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璋不是个喜欢酗酒的人。

  这次宿醉,到晚上才醒来。

  他看着周遭熟悉的环境,已经想不起来是怎么回来的了。

  窗外的明月高悬,他从榻上起来才发觉肚子已是饥肠辘辘。

  “竹七。”

  “你醒了。”

  竹七没有进来,一座屏风之隔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姨母怎么在这里。”沈昱璋的声音有些僵硬。

  自从这个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姨母来了后,他鲜少和她碰面。

  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和母亲一模一样的人。

  母亲是为了给他挡剑,才被人一箭穿心。

  他看着母亲在慢慢闭上了眼。

  看着父亲赶来怒斩了围剿的十几个叛军。

  那个雨夜就像噩梦一样,缠绕了他整整三年。

  当年母亲让祖母带着他和弟弟妹妹坐车直奔皇城。

  她和护卫驾车佯装逃出城。

  他悄悄爬上了母亲的车,他跟父亲学了好几年的功夫,他想帮忙,想保护母亲。

  午夜梦回,他常想。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不是母亲就不会死了。

  “还不饿吗?”

  姨母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饿、饿了。”沈昱璋拢了下身上有些皱皱巴巴的衣衫,才走了出来。

  他却有些愣在原地。

  烛火昏黄,坐在书桌边的女子,那双凌厉的眼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她翻动书页的手指压住已经看过的地方。

  抬头看向他的时候,顺手拔下头上的素玉簪子夹在书中充当书笺。

  “赶紧吃吧,宁儿刚让人送来的。”

  沈昱璋宽大的衣袖下,手指颤动了一下。

  将发簪当挂签,他只见过母亲这样随性……

  “你是谁……”

  谢青禾一愣,随后站了起来,“你觉得我是谁。”

  沈昱璋不自在地扯了下唇角,“对不起,看到姨母就想到母亲……”

  谢青禾揭开食盒,“还是热的,你先吃。”

  一碗清粥,两碟小菜,还有一碗醒酒汤。

  沈昱璋,“多谢姨母,现在太晚了,您回去休息吧。”

  谢青禾放下筷子,“我不打搅你,只说两句。”

  “钥匙和对牌是我拿的,我给了宁儿,她身为沈家女儿,却连最基本的人情来往,御下之术都不会。”

  沈昱璋摸了下袖袋,已经空了。

  谢青禾看着他的动作继续道。

  “你是兄长,现在宁儿学着掌家,你无需给她什么支撑,但也不要成为她的阻碍。”

  “宁儿是沈复……沈府的长女,将来所嫁都是高门,若不学会些手段,将在在后宅如何自保。”

  “我……我怎么会成为宁儿的阻碍……”

  沈昱璋的声音弱了下来。

  在他的心里,宁儿一直都是小孩,他也确实没有想到过宁儿该学着掌家了。

  “你明白就好。”

  谢青禾又从袖袋里抽出一本账册,“府里这么多年的账,这里都是我摘捡出不合理之处。”

  “以及,这是你同意潘秋华卖掉的两处祖产。”

  沈昱璋看着摆在眼前的账本和地契。

  他却抬不起手来去看。

  谢青禾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个从小调皮捣蛋,叽叽喳喳的小孩儿已经长大了。

  他不会像宁儿一样把心事都写在脸上。

  “璋儿,你已入仕两载,你应当知晓宅妇人之间的复杂一点也不亚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沈昱璋立刻抬起头来,“姨母的意思我明白。”

  “宁儿纯良,侯府毕竟不像咱们家简单,是该早点让她学会掌家御下,还是姨母想得周到。”

  谢青禾见他不愿戳破,目光落在那本账册上,随后笑了笑。

  “你明白就行,你吃吧,我先回去了。”

  沈昱璋看着姨母离开的背影,才缓缓抬起手来。

  他的手指放在账本上写的那个“沈”字上。

  小时候他写字是父亲教的,只是他没有什么耐心。

  直到他写的字实在没法见人,母亲才开始一笔一画地教他。

  他的手指抚过那个沈字,眉头渐渐凝重。

  为什么姨母的字迹和母亲的一样……

  ……

  “碰!——”

  一只瓷盏碎在门槛边。

  “什么叫别家府也是这样!”沈薇宁满脸的怒容。

  “这么喜欢别家,你还留在国公府做什么!”

  跪在地上的小厮看似恭敬,可眼睛却瞥向一边,好像主子的怒火全然和他没有关系。

  外面还时不时有几个人路过。

  都是看热闹的。

  小厮转过头来,“大小姐,小的不过说了两句实话,您何必这样大动肝火。”

  沈薇宁咬着牙,这些刁奴这些时日的刁难,她怎么会不明白是谁的授意。

  突然间处处都开始要用钱。

  后花园里的那个秋千都坏了那么多年,甚至都爬上藤蔓。

  现在都要找她报账修葺!

  沈薇宁现在知道,她的后退换来的只有得寸进尺。

  “你走吧,国公府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小厮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慌张,他直接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大小姐,就算不需要小的做工了,小的工钱你可不能昧下。”

  沈薇宁从匣子里捡出两粒碎银子扔在他的脚边。

  “滚!”

  小厮立刻笑嘻嘻地捡起银子,走之前还不忘朝着她作揖告退。

  显然是丝毫没有将沈薇宁的怒火放在眼中。

  屋子里静了下来。

  冷霜看着小姐气红的眼睛,有些不忍地抿紧了唇。

  小姐是大姑**女儿,本应该是像大姑娘那样,聪慧果敢,胆识过人。

  可小小的她,母亲早逝,父亲远在边关,还要面对伪善的姑母。

  她是怎么抵御暴风雨走过这十几年的。

  冷霜是谢青禾的陪嫁丫鬟,在大姑娘走后,也只在府里留了三年不到。

  她是谢家的家生子,因为会些拳脚功夫,才被挑选出来给大姑娘陪嫁。

  虽然不是像弦月和琴心那样贴身伺候。

  但是跟着大姑娘耳濡目染,学了些东西。

  她冷静道,“小姐,如果杀鸡儆猴没有用,为什么不换个方式。”

  这些天所有故意耍滑挑事的人都去找了周妈妈。

  有人在背后作保,小姐再是动怒撵人都没有用。

  小姐暂时动不了潘秋华,但是动了周妈妈,会有一样的效果。

  沈薇宁看她,“换个方式?”

  冷霜,“杀猴儆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