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及近传来。

  萧煜勒住缰绳,眯眼望向远处那漆黑一片的山坡。

  “公子,您确定是这儿?”刘二提着火把,声音里透着几分迟疑,夜风拂过,火把上的焰苗忽明忽暗,在他粗糙的面庞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萧煜没答话,只是翻身跳下马,靴底碾过草场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定是不会记错的,白日里找马球的时候他看得真切,那山坡东南角,有一道刺目的金光一闪而过。

  他赌了这么多年,金子什么成色,他一眼就认得出来。

  他攥紧铲柄,大步朝东南方向迈去,站定后,他狠狠跺了跺脚下的硬土,冷声道,“就从这儿,挖。”

  赵西犹豫着嗫嚅道,“公子,这荒郊野岭地,若是被人瞧见……”

  萧煜嗤笑道,“这破地方,除了打马球,连野狗都不来,谁会管?”

  语毕,他踹了一脚地上的土,看了看面前二人,“赶紧的,别废话。”

  刘二和赵西对视一眼,只得抽出身后的铁铲,俯身铲土。

  萧煜斜倚铁铲而立,目光一寸寸碾过周围的荒地,仿佛要透过干裂的土层,窥见埋藏其下的秘密。

  “公子!”刘二突然低呼一声,手指颤抖指向土里露出的一块拇指大小的金色石块。

  萧煜慌忙上前,提着灯笼凑近细看——只见那拇指大小的金粒半嵌在褐土中,在火光下泛着**的光泽。

  他心跳骤然加快,猛地蹲下身,疯了一般扒开着周围的泥土。“再挖!再往下挖!”

  三人疯了似的挥舞起手中的铁铲,泥土如雨点般飞溅,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延伸。突然,“铿”的一声脆响,赵西的铲子猛地一震。

  “有东西!”他哑着嗓子喊道,双手颤抖着拨开浮土。岩层**的刹那,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整片岩壁上,金砂如蛛网般蔓延,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的金芒。

  萧煜瞳孔骤然收缩,铁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发了……”他嗓音沙哑,手指轻轻**着岩壁,喜极而泣,“这下真发了!”

  刘二呆立在原地,双眼发直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狂喜道,“公子……我们可是为朝廷立了大功啊!”

  萧煜猛的转身,一把揪住刘二的衣领,眼中迸射出贪婪的凶光,“闭嘴!”他压低声音,厉呵道,“这天大的富贵,凭什么要拱手让给朝廷?”

  刘二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额上冷汗涔涔,“公子,这可是灭门的大罪啊!”他望着萧煜逐渐扭曲的面容,声音越来越小,“朝廷若知道我们私采金矿……”

  萧煜充耳不闻,眸中只剩下那片金色。

  他咧嘴一笑,眸中闪过一丝阴狠,“怕什么?天知地知,你俩知我知。”

  萧煜忽地唇角一勾,眼底寒意未散,脸上却骤然绽出笑意。

  他伸手重重拍了拍刘二和赵西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两人身子都跟着晃了晃。

  “放心,”他向前凑去,声音压得极低,“你俩是我的人,我自然不会亏待。”他顿了顿,冷笑道,“你们都是聪明人,对吧?”

  刘二和赵西浑身僵硬,眼神仓皇交汇一瞬,便再不敢作声。

  萧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若有所思道,“开矿需要人手、工具,如此大张旗鼓。”他蹙了蹙眉,道,“如何才能遮掩过去。”

  赵西偷觑着萧煜神色,壮着胆子低声道,“不如……开个酒馆如何?前头卖酒,后头运矿。”

  “妙!”萧煜眼中精光乍现,抚掌大笑,“当真是个好计策!”

  刘二小心翼翼插话道,“公子,这启动银钱……”

  话音未落,萧煜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

  国公府这些年徒有虚贵之名,内里早被蛀空了根基。父亲整日谨小慎微,母亲又是锱铢必较,怎可能为他这“荒唐事”掏出半两银子?

  他蓦地想起上个月那个阴沉的午后,透过珠帘缝隙无意间看到,母亲背对着房门,小心翼翼地从雕花罗汉床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匣盖开启的刹那,那一叠整整齐齐的地契和银票,都在他眼底映得清清楚楚,顿时心中有了主意。

  “钱的事……”萧煜沉声道,眼底闪过一抹阴鸷,“我自有办法。”

  他用力攥紧拳头,在心里反复说服自己,不过是暂借罢了,待金矿获利,定当十倍奉还给母亲。

  夜风骤急,火把上的焰苗剧烈摇晃着,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着投在山壁上,仿若三只张牙舞爪的恶鬼,在山石间蠢蠢欲动。

  ……

  夏日午后的医馆院中,蝉鸣聒噪,柳枝懒懒垂在溪边,几簇凌霄花攀着院墙,开得正盛。

  傅颖芝正俯身在青石药碾前,素手执杵,细细研磨着草药,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忽听侧门处,传来三轻一重的口叩门声,傅颖芝眸光微转,瞥向一旁正碾药的琴音。琴音会意,搁下药碾,快步上前将门闩悄悄拨开。

  门缝方启,一道玄影便如游鱼般滑入。

  来者正是墨松,他今日着一袭玄色劲装,腰间佩剑虽在,却刻意以墨缎缠裹剑鞘,连惯常的剑穗也除去了。这般装束,显是为了避人耳目。

  "三小姐。"墨松抱拳一礼,声音压得极低,“鱼已入网。"

  言毕,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双手奉上。

  傅颖芝接过信笺,当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时,心口蓦地一紧。

  她抬眸看向墨松,轻声道,“王爷他……可还安好?"

  墨松闻言微怔,随即垂首应道,“王爷一切安好。”

  话至此处,他忽地忆起那封靖王给他的那封亲笔密信,通篇字迹苍劲如松,行文间条理分明,字字皆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偏生到了末尾,笔势却蓦地一缓,添了句,“傅三小姐可曾安好?"

  那最后一捺收笔时微微凝滞,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些许,倒像执笔之人落字时心绪浮动。

  而此刻,眼前的这位傅三小姐,虽面色沉静,眸光却似透过信笺望向了别处,显然也心有牵挂。

  ——倒真是,心有灵犀。

  墨松心下暗叹,抱拳一礼,“属下告退,小姐若有差遣,随时传召。”

  待他身影消失在门外,傅颖芝将信笺收入贴身的暗袋,看向琴音道,“走,咱们去会会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