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晏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全身仿佛被冻僵了。

  一股无法言说的绝望与恐惧,将他小小的身体彻底笼罩住。

  他好怕,好想逃!

  胃里也仿佛在翻涌着,要将刚刚吃进去的早餐奶与面包都吐出来。

  他都那么怕了。

  那坏女人呢?

  萧时晏又怕又悔,他焦急地朝姜南溪看去。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姜南溪的脸上。

  少女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但她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如金铃和阮芷安那样作呕。

  宋武嗤笑一声:“南溪县主,别逞强了,想吐就吐,想尖叫就……”

  “你们就是这么处理伤员的?”

  一道清脆悦耳,却带着无限压迫感的凌厉声音打断了宋武的话。

  宋武一愣:“什……什么?”

  姜南溪侧过头看向他。

  也让那张脸彻底陷入阴影中,却也让宋武终于能看清楚她的表情。

  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恶心。

  那张秀美绝伦的脸此时凛冽如霜雪,双眸锐利如刀。

  出口的话不是尖叫求饶,而是掷地有声的质问。

  “你们镇北军就是这么处理伤员的?”

  “萧墨宸就是这么对待手下受伤的士兵的?”

  “一群蠢货!”

  “你们这样处理重伤患,与谋杀何异!”

  宋武都被骂懵了。

  平日里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此刻都显出了几分憨傻之态。

  等等!

  什么情况?

  此刻难道不是这女人被营帐中的场景,吓得屁滚尿流。

  然后重演周佳桐那种一边惊恐厌恶,一边破口大骂的丑态吗?

  宋武看看金铃,又看看阮芷安,再看看向来胆大的小世子。

  哪个不是脸色惨白,强忍着恐惧和恶心。

  这样的反应才对嘛!

  可,可为什么这个南溪县主脸上没有丝毫畏惧恶心?

  反而在骂他!

  这女人居然敢骂他是蠢货?

  不!不对!

  这胆大包天的疯子县主不止骂了他,连王爷也一起骂进去了!

  宋武猛地回过神来,顿时眉毛倒竖,虎目圆睁。

  然而,还不等他势拔千钧的怒吼发出来。

  就听姜南溪突然对着营帐中的其中一个大夫模样的小年轻道:“你,过来!”

  那小医生明显是非常老实巴交的。

  被指到后,愣了片刻,就立刻乖乖地跑了过来。

  一拳头挥出去却打中了空气的宋武:“……”

  一口气没上来,发出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姜南溪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望着小医生道:“镇北军的伤残营中有多少军医,全都集中过来!”

  小医生愣了好半晌,才喃喃道:“镇……镇北军中已经没有军医了。”

  什么?没有军医?

  姜南溪愣住了。

  耳边传来宋武带着嘲讽和苦涩的冷笑:“你以为王爷愿意这么对待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吗?”

  事实就是,这世上多的是拜高踩低、落井下石的小人。

  以前的镇北军,有萧墨宸镇守掌权。

  该拿到的粮饷、医疗资源,他自然能想办法弄到。

  可如今,萧墨宸残废了,而且连太医都说他活不过三个月。

  镇北军如今却还在他这么个残废手中,无法为其他人所用。

  上面的人自然不待见镇北军,也不怕镇北军。

  或许守在边疆的镇北军,他们还不敢太过招惹怠慢。

  可在京城的护君营,数量本就不多,更没有家世显赫的将领坐镇威慑。

  逐渐的,他们的粮饷被克扣,药物被以次充好。

  到后来,甚至连原本营中的军医,也都被用各种理由调走。

  所以如今的镇北军里,没有军医。

  那些如今在照顾病患,帮病患处理伤口的年轻人,不过是几乎没有治疗经验的小医助。

  也就相当于前世那些刚刚入学的医学生。

  甚至,有一部分连医助都不是,而只是病患的家属。

  姜南溪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御王知道这些事吗?”

  知道他的下属受了伤、得了病,却连个治病的大夫都没有。

  只能活生生地等死吗?

  宋武刚要说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老兵突然嘶声道:“不能让王爷知道!”

  姜南溪垂头看去。

  就见那老兵骨头断裂,戳破了皮肉。

  而且这伤已经好几天了。

  破裂的皮肉红肿发炎,甚至渗出了脓水。

  脓水和鲜血将那白森森的骨头都染得红白一片。

  可他却仿佛毫无所觉,随意拖着断腿就往这边爬。

  还一边爬,一边喊。

  饶是早已见惯了生死,姜南溪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得多疼啊!

  可这老兵却面不改色,咬着牙道:“王爷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如今王爷自己都……都那么难挨,我们又怎么能让王爷再烦心呢?”

  “对,我们就是**命一条,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将军,您千万别给我们请大夫,要是有好的大夫,您……您给王爷送去。”

  “我们听说王爷也受了伤,王爷已经伤了很久了,要是有好大夫,王爷应该就能好起来吧!”

  “西楚不能没有王爷,镇北军也不能没有王爷啊!与其救我们这些**命,宋将军你……你和离洛先生还不如想想怎么治好王爷。别管我们死活了!”

  宋武的眼圈红了。

  他猛地背过身去,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抑,也没办法停止身体的抖动,与润湿眼眶的眼泪。

  但只片刻,他就冷静下来。

  哑着声音转头看向姜南溪:“这些兵不用你照顾了,南溪县主,你跟我来吧。要你照顾的是另一拨伤兵。”

  这些兵不用照顾了。

  因为他们注定会走向死亡。

  阮芷安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

  她没想到宋武竟然会临阵倒戈,而姜南溪的反应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阮芷安正要出言阻止。

  姜南溪却比她更快地开口:“谁说的这些兵不用照顾了?”

  “我说的!老子说的!”宋武双目暴突,怒吼了一声,“你非要老子把话说明白吗?老子的这些兵已经没救了,你留在这里照顾还顶个屁用!”

  久经沙场,杀伐果断的将领发怒,可以想见气势有多凌厉骇人。

  然而,姜南溪却丝毫不惧,声音比他还大:“谁跟你说这些兵没救了?”

  宋武再次被吼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