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楹仍垂着脸,嘟囔般的话语软软的却有直击人心的力度。

  “近日,我时常想到你一个人待在这院子里的画面,心中十分不安。”

  她将口中的不安从情绪里表达出来,瞧着无比真挚。

  “不安什么?”裴舟的语气仍未见变化。

  但他的眼神却已然不同,甚至比他的脸色更快的柔和了下来。

  柳扶楹突然抬头,他也迅速的移开目光似做掩饰。

  “若非国舅爷救我一命,我兴许已经死了,但我的救命恩人却终日只能待在这一方囚笼小院受尽凄楚之苦,我自然是不安的。”

  裴舟雾目视前方,看着院中石桌上被他碰倒的茶盏。

  盏中茶水已尽数流淌而出,将地面浸了一团湿气。

  可他呢,他的心,他整个人早就已经湿气团团阴冷不堪,即便日光直射在身上,他都觉得感受不到温暖。

  “不安又如何?”

  他这话问的是对面的人,可那语气又好似是在对自己说的。

  不安如何,不甘又如何?

  “是,是不能如何,我也没有办法能光明正大的将你救出去,所以我说哪怕我只是来陪陪你缓解你的苦闷也是好的。”

  有的时候,柳扶楹都佩服自己说瞎话的能力。

  与那些巧言令色哄骗女子的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需要。”

  裴舟雾嘴上是这样说,但柳扶楹能看得出他逐渐动容的神色,语气也不如开始那般的冷硬。

  说明,她这些瞎话是有用的。

  他转身进了屋,也没有制止她进来。

  进门后,她就开始掏自己怀里的东西,一瓶接一瓶的,没拿稳掉了一瓶下去轱辘到了裴舟雾的脚边。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人影便已经窜到他身边蹲下将其捡了起来。

  同柳扶楹一块起来的,还有她脸上的笑容。

  “这些都是我给你带的药,有治疗头痛脑热的,还有风寒风热病症的药,或是跌打损伤止血药,还有还有,还有防蚊虫的药,夏季山里的蚊虫应该会很多。”

  放到桌子上,大概有六七瓶。

  “每只瓶子上我都贴了纸,这样等你用的时候就不会弄混了。”

  她又拾起一只瓷瓶,揭开盖子倒出一颗药在手上,说:“你看,我知道你这里肯定不方便熬药,所以我就帮你熬好了又制成药丸,这样是不是很方便。”

  什么她帮他熬制成药丸的。

  那分明是她让金梨去药店买的药丸,没有任何是出自她亲手。

  但,裴舟雾好像真的信了。

  “你……”

  “没事,一点都不麻烦,如果这些东西能对你有帮助的话,我会很开心的,还有……”

  她突然变得欲言又止,也引起裴舟雾皱眉。

  “还有什么?”他问。

  柳扶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要把事说的清楚明白。

  “还有,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尤其是家人的。”

  说起家人,裴舟雾的眉头拧的更紧。

  果然,这是他最在意的。

  “特别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们确实有受影响,不过你放心,我听说一个月前,太子已经重回集文殿去读书了,说明皇上还是看重他的。”

  太子是裴舟雾的皇后姐姐所生之子。

  裴舟雾谋逆一事的确对皇后及太子有影响,听说皇后的凤印都被取走了,由下面的贵妃代理六宫。太子也是,之前已经好几个月没去集文殿读书,都传皇帝准备废太子。

  她方才说的关于太子已经回了集文殿一事,也是真的。

  只要太子之位还在,皇后就不会有事,裴家就不会有事。

  如此一来,裴舟雾也该放心些。

  再看裴舟雾,不知他的眼底何时漫上了水汽,随之眼眶也开始发红。

  柳扶楹果然拿的很准,想要戳中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还得是他最在意最怕连累的亲人。

  他转过身去,怔怔看着窗外迟迟不语。

  窗外的竹树被风吹的簌簌而响,如同裴舟雾心中寂静的呐喊。

  柳扶楹也不说话,只安静的陪他待着。

  良久,裴舟雾终于出了声。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月萤。”关于名字,柳扶楹早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我叫苏月萤,我娘说生我的那晚看见月下有流萤纷飞,所以给我取名月萤。”

  苏姓是编的,但月萤却并非骗人。

  只不过这个小名,这世上知道的唯有母亲和她以及金梨。

  “也正好就是这个时节呢,裴国舅会不会也偶尔在夜里看见飞过的萤虫?”

  裴舟雾没接这话,而是细细琢磨起来。

  “上京城的苏家……”

  “我并非什么大家小姐。”柳扶楹急急打断他,接着又道:“今日初一,我是跟着我们家老太太一块上山烧香然后偷偷跑出来的。”

  面对裴舟雾回过身来满面疑惑,柳扶楹继续开口。

  “我只是大户人家的一个丫鬟,微不足道的人物。”

  “是吗?”裴舟雾多了几分疏离。

  她说她只是个丫鬟,可她的着装包括衣料绝非普丫鬟能穿的起的。

  上回只当她是因为陌生而有所隐瞒,可今日,今日她这话倒像是谎言,倒不是说丫鬟中没有像她这般貌美的,但她的打扮,真的不像个丫鬟。

  而这样的疏漏,柳扶楹又怎会不知。

  既然清楚,那便说明她是故意的,故意让裴舟雾疑心以为她在骗人。

  “是,是真的。”柳扶楹肯定的点头。

  她不说实话,自是让裴舟雾多了许多芥蒂。

  “既然是这样,苏姑娘还是尽早回去吧,万一你家老太太需要用人而找不到你,只怕要生气。”

  “是,是要回去的。”

  柳扶楹也装模作样的说话变了调,一副窘迫难堪的样子。

  “我知道我这样的身份是不配说陪着国舅的,我就是,就是……因为惦念想来看看。”

  “我……”裴舟雾语噎。

  他倏然冷淡,不是因为嫌弃什么丫鬟的身份。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这就回去了,也确实该回去了,再过不久就得下山了。”

  她将头埋的很低,俨然是受伤的神情。

  “我这就走了。”

  说罢,低着头转了身。

  出门之后,她直绕向屋后去往潭边。

  竹影交叠,裴舟雾并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身影,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隐隐约约看见她下了水。

  “你知道什么……”

  裴舟雾吐出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