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畔。

  天色已经黑了。

  好在,终于抓到赵志的‘尾巴’,一帮小兄弟们都很振奋。

  庄瑾压低声音问道:“岘弟你说,接下来该做什么?”

  崔岘看了眼天色:“今日太晚了,我们先各自回去,莫要让家里人担心。”

  众人点头。

  等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裴坚那边还一直没动静。

  崔岘略作思索:“大哥去的是衙门,打探消息必定难度大一些。明日,学堂碰面再商议。”

  于是,大家在河边分别。

  另一边。

  尚且没来得及回传消息的裴坚,还真找到了有用的东西!

  裴坚认识县衙马典吏家的小孙子。

  他在衙门悄悄蹲点许久,亲眼看到赵志离开。

  然后指使马典吏家的小孙子,以寻找自家祖父为由头,‘误进’了赵志的县丞衙房。

  本意是想碰碰运气。

  结果好家伙。

  那马典吏家的小孙子,直愣愣进去逛了一圈。

  出来后从怀里拿出一沓文书,递给裴坚,语气带着讨好:“裴坚兄,你看这个行吗?”

  裴坚随意一眼扫过去,脸色一下子就绷紧了。

  甚至不可置信的看了好几遍。

  因为这一沓文书,是关乎好些村子的‘脱户’、‘销户’、‘漏户’的在册登记内容。

  裴坚虽然没文化,但他有见识,而且心思极其敏捷。

  直觉告诉他,这东西绝对有大作用!

  将这沓文书迅速塞进怀里。

  裴坚想了想,终究没忍住问道:“这些东西,你怎么找到的?”

  马典吏的小孙子直愣愣道:“赵县丞衙房案牍下面地板有处暗格,我先前进去躲猫猫的时候发现的。”

  “这种暗格,我祖父弄了好几个,我一看就知道怎么打开。”

  “但里面的金银珠宝,银票之类的,我不敢拿。只拿了这些没什么用的破纸。”

  裴坚:“……”

  人才啊。

  他怔怔看着马典吏家的小孙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马典吏家的小孙子见他不说话,有点急了:“那些贵重东西我真不敢拿!裴坚兄,求你了……”

  东西已经到手,裴坚懒得废话。

  从怀里掏出一个摩喉罗递给对方,不耐道:“行了,你拿来的东西虽然不咋地,但勉强给你一个吧。”

  “但规矩你是知道的,要是敢出去乱说,老子三天能揍你五顿。”

  马典吏家的小孙子兴奋收起摩喉罗,缩了缩脖子:“裴坚兄你放心,我肯定不说!”

  他去赵县丞衙房里偷东西,怎么敢往外说?

  等目送马典吏家的傻孙子走了。

  裴坚瞧了眼天色,又去了县衙后门。

  这里距离差役们的耳房很近。

  他刚过去。

  一个年纪稚嫩的小男孩畏怯走过来,喊了一声‘裴坚兄’。

  裴坚应了一声,问道:“人打听到了吗?”

  不得不说,小裴少爷真是天生能干大事儿的人。

  知道兵分两路。

  他谨慎的把‘进县丞衙房’一事,交给马典吏家的小孙子。

  而崔岘让他帮忙寻找‘大川’的事情,则是找到了这位稚嫩小男孩来办。

  因为眼前小男孩的爹,是衙门里的一位差役。

  也是巧了。

  这小男孩的爹,其实就是崔老头的女婿林差役。

  听闻裴坚的话。

  稚嫩小男孩小声道:“裴坚兄,你找的人我认识,他是县太爷。”

  什么?

  裴坚一愣,随后从怀里掏出崔岘给的画像,狐疑道:“你确定?再看看,别弄错了。”

  叶怀峰县令是新上任的,因此裴坚也不曾见过。

  那稚嫩小男孩又认真看了几眼画像。

  随后笃定道:“他就是县太爷!今日我亲眼看到他来找我爹,我爹喊他县太爷。”

  “县太爷跟我爹说,让我爹嘴巴严一些,若是崔岘一家来向我爹打听他的身份,让我爹什么都不要说。”

  “哦对,他还特地交代我爹,让我爹帮忙照看崔岘一家。”

  啊?

  岘弟怎么跟县太爷扯上关系了?

  裴坚很是吃惊。

  他照旧给那稚嫩小男孩一个摩喉罗,对方欢喜的脸色涨红,喜滋滋跑了。

  县衙里。

  特地找机会,跟那位林差役交代,让对方守口如瓶的叶怀峰县令,正在庆幸。

  他的马甲又捂住了嘿嘿!

  稍晚些的时候。

  在茶行商人家里吃好喝好,享受完美人服侍的赵县丞,优哉游哉归家。

  结果刚一回去,又看到自家小孙子在摔砸东西。

  赵志赶紧上前哄道:“哎哟,是谁又惹我家乖孙生气咯。”

  赵耀祖气呼呼道:“还是那个崔岘!我可是听说了,他最近在裴氏族学里,好生出风头。”

  “那吴夫子,天天夸他是旷世奇才!气死我了!”

  “祖父,你不是说很快便能收拾了他吗?”

  提起此事,赵志脸色也是一冷。

  前些日子本想踩着崔岘做垫脚石,让自家小孙子扬名。

  结果一首《咏鹅》,让《咏新竹》和赵家都成了笑柄。

  赵志在南阳嚣张惯了,自然忍不下这口恶气。

  再加上孙子赵耀祖挑唆。

  赵志便使了个阴招,派了个有前科的毛贼,携带一些金银,去崔家栽赃陷害。

  却不曾想,那没用的毛贼,竟被一个小差役碰巧给抓包了!

  “乖孙放心,上次出了点意外。祖父向你保证,肯定尽快把那小子全家收拾了。”

  赵志笑呵呵跟孙子表态。

  心里却在思索着,该再想个什么法子,惩治崔家。

  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要打压收拾一户普通百姓,那实在太过容易。

  听说,崔家小子确实有些才气天分。

  既然如此,更要尽早扼杀,以绝后患呐。

  巧了。

  崔岘也是这样想的。

  一位权势滔天的县丞,在背后恶意的盯着自己,叫他如何能安心?

  崔家。

  老崔氏等了又等,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把两个小孙子给盼回来了。

  她松了口气:“老大媳妇,两个孩子到家了,准备开饭。”

  林氏从堂屋里出来:“好的,娘也赶快去坐下歇歇。”

  俩孙子一直没回来,老崔氏不放心呐,一直在巷子口眼巴巴等着。

  崔伯山点起油灯。

  陈氏在哄小闺女。

  崔璇则是帮她娘一起,把饭菜端去堂屋。

  一家子人各有各的忙活。

  最后在堂屋饭桌前坐下,烛火昏黄温馨,菜肴冒着热气,每个人表情都轻松惬意。

  自从搬到新家后,日子越过越好,可不就舒坦。

  老崔氏不停给几个小的夹菜,神情欢喜:“今日庄家派人来知会,说是摩喉罗店铺选好了,这几日让咱们过去瞧瞧呢。”

  因为是头一次做生意开店,一家子都很谨慎,也抱有极大期盼。

  他们聊得火热。

  是以没注意到,崔钰、崔岘两兄弟,今晚话格外的少。

  尤其是崔钰,眼神一直在阿弟身上瞟,有些不安。

  他才九岁,碰到这么大的事情,心里慌乱也是正常。

  等饭吃的差不多了。

  崔岘经过慎重思考,认真开口道:“祖母、大伯大伯母、爹娘,我有个事情,要同你们讲。”

  什么是家呢?

  家是避风港。

  崔岘集结了一帮小兄弟,准备向赵志宣战。

  但这还不够,他还需要家人的帮忙。

  他们一家子齐心协力,从河西村搬到南阳来,费了不少的力气。

  是以,崔岘绝对不允许,有人来伤害这个家。

  但今日解决了赵志,明日或许还会有钱志、孙志。

  崔岘无法时时刻刻保护自家人。

  他决定带着家人一起成长。

  陈氏抱着闺女,闻言笑道:“什么事儿啊,还挺严肃。”

  结果崔岘一句话,便让陈氏笑不出来了。

  就听岘哥儿说道:“昨夜来咱家的毛贼,并非是来偷东西的,而是来放东西的。”

  “此人是经由县丞赵志指示,特地来栽赃嫁祸咱家。”

  哐啷。

  老崔氏拿着饭碗的手一抖,瓷碗跌落地面摔了个稀碎。

  其余崔家人也都神情剧变。

  纵观南阳县城,谁不知赵家威风?

  大伯崔伯山急急问道:“岘哥儿,你说的可是真的?赵家,怎地会盯上咱家?”

  崔岘便把赵耀祖、赵志试图拿自己做垫脚石。

  未曾想却丢了大脸,于是怀恨在心,蓄意报复的事情,一一说出来。

  换成别家。

  这个时候的家长,势必要狠狠打一顿孩子,训斥他闯下滔天大祸。

  但回过神来的老崔氏,一把将崔岘抱在怀里,心疼道:“我的好乖孙,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啊。”

  “这么大的事情,一直憋在心里,肯定担心受怕坏了。”

  崔仲渊则是咬牙切齿:“赵家欺人太甚!大哥,明日我们便去县衙报官。”

  崔伯山重重点头。

  两个儿媳妇,以及崔璇面色发白,但好在都还算镇定。

  看来这段时间他们也在成长,虽然缓慢,可比从前一遇见事儿就抹眼泪好太多了。

  崔岘从祖母怀中挣脱出来,道:“爹,大伯,赵家权势滔天。冒然报官,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

  “孩儿今日选择把话说出来,便是想到了将赵家连根拔起的对策。”

  娘嘞!

  将赵家连根拔起?

  听闻这话,一家人都神情呆滞。

  那可是赵家啊!

  昏黄的灯光下,岘哥儿眉眼仍旧稚嫩。

  但不知为何,姿态竟有几分少年的肆意张扬。

  “我答应了祖母,要光耀我崔家门楣,岂能让赵志那厮,绊住我们的大好未来?”

  接着。

  崔岘将自己带领小兄弟们调查赵志的事情,详细和盘托出。

  一家人听得心惊肉跳。

  岘哥儿胆子是真大啊!

  便听崔岘又道:“土地兼并一事,既然已经抓到他把柄,那就有了施展空间。”

  “但赵志手中有权,又站在背后。他栽赃陷害我们不成,必定会选择继续下手。这才是目前,最需要警惕的。”

  “未知危险才最是可怕。”

  “是以,我们要掌握主动权,引导赵志来‘迫害’我们。把未知危险,调控成已知危险。”

  他口齿清晰,逻辑顺畅,表情也有种运筹帷幄的笃定。

  无形中,堂屋里众人都安心了很多。

  老崔氏道:“岘哥儿你继续说,你打算怎么做。”

  崔岘抬起头来:“咱家那三十亩地,想办法,让赵志那厮侵吞了去。一来控制风险,而来,我需要介入土地兼并案件中,以苦主的身份,讨伐赵家。”

  嘶。

  听闻这话,全家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刚从农家搬出来,还未完成阶级跨越。

  田地,是一家人的命啊!

  是以谁都没有吭声。

  良久后。

  老崔氏一咬牙:“好。岘哥儿说的对,已知危险,总比看不见的未知危险,让人提心吊胆来的好。”

  崔岘闻言惊讶的看向祖母,惊异于对方的魄力。

  随后。

  他继续道:“至于如何让赵志盯上咱家的田地,借助隔壁那位崔老头来‘帮忙’吧。”

  “我们和他早已分了家,为避免此人以后来打秋风,还是早早划清界限来的好。”

  “咱们崔家,不稀罕这些所谓的宗亲,以后我们自己,单开族谱。”

  好一个单开族谱!

  面对赵县丞这样可怕的敌人,八岁的岘哥儿,非但没有一点害怕。

  反而运筹帷幄,准备博弈!

  这般少年姿态,实在让人心折。

  但,敌人毕竟是赵家啊!

  老崔氏虽然下了决定,还还是哆嗦着问道:“岘哥儿,有把握吗?”

  油灯下。

  她年幼的小孙子灿然一笑,眼神清亮,眉眼自信:“不出一月,赵志必死无疑!”

  这……

  是何等的魄力啊!

  没等一家人说话。

  崔岘突然看向崔钰,笑问道:“阿兄,你今日去过那赵府宅院,如何?”

  崔钰道:“里面不知,外面很是奢华,门头修缮的更是格外气派。”

  于是。

  便见崔岘一扬眉,笑看向全家人:“单开族谱,岂能无大宅安家?此处院落太小,还要出房租,常住下去也不方便。”

  “既然如此,便让赵家化作尘土随风去,换上我崔家的牌匾吧!”

  “怎么样。祖母,大伯大伯母,爹娘,要不要同孩儿一起,全家协力,同那赵志,杀上一场!”

  “替咱们崔家,杀出来个大好未来?”

  老天呐!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把一家子人的血都给点燃了。

  岘哥儿这孩子,当真满身胆量锐气!

  一盏茶功夫前,全家神情紧张畏怯。

  而现在,他们不怕了!

  反而个个如打了鸡血,进入‘战斗’状态。

  赵家欺人太甚,我崔家齐心,全家协力,为保卫自家而战!

  老崔氏涨红着脸看向小孙子,一锤定音:“岘哥儿你说,咱全家人,都听你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