一句。

  “你说一个女孩子家,学什么不好,非得学什么考古!”

  “青柏,你三妹美……”

  刘秀芳看了空着的椅子,没忍住脱口而出。

  “开饭!”

  赵金贵猛地打断她,面无表情的说道。

  刘秀芳心头默默叹了口气。

  老头子倔啊,明明想三丫头,却又容不得提。

  这父女俩一个比一个倔,到死怕也解不开了。

  “我去放鞭炮!”

  赵青柏很会看眼色,忙起身缓和气氛。

  刚离席,一转头,门外进来了两人。

  “三妹!”

  赵青柏愕然一声,楞在了原地。

  所有人同时看向走进来的美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厅里,安静的连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爸,妈,美芝回来了!”

  赵青柏突然大叫了一声。

  “大哥,嫂子!”

  “爸妈!”

  “我回来了!”

  简单一句,美芝的泪水又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丫头,三儿!”

  刘秀芳呜咽一声,快步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闺女。

  “妈,妈!”

  美芝抱着母亲,闻着她熟悉的头发香气,像孩子一样哭出了声。

  “呜呜!”

  “我怀了你十个月,养你这么大,你大哥、二哥没的,你都有。”

  “我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给你了,丫头,你心咋就这么狠!”

  “骂你两句,你就不应这边天了。”

  “你个白眼狼呀!”

  刘秀芬紧紧搂着女儿,多年委屈化作了伤心泪。

  “爸,妈!”

  “是我不好,我错了!”

  母女俩抱头哭成了一团。

  “咳咳!”

  “妈,大喜的日子,三妹也回来了,上席吧。”

  “青柏,快放鞭炮呀。”

  大嫂李玉萍给丈夫提了个醒。

  好咧!

  赵青柏快奔四的人了,欢喜的连奔带跑,一大挂鞭噼里啪啦放了起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美芝,快,给你爸敬杯酒去。”

  刘秀芳给闺女抹掉眼泪,使了个眼神道。

  美芝看向父亲。

  十年了。

  父亲昔日那头浓密的寸头,全灰白了,脸上也有了鱼尾细纹和斑。

  记忆中那金刚般的身躯,也佝偻、清瘦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发起怒来,声若雷霆的男人。

  再也不是扛着赵家,从村里走到市里,风里来雨里去的顶梁柱。

  小春说的没错。

  他终究是老了!

  此刻,她脑海中,满是童年坐在父亲肩膀上,肆无忌惮的追逐着落日中的蜻蜓。

  “芝芝,爸爸好不好呢?”

  “爸爸是世上最好的爸爸。”

  “那爸爸老了,你养我不呀?”

  “爸爸才不会老呢……”

  ……

  “爸!”

  “美芝,祝您健康长寿……”

  回忆如刀,美芝举着酒杯,喉头一哽,再也说不出话来。

  砰!

  赵金贵双眼一瞪,猛地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

  他张嘴,像是要痛骂,但最终只是急喘气吁了起来。

  “爸!”

  “老头子!”

  刘秀芳等人同时过去,左右扶着他。

  “求你了,她好不容易回来……”

  刘秀芳哭着小声哀求着倔强的丈夫。

  赵金贵望着爱极了、恨透了的三丫头,眼神渐渐缓和了下来。

  他眼眶发红,什么也没说,端起酒杯一饮而干。

  然后别过头,不再看她。

  “美芝,你爸应了,快,快上桌吃饭。”

  刘秀芳赶紧拉着闺女,在身边位置坐了下来。

  “谢谢爸。”

  美芝亦是松了口气,忐忑不安的坐了下来。

  “咳咳,这位小兄弟是……”

  赵青柏放完鞭炮回来,发现站在一边提着东西的小春。

  赵家人这才注意到,美芝是带了人回来的。

  “妈,忘介绍了。”

  “这是我……我男朋友,秦小春!”

  “小春,这是我爸……”

  美芝歉然极了,拉着小春一一介绍道。

  “男朋友!”

  赵家人目光齐齐落在了小春身上。

  这也太年轻了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电视里的小明星呢。

  赵金贵扫了小春一眼,眉头狠狠凝了一下,点了点头,依旧没吭声。

  “伯父、伯母。”

  秦小春微笑着向众人问好,然后提了提礼物道:

  “初次见面,我带了点山里的土特产,还请收下。”

  “你这孩子,来就不错了,还带啥东西。”

  客气了一通,刘秀芳倒是瞧小春喜的很,拉着入了席。

  “吃饭,吃饭!”

  她招呼着要动筷子。

  “妈,不急。”

  “我刚看到二哥了,等等吧。”美芝道。

  “嗯,小程也该到家了。”

  “那就再等等,今儿咱一家人聚齐了。”

  刘秀芳点头道。

  院子里。

  赵文松把车开到一边停了下来,弯身在手Q箱里翻找了起来。

  很快,他就翻出了蓝皮的行驶证。

  刚打开,一只大手拍了他一个寒颤,一个穿着警服,浓眉大眼的青年伸过了头来:

  “二叔,你干啥呢,鬼鬼祟祟的。”

  “这谁的车啊?”

  “赵程,你小子想吓死二叔啊。”

  “别问!”

  赵文松吓了一跳,目光回到了本上的车主信息。

  “田红玫?”

  “女人?这也不是三妹的名啊!”

  “玛德,果然是借的。”

  “穷比就是穷比,我就说嘛,乡巴佬怎么开得起宝马五系!”

  “亏老子还以为这扫把星真傍了个有钱人。”

  “晦气!”

  赵文松摇头碎碎念了几句,合上本子丢了回去,重重关上了车门。

  “二叔,这是在哪输红眼了,咋这么不彩呢。”

  “今儿可是爷爷生日,你可别惹他老人家生气!”

  赵程跟在他身后,笑着“警告”道。

  “没大没小,怎么说话的,皮痒玩意!”

  赵文松骂了一句,弹飞烟头,系好花衬衣纽扣,不爽的走了进去。

  “爷爷,奶奶,爸妈!”

  一进门,赵程打起了招呼,很快他目光落在了小春和美芝脸上。

  他上次见美芝还在上小学。

  不过,一看这女人和四姑、奶奶几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貌,心下已经猜出了几分。

  “三,三姑?”

  他惊讶问道。

  “小程,天啦,你都这么大了。”美芝也认出他来了。

  赵程身高几乎与小春比肩,块头却还要魁梧几分,早不是记忆中的孩子模样了。

  “三姑,我的个天啦,真的是你。”

  “奶奶可是天天念着你,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可算回来了,这下好了,等四姑回来,咱家终于大团圆了。”

  赵程爽朗笑道。

  “小程,这是你三姑的男朋友秦小春!”李玉萍给儿子使了个眼神。

  “明白,春哥!”

  “我叫赵程,楚州二片区的实习治安员。”

  赵程不拘小节的伸出手,与秦小春握了握。

  “什么春哥,没大没小!”

  “人家可是你三姑父。”

  赵文松在边上阴阳怪气道。

  “没事,我今年二十二,你叫我小春、春哥就行。”秦小春淡淡笑道。

  “二十二!”

  “听到了吗?比咱家小程大一岁!”

  “美芝,你今年也虚岁三十二了吧,人家是女大三抱金砖,小春兄弟,你可是抱了我们老赵家四块金砖!”

  “咋地,抱了这么多金砖,得有点表示吧。”

  赵文松懒散的往椅子上斜靠下来,无聊的咬了根牙签,吊儿郎当问道。

  赵美芝俏脸一红,低着头不知如何作答。

  “老二,你会不会说话。”

  “人家小春这左一兜右一兜的可没少拎东西!”

  “你要不想吃饭,外边呆着去。”

  大哥赵青松呵斥道。

  “成!”

  “你们一家人,我是外人。”

  赵文松嘴上说着,**却没挪地,显然是老油条了。

  他用脚踢了踢手提袋,瞅了一眼,不屑问道:

  “就这,黑不溜秋的,啥玩意啊。”

  “还有这破盒子里,装的啥?”

  “这边是百年份的山参和灵芝。”

  “这个袋子是我送给二老的玉器!”

  秦小春淡如春风的笑道。

  “百年份!”

  “呵呵,现在啥玩意都能加个百年,你咋不说是千年份的。”

  “就这玩意,大街上小摊上一抓一大把。”

  “你当我赵家真是乡巴佬,好忽悠吗?”

  “哦,也是!”

  “十年前,那个叫杨啥的,不就忽悠走了赵三小姐么。”

  “现在又来了一个姓秦的,啧啧,人到手了,这回应该是奔着钱来的吧。”

  “有句话说的好。”

  “人要穷,狗见了都绕道。”

  “人要有钱了,躲到深山里,也有人来认亲戚。”

  “十年没个影儿,这会儿冒出来了,呵呵,大伙儿都懂的吧。”

  赵文松说起风凉话来,那也是一套一套的。

  “二哥,我……”美芝站起身,想辩解两句。

  “老二,你出去!”

  赵青松拉起他,就往外推。

  三妹好不容易回家,了了爸**心愿,岂能让这混账玩意搅浑了。

  “大哥!”

  “我初来乍到,又年轻无名,二哥有看法是正常的。”

  “这样吧,二哥如果不信,待吃完寿宴,可以找一个懂参的朋友验证一二。”

  秦小春信然笑道。

  “呵呵,你这招拖刀计倒是使的好。”

  “吃完饭,以咱娘老子的性格,还不知道会偷偷塞给三妹多少私房钱呢。”

  “到时候你们拍拍**,卷钱跑了,当然是香的很。”

  赵文松没看小春,头冲着母亲和大哥,看破一切的笑道。

  “文松,你!”

  刘秀芳气的直皱眉。

  哪有不心疼闺女的娘,她确有吃完饭偷偷给美芝一大笔钱的想法。

  不管美芝留不留在楚州,总不能亏了闺女。

  没想到被这个二流子一眼给看穿了。

  “大哥,吃饭不差这一会儿。”

  “正好,三叔公早些年在东北跑过山货,现在就把人叫来。”

  “要是真是百年人参,他们待在赵家,我屁不放一个。”

  赵文松拍着胸脯,冷笑道。

  他还惦着老娘那点私房钱,去赌场四杀四方呢。

  “老二,你少胡搅……”

  赵青柏一沉眉,刚要说话,却被妻子李玉萍瞪眼拉了一把。

  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玉萍也是怕小春是骗子、忽悠。

  不管如何,当场验一验。

  要秦小春真是弄虚作假的小人,也好给三妹提个醒。

  “行吧,正好请三叔公过来喝杯酒!”

  赵青柏摆了摆手道。

  “等着,我这就去请。”

  赵文松冲秦小春吹了声口哨,踢踏着尖嘴皮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