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

  君臣议事。

  今天阳光正好,可气氛却有些凝重。

  长安这边,已经开始调集大军。

  在李世民的诏敕下,筹备大军十万,待攻洛阳。

  十万大军,也不是说随时就能出发的,还需要不少准备,更何况是攻城战。

  只是李世民不想强攻。

  但对于围困洛阳的消息,并不是很好。

  对于废太子李承乾来说,好像没有形成太大的阻碍。

  尤其是粮草这块,洛阳比之长安更有优势,那么多的运河,怕是长安缺粮了,洛阳都不会缺。

  这此围困带来的反而是长安粮食涨价。

  前些日子,斗米不过二钱。

  然而当李世民下达了废太子的诏书,要围困洛阳后,斗米已经涨到十六钱,足足翻了八倍。

  且就这,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先前打高丽都没涨这么夸张。

  “粮价必须压下来。”

  “这件事房卿去办吧。”

  李世民没有商量,一锤定音。

  也是直接点名房玄龄。

  “是,陛下。”

  房玄龄拱手回道。

  这等事情对他来说,是有些麻烦,但也只是麻烦而已。

  且综理朝政,也是他的本职工作。

  粮价上涨,说到底就是商人图利。

  这些大大小小的粮商后面,站着的是大大小小的世家。

  战争财来钱快。

  国外大家不好捞,国内有波动,自然都想捞一把。

  “洛阳粮价,如何几何了?”

  顿了顿,李世民开口问道。

  房玄龄有些迟疑,回道:“前两日回报的消息是斗米六钱。”

  李世民闻言,眼睛一瞪,喝道:“你说多少?”

  房玄龄低头道:“陛下,是斗米六钱。”

  李世民气笑了。

  “好啊,朕让你们想法设法去围困洛阳,断绝洛阳粮道。”

  “你们是把朕的话听岔了,在围困长安吗。”

  众人皆是低头不语,不敢搭话。

  李世民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房玄龄见陛下盛怒,神色凝重的解释道:“陛下息怒。洛阳在地理上占据得天独厚的优势,其运河体系纵横交错,连通着黄河、淮河等诸多水系,这使得来自江南、山东等产粮重地的粮食,能凭借漕运便捷且高效地汇聚于此。”

  “不仅如此,洛阳周边郡县长期以来重视农耕,水利设施完备,土地肥沃,粮食产量颇高,平日里就有充足的储备。”

  “反观长安,虽贵为都城,却因筹备大军,粮草需求呈几何倍数增长。大量粮草既要满足城内军民日常所需,又要调配至前线,供应体系不堪重负。”

  “更有甚者,那些唯利是图的粮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致使长安粮价一路飙升。”

  “且今年的秋粮,因为废太子的关系,自运河上被拦截。”

  “长安的粮食,向来是有不少从洛阳运来。”

  李世民看向李靖:“朕不是让你断绝洛阳粮道,为何没有奏效?”

  李靖无奈回道:“陛下,洛阳水系太多,臣不敢太过于分散兵力,只能断绝主道,然洛阳本就粮多,短时间内,难以有所见效。”

  “况且.”

  李靖微微一顿,看了眼长孙无忌,而后道:“况且废太子下令,平抑洛阳粮价,胆敢涨价的粮食,尽皆抓捕入狱,且罚没钱财,致使粮商不敢涨价。”

  李世民疑惑道:“这些粮商不敢反抗?”

  李靖回道:“一开始自是有不少粮食关门停业,然而废太子动用兵力,胆敢关门停业的粮食,全部抓捕,继续违抗者抄家。”

  “虽是粮商哀声哉道,然洛阳民心却得以稳固。”

  乱使用重典,在这方面,李靖也很佩服李承乾。

  手握大军,洛阳城内只要是不听话的,否管是什么人,直接就抓入大狱,杀了几个出头鸟后,大家都变老实了。

  有粮商想要联合对抗,可粮食就在那里。

  你不卖,李承乾就抢。

  正所谓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之所以是斗米六钱,是李承乾认为如今的粮价确实太低,谷**伤农,所以稍微涨点也是好事。

  为什么这些粮商不给洛阳运粮,运到长安不是赚得更多?

  说来还是因为大运河。

  长安水运不发达,粮食运输起步就是几百石,漕船运送费用低,要是走陆路,价格就完全不同了。

  且如今的大唐,除了偏僻地区,中心地带是不缺粮的。

  少赚点也是赚,你不运,他不运,有的是人运。

  洛阳粮仓多,囤积的粮食都够吃两年了,真要不运粮食,李承乾也能开仓卖粮,平抑粮价。

  李世民有些烦躁。

  他想围困洛阳,现在却出师不利。

  知道对付自己这个长子会有些棘手,可当今的情况,是李世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自古以来,不管是多么贤明聪慧的皇帝。

  对于经济这块,是不怎么懂得的。

  帝王之道,也没有关于经济方面的知识。

  而重农抑商,才是国之根本。

  哪怕李世民再是雄才大略,也没有办法摆脱时代的束缚。

  这时,褚遂良却再了出来,献策道:“陛下,洛阳占据运河之中,本就粮仓丰盈,即便是断绝粮道,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说缺乏粮食。”

  “然洛阳城内,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相互勾连,形成了一股庞大而又复杂的势力网。”

  “这其中,以长孙司徒所领之长孙氏最为势大,长孙司徒德高望重,在洛阳世家之中素有声望,犹如那众星捧月中的明月,一呼百应。”

  “若能得长孙大人牵头,联合洛阳诸世家,与我城外大军里应外合,如此内外夹攻,破洛阳城便指日可待啊!”

  褚遂良的声音在空旷大殿内回荡,掷地有声,仿佛给这沉闷的氛围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这番话,确实是让李世民眼睛一亮。

  再强的堡垒也架不住内部攻破,李世民自是想越是简单突破洛阳越好。

  褚遂良的这番话,正合心意。

  当即把目光转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心中猛地一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心脏。

  但他毕竟久经官场的风风雨雨,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定力与城府,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微微拱手,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臣虽在洛阳长孙家有那么些许根基,可太子李承乾绝非庸碌之辈。”

  “如今贸然行事,风险极大,犹如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恐难成功。”

  “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啊!”

  说话间,长孙无忌的余光看向褚遂良,心中有几份生恨。

  他跟褚遂良之间向来无仇无怨,现在褚遂良却是要拉他下水,简直可恶至极。

  褚遂良其实是感受到了长孙无忌的怨恨,然而却并不怎么在乎,直接无视了。

  现在的褚遂良,可谓是春风得意。

  五姓七望在世家圈子里有着庞大的影响力,尤其是文人圈子。

  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各类事情,让褚遂良成为了五姓七望的座上宾。

  加之魏王这边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极大。

  褚遂良当然不担心得罪长孙无忌了。

  你长孙无忌是陛下凌烟阁的第一功臣,可他是未来魏王登基的第一功臣。

  加之五姓七望相助,谁怕谁呢。

  所以昨天有人过来,跟他讲述想要拉长孙无忌下水,整合洛阳城内世家势力一同背刺废太子的事情后,褚遂良当即就一口应了下来。

  这才有了今日的上奏。

  李世民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而又充满威严,直直地盯着长孙无忌,那眼神仿佛能洞察他内心的每一个想法。

  片刻后,才沉声道:“无忌,朕与你相识多年,素知你我同气连枝,情同手足,犹如那伯牙子期,心意相通。”

  “如今大唐有难,太子叛乱,公然与朕作对,挑战朕的权威,朕决意平叛,以正朝纲,重振我大唐之威。”

  “你身为朕之肱骨之臣,深受朕恩,又怎能在此关键时刻推诿退缩?”

  “洛阳世家以你为首,若你能牵头此事,成功的希望必将大增。”

  “朕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无忌,便由你来负责。”

  长孙无忌心中暗恨,恨褚遂良的多嘴,将自己推到了这风口浪尖之上,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现在想要夹缝求生的路子被直接堵死了。

  二选一,他也没得选。

  陛下这边,也不会给他回旋的余地。

  自然是不敢违抗圣意,只得拱手,沉声道:“是,陛下。”

  而后道:“只是此事干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犹如在错综复杂的棋局中落子,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臣需细细谋划,制定周全之策,还望陛下宽限时日。”

  李世民点点头:“准。”

  没有警告什么。

  然而长孙家作为皇亲国戚之大族,能有今日,完全是凭借李世民所带来的,也是因为长孙皇后的关系。

  因而这件事一旦定下来,就只能是去办。

  拖是没有办法拖的。

  长孙无忌眼神平静的看了一眼褚遂良,再次拱手道:“谢陛下。”

  他跟褚遂良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

  洛阳。

  长孙无忌的动作也快,很快就把命令传入洛阳城内的长孙家族。

  长孙家族人其实是很庞大的,只是知名的人不算多。

  长孙氏源自鲜卑拓跋氏,出自北魏皇族。

  据《魏书官氏志》载,至拓跋邻时“七分国人,使诸兄弟各摄领之,乃分其氏”。

  拓跋氏、纥骨氏、普氏、拔拔氏、达奚氏、伊娄氏、丘敦氏、俟亥氏再加上乙旃氏、车焜氏合称北魏宗族十姓,拔拔氏后改为长孙氏。

  长孙无忌的家族可追溯到北魏时期。其始祖长孙仁,辅佐昭成帝拓跋什翼犍在位,授南部大人。

  北魏分裂成东魏和西魏时,长孙无忌的先祖长孙稚加入了宇文泰的西魏,长孙家族从此加入关陇集团。

  只是长孙无忌的父亲长孙晟死后,长孙无忌跟长孙皇后被赶出家门,被高士廉收养。

  而后随李世民起势后,当年的仇自然是报了,但其余的族人,说到底还是血脉相连。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也不存在断开宗族。

  因而长孙家依靠长孙皇后,还有长孙无忌这个凌烟阁第一功臣的名头,在洛阳有着莫大声望跟势力。

  话说回来,哪怕是如今拥兵洛阳的废太子李承乾,那也是长孙皇后的长子,长孙无忌的外甥,论起来就是一家人。

  长孙家可谓是李承乾的娘家人。

  洛阳风风雨雨的,然长孙家却巍然不动。

  洛阳城内,长孙家。

  是夜,灯火通明。

  众多族老齐聚一堂。

  “诶,何苦由之。”

  有人长叹,他们可不想参与,可长孙无忌那边发了话,大家也不得不遵守。

  现在的长孙无忌,便是长孙家的家主。

  一家之主的命令,大家都自然得听。

  “都怪那褚遂良,得了五姓七望的好处,现在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长安朝廷的事情,对于长孙家来说,不算多大的秘密。

  而长孙无忌来信里也说明了情况。

  换句话说,长孙家跟褚遂良出身的阳翟褚氏,已经成了死对头。

  阳翟褚氏也不是什么小世家。

  兴自两汉,两晋时期成为高门望族,联姻帝室,历宋、齐、梁、陈四朝而门第不衰。

  这就是褚遂良敢于对抗长孙无忌的底气所在。

  武德四年,李世民设文学馆,褚遂良的父亲褚亮便是十八学士之一。

  “那该如何?”

  “自是遵照家主的命令行事。”

  “明日便召集各洛阳城内各世家议事吧。”

  有人担忧道:“太子可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得逞,消息要是泄露出去,太子那边可不好交代。”

  “须知,我等皆是在洛阳城内,太子行事无所顾忌,要是知晓了消息,可不见得会轻易放过。”

  有族老开口道:“那就多加小心便是,难不成因为担忧,就不干了?”

  众人皆是点头。

  事情到了这等程度,有暴露的风险,也是没有办法的。

  话说回来,他们也算是太子娘家人。

  即便是暴露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

  太子应该不会太过分吧。

  只是他们没想到。

  天还没亮呢。

  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李承乾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