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的心愿确实如此,便转身看向旁边的周立民,然后将他母亲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了他。

  周立民听后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

  “大,大师,你说我妈她,她是因为不想和我爸埋在一起,所以才不愿意下葬的?!”

  这怎么可能啊!

  他爸虽然死得早,但是在他的印象中,父母两人的感情一直挺好的啊。

  周立民是兄弟姐妹几个里年纪最大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八岁,记事了。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的感情虽然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却相濡以沫,彼此间互相照应,从未有过矛盾。

  只是他父亲身体不好,早早地去世了,只能留下**一人把他们兄妹几人辛苦拉扯大。

  他父亲活着的时候,**都没和他闹过什么矛盾,总不可能死了之后还和他爸置气吧?

  所以周立民根本不相信**会因为这个原因不愿意下葬。

  至于把母亲埋葬在父亲坟墓旁边这事,也是他们兄妹几人一块做的决定。

  他们想起这么多年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的照顾他们,也没和父亲有太多的相处时间,便想着说现在他们俩都去了,埋在一块还能彼此有个照应。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鬼魂的话,两人说不定还能再续前缘。

  他们之前还以为这个决定会让母亲九泉之下感到欣慰。

  可现在.....他们这样做岂不是还弄巧成拙?

  周立民苦着一张脸开口。

  “大师,我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真的不敢相信啊,这怎么可能嘛!”

  见他这样,林熙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下山,干脆直接给周立民开了阴阳眼,让他自己去和**沟通。

  开了阴阳眼之后,周立民一眼就看到了睁着眼睛的母亲,吓了一大跳!

  他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发现母亲没诈尸,睁着眼睛的是她的鬼魂,这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虽然现在变成了鬼,周立民也没有多害怕。

  只是想到刚刚林熙说的话,周立民立刻问道:“妈,你到底因为什么原因不想下葬啊,你就说实话吧,我们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的!你和我爸感情那么好,绝对不可能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老太太忽然冷笑起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感情好了?!”

  周立民愣住,讷讷回应道。

  “可是你们以前从来没有吵过架......”

  老太太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骂自己儿子蠢笨,还是该夸他天真。

  没吵过架就能代表感情好吗?

  这世上或许确实有夫妻感情恩爱,可以一辈子不吵架。

  但还有一种,那就是对某人心灰意冷,所以不想吵架。

  见周立民还没反应过来,老太太只是淡淡一笑。

  “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带你们回去见过外公外婆吗?”

  周立民下意识道:“您不是说您老家那边早就没人了吗,外公外婆都去世了,所以没必要回去。”

  周立民小的时候也好奇过这事。

  因为周围别的小朋友都有外公外婆,就他们兄妹几个,从来没有见过外公外婆。

  出于好奇,他自然也问过母亲这个问题。

  当时母亲给出的答案是外公外婆家很远,而且他们已经去世了,去了也见不到什么人。

  自那之后周立民便没再问过这个问题。

  现在听母亲这么说,才意识到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内幕?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便听母亲的声音幽幽传来。

  “因为我恨他们......”

  周立民瞳孔猛地一缩,显然没有料到真正的原因会是这样。

  接着,他便听到母亲缓缓将当年的事情讲了出来。

  周立民的母亲名叫廖玉兰,出生在隔壁省。

  以前她告诉周立民几个孩子说她老家是遥远的北方,其实是骗他们的。

  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因为她已经和父母没了关系,也不想再提起这件伤心事,所以才骗了孩子们。

  她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被父母用一袋黄豆,“换”给了周立民的父亲,周大川。

  那时才历经了几年天灾,家家户户都没有太多存粮,像是家里人口多的,依旧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勒紧裤腰带生活。

  廖玉兰家里的情况更为艰难。

  她爹娘生了五个孩子,上面还有爷爷奶奶,一家九口人就靠着几块贫瘠的土地为生,哪里吃得饱。

  几乎每天晚上,全家人都是靠喝水把肚子填饱,然后强行让自己睡下的。

  可半夜起来上了趟茅厕,那点水没了,就又开始饿肚子了。

  半夜廖家传来的不是肚子发出的咕咕声,就是弟弟妹妹们喊饿的哭声。

  廖玉兰作为家里除了父母之外最大的劳动力,不仅要照顾爷爷奶奶弟弟妹妹,还要打理家里的一切,然后去翻山越岭的挖野菜、找吃的。

  她把能找到的吃的都带了回来,哪怕是一个树上的野果都舍不得自己吃,带回家打算和全家人一块分享。

  可她这样努力的为家里着想,却没有换来父母对她的怜惜,也没有换来弟弟妹妹对她的感激。

  在家里最后一点粮食耗光的那天晚上,廖玉兰将最后一口带米的稀饭盛给了爹娘,而她自己则舀了一口清得能照人的米汤。

  这一口米汤她当然吃不饱。

  但她更清楚,爹娘每天要干重活,他们比她更需要吃饱。

  她饿着就饿着吧,大不了明天再跑远一点,去别的山上碰碰运气。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顿饭竟然是她在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

  吃饭的时候,她感觉到爹娘朝自己看了几眼,眼神里似乎写满了欲言又止。

  但当时的廖玉兰并没有意识到什么,还以为爹娘看到她碗里的清水了,下意识抬高了碗,避开他们的视线,不想让他们愧疚。

  吃过饭后,她去把碗洗了,然后和往常一样去把弟弟妹妹哄睡着了。

  就在她自己也打算睡下的时候,她娘红着眼睛进来了。

  站在门口看了她好一会,才猛地踏进来,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快速把她唯二的两身衣裳装好,然后一把把她拉到了门外。

  廖玉兰当时只觉得一脸茫然。

  被她娘拉到门外之后,发现门口还站着她爹。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一个年纪大点,可能三四十岁,一个年纪小点,十九二十岁的样子。

  她爹正在和那两人说着什么,满脸的讨好和堆笑。

  而两个男人则像是打量货物一般看了她一会,才对她爹道:“一袋黄豆,换不换?”

  廖玉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身旁的娘。

  可她娘却在那一刻避开了她的视线。

  一瞬间,廖玉兰心中的恐惧到达了巅峰。

  她一把挣开母亲的手臂,转身就要往屋子里跑,却被她娘再次拉住。

  廖玉兰跑不了,只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她**腿,哭着哀求道。

  “娘,我不走,我不走!我明天就去找吃的,我一定可以找到吃的,不会让你们挨饿的,不要送我走,不要!”

  看到她哭,她娘也哭了。

  她说:“大丫啊,是爹娘对不住你,可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你就行行好,救救咱们一家子吧!”

  “爹娘已经打听过了,周家有吃的,他们不会饿着你的,以后你在那边好好过日子,他们会对你好的!”

  “是我和你爹没用,是我们对不住你啊!”

  她娘狠心的扒开她的手,将廖玉兰拉起来,然后推到了周家父子俩面前。

  廖玉兰还想往回跑,却听她爹黑着脸沉声喝道。

  “家里现在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全家人都快要饿死了,你就这么狠心,想眼睁睁的看着我们饿死?!”

  “现在又不是让你去送死,只是让你提前嫁人,你早晚都要嫁人,现在嫁过去还能救我们一家子的命,这种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还在那闹什么闹!”

  “你这条命本来就是我和你娘给你的,我们把你拉扯这么大,也到了你孝敬我们的时候。把衣裳拿着,跟他们走吧,你就算不去,这个家里也不会让你留下来了。”

  那番话彻彻底底的让廖玉兰愣住了。

  她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爹娘,只在他们眼里看到了无奈和冷漠,不见一丝不舍。

  而且周家人在他们家里最后一点粮食吃光的时候上门来,绝对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显然是爹娘早就盘算好了,这个时候他们过来,家里一点余粮都没有,她连想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

  她不去周家,不换来这袋粮食,他们家所有人都要活生生饿死。

  她要是不去,她就是那个千古罪人!

  廖玉兰哭着哭着就笑了。

  她没有再抵抗,只是对眼前的爹娘说了一句话。

  “你们拿了这袋粮食,就当我还了你们的生育之恩,以后我只当没有你们这对爹娘,你们也当没有我这个女儿!你们要是答应了,我现在就走。”

  她爹娘一听,顿时犹豫了起来。

  显然是没有真的想要和她断绝关系。

  可是廖玉兰心意已决,他们又担心不答应的话,她到时候会闹得鱼死网破。

  最后两人只能狠心点头,表示以后绝对不会再去找她。

  廖玉兰看他们真的点头了,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她连那两身衣裳都没有,直接站到了周家人身后。

  而她的爹娘,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那袋黄豆。

  被亲生爹娘用一袋黄豆“换”了出去,廖玉兰心如死灰的和周家人走了。

  她那时才十五岁,没有粮食没有钱,离开家之后只有饿死的命,她想活下去,只能去周家。

  她恨无情的爹娘,也恨作为“买家”的周家人。

  但她也很清楚,自己以后要在周家生活,就只能放下对周家人的恨意。

  只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周家人把她带回家之后,并没有把她当成真正的儿媳妇对待,她在周家要干的活并不比在娘家的少。

  不仅如此,周大川的娘,也就是她的婆婆,也对她各种磋磨。

  白天让她下地干活,回到家所有的家务也必须让她去做,心情不好了,还会对着廖玉兰破口大骂外加动手打她,将她所有的不爽与怒火都发泄在廖玉兰身上。

  廖玉兰恨吗?

  当然恨。

  可她除了恨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她无处可去,她只能待在周家。

  而周大川,则只会在旁边看着,什么话都不说,好像她不是他未来的媳妇一样。

  在这样的压迫之下,廖玉兰忍了不知道多少年。

  最后终于忍到了周大川的爹娘去世。

  而那时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最大的儿子周立民都已经三岁了,最小的还没出生。

  周大川爹娘去世后,廖玉兰才终于过上了人过的日子。

  她知道周大川是个不顶用的,他是没有打过骂过她,可他也从来没有体谅和怜惜过她。

  他只知道躲在父母身后看着她被打被骂,像个无辜的旁观者。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所以后来他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和廖玉兰说,有什么事情都抢着做,像是想要弥补什么似的。

  可廖玉兰已经不需要他做什么了。

  至于没了周大川父母的看管她为什么不跑?

  她凭什么要跑!

  现在没了周大川父母磋磨她,她也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了,更没必要跑了。

  于是后来她便和周大川过上了搭伙过日子的生活。

  她没有抱怨过周大川,因为他就算再可恨,也给了她容身之处。

  可她却没办法真正的接纳他,不单单是因为她和他的结婚牵扯到她的伤心事,还因为这些年她被他父母刁磨的时候他对自己的不管不顾。

  她根本做不到把他当丈夫看待。

  后来周大川没过几年就死了,廖玉兰才真正的过上了舒心的日子。

  虽然她要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又要照顾地里的活,在其他人看来是分身乏术,忙得跟陀螺一样。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时候的苦,苦的只是身体,她的心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