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龙 第八十三章 风霜行(2)

小说:黜龙 作者:榴弹怕水 更新时间:2025-04-02 14:39:59 源网站:2k小说网
  夜色中,秋风滚滚,将血腥气卷的到处都是。

  韩二郎成年后奇遇,重新筑基,随后修为突飞猛进,等到黜龙帮黜落吞风君后不久便凝丹成功,可他到底是习惯了之前的庄稼把式,即便是凝丹都不能改……黑暗中,他拎着手中长剑躲在一个齐腰深的庄稼地沟里,贴着土层纹丝不动,宛若一具尸首,待到一名呼喝不停的英军军官纵马跑到身侧五六步外时,其人猛地扑出,长剑荡起辉光,竟然出其不意,直接将对方刺下马来!

  长剑从腋窝下刺入,英军军官当场身死,而借着刚刚挥剑时的光亮,周围黜龙军士卒则几乎是整齐的发一声“杀”,然后立即加入到了针对那名英军军官下属士卒的围猎中。

  很显然,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今晚第一次发生了。

  实际上,战到后半夜,韩二郎已经亲手格杀了三四十人,而且颇多军官,这类小规模小范围的围杀也成功了三五次,放在两三千人的战场上,足以改变战局。

  可即便如此,黜龙军依然没有树立优势,之前笑出声的韩二郎此时也笑不出来了。

  没错,王老五绕后成功了,他从东侧点燃了英军仓促立下的半成品营寨,这毫无疑问使得前方野地中混战的英军陷入到迟疑与混乱,而且也的确撤退了,韩二郎也成功迫上。

  然而,就在这位黜龙帮新锐领军头领准备一鼓作气,夺取这个半成品营寨,确立今夜的胜利时,双方的援军都到了!

  黜龙军来了两个营,一个是身后跟来的贾闰士营,一个是东面修武来的王伏贝营;单对应的,英军也来了三千多增援,而且早一步抵达,成功接应住了原本动摇的四五千众,从而依旧保持着兵力优势……现在的情况是,双方六千对九千,黜龙军兵力稍为劣势,但之前却取得了一定胜势,使得一部分英军的组织混乱起来……最后,自然就是现在失控的拉锯战。

  非只如此,战场的范围也在失控,从原本沁水北面的野地里一路打到英军那个半成品营寨,又从营寨散开,到最后双方根本不知道兵在何处、将在何处,只是在沁水北岸各处乱战。

  这种情况下,阚棱接到了求援讯息,并且迅速确定,自己是距离战场最近的几个营之一……但他并不准备立即增援,因为他这里也已经开战了。

  非只如此,新温城的城南,阚棱立在马上,侧着头看了一会,对战况明显不满意,跟韩二郎一样,他现在也笑不出来了。

  原因再简单不过,自己的两千人是义子军的精华,而义子军是淮右盟的精锐,换言之,这个营是淮右盟最掐尖的精华所在。结果呢?这么一支兵马对上仓皇弃城而走的一支败军,为首者还是当年在淮西遇到的手下败将,却居然不能速胜!

  这还能高兴的起来?

  看了片刻,阚棱终于将目光集中在了战场一处地方,然后跃马擎枪而去,相隔百余步,便见到彼处真气光芒闪过,乃是继续前进不停,遥遥大喝:“阁下莫非是淮西手下败将胡都尉吗?如何还敢在淮西男儿面前露刃?!”

  胡彦闻得此声,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一颤,继而握紧了手中弯刀,扭头相对:“阚棱!我家司马公与你们张首席一并定下盟约,之前过去几个营都专门让开与我们安坐城内,如何到了你这里竟要刀兵相向?难道是杜破阵降了白横秋,故意使你做阵前挑拨?”

  这话倒是有些刁钻。

  然而,阚棱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冷笑:“胡彦,天下皆知我是义父最忠心的义子,难道把我安排到此战前列的张首席和大行台诸位龙头不知道吗?他们都不怕我坏了东都与邺城的大局,你怎么怕起来了?”

  说话间,其人已经迫近,却是卷动真气,飞起一枪,直接掷向之前胡彦说话所在……胡彦大惊,赶紧抬起弯刀格挡,但到底是仓促应对,外加比不得对方气力旺盛、真气充沛,虽然勉强格挡,可右臂也酸麻失控,一时真气运转艰难起来,连刀都只能换手。

  另一边,阚棱眼见突袭得手,复又从容从身侧亲卫手中接来一杆挂着锁链的长刀,只在数十名修行者义兄弟的护卫下缓步推进。

  胡彦已经受伤不说,他身侧的亲卫根本没法与阚棱的亲卫对抗,几乎一个照面就被击垮,在黑夜中散去了,胡彦本人也只能拖着伤臂低头逃窜。

  阚棱打马跟在后面,只将长刀横在身前,不急不缓。

  眼瞅着追上,胡彦忽然趁着一个土埂返身蹬腿,滚着真气而起,却是翻身朝着身后凌空劈来,身后之人早有防备,长刀一甩,轻易格挡,但胡彦一击同时,早已经激发真气,便要趁势腾跃起来,就此逃窜。

  只是可惜,阚棱所用长刀尾巴上居然还有一条长长锁链,锁链后方还系着一柄铁锥,此时也借势一甩,将包着真气的铁锥荡起,竟然在半空中将对方缠住,然后只是一拽,便将对方拽翻在地。

  周围亲卫早有准备,之前故意落后,此时又赶紧冲出来,不知道多少条铁链锁钩跟上,登时便拿下了敌将。

  胡彦一开始就晓得自己无论修为、气力、武艺都差对方,此时被擒竟也没有多少愤恨之态,腰上顶着铁锥也不管,只梗着脖子去看新温城,彷佛那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物一般。

  阚棱也望了一眼,然后嗤笑一声:“胡都尉,你是不是看错方向了,这时候不该往南边看吗?还是你觉得这城里的一些财货能拴住我,就不去追你的人了?”

  胡彦这才面色僵硬起来。

  阚棱再三来笑:“胡彦,你还真猜对了,我还真懒得追那些人,此番进军,重要的只有新温城,你们算什么?只是你这个故人在阵前如此奋战,我若不来打声招呼不免惭愧……好了,你且回城中安顿,我还要去支援他处呢!”

  胡彦大惊大喜,此时释然下来,才感觉到腰间疼痛难忍,不由呻吟起来。

  而阚棱说到做到,只迅速控制新温城,将胡彦捆缚看押妥当,便下达军令,乃是留下数百人收拢城内战利品、控制城防,派遣使者往延津各地渡口,要他们严防死守,剩余部队,不顾夜色深沉,匆匆便往北面参战了。

  他不可能放着北面不管的。

  然而,北面的战斗越打越大,越打越乱……当阚棱带着半个营的兵马匆匆抵达时,刘黑榥也参战了,而且他还带来了数千大英的追兵。

  真的是带来了数千大英追兵,刘黑榥之前带着区区三队骑兵袭扰不成后逃离,大英反而派出追兵缀后,他当然不愿意让追兵发现骑兵大部队,便干脆避开方向,却竟然在北面的沁水上发现了成规模的兵站与浮桥,便干脆直接冲杀过去,然后只来得及烧了两个浮桥,就根本无法阻拦追兵过河继续追他了。

  而也就是过河后不久,他一头扎入到了战场之中,使得混战进一步扩大。

  没人能详细说明这场遭遇战的规模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打到最后,整个沁水北岸,全都乱做一团,到处都是小规模战斗,甚至出现了友军的误伤。

  先是夜里,有如韩二郎部这种一开始开启战斗却大多数撤下来的情况,也有如阚棱这种去了大半个营的情况,大家都糊里糊涂的,而到了第二日天亮,双方进一步增兵,且都有方面之任的大将督战——黜龙军这里是王叔勇亲自上前押阵,收拢部队;大英那边则是宿将韩引弓前来调度。

  到此为止,战事更加混乱与激烈,成建制的对抗广泛出现,而且刘黑榥成功越过沁水,汇集了自己指挥的三个骑兵先锋营,在沁水上游的石山附近开启了第二战场。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准确,因为很快,两个战场就连成一片了。

  尤其是王叔勇在郭敬恪的提醒下,迅速发起了对沁水对岸温城的围攻,这使得沁水两岸上下完全陷入混战。

  更离奇的是,到了第二日晚间,双方主将都有些麻爪,生怕哪支部队被人包了,便各自下令收兵,结果试图控制局势的举动竟也失败了……因为此时双方的兵马早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双方部队执行军令撤退的过程反而催化了新一轮混乱遭遇战。

  战斗爆发的第三日,也就是九月廿五日,双方不约而同的派遣了生力军对前线进行轮换与增援,这导致了第三场大规模混战。

  说真的,起初没人在意这场遭遇战,甚至会跃跃欲试,但现在,考虑到短短数日内的伤亡以及各种奇怪的减员,双方都开始发慌了。

  没有主将,没有战略,没有配合,难道就要这里相互消耗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怎么讲?”这日下午,临清关,小雨初下,刚刚抵达此处的张行一踏入城内混乱的公房,便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王五郎有些虚了。”早半日抵达此处的徐世英从案后抬起头,言简意赅。“他觉得太乱了,怕稀里糊涂把兵马葬送了。”

  “有这个危险吗?”张行严肃来问。

  “我觉得没有。”徐世英坦然道,却又看向了此行的副手马围。“因为现在来看,不光是我们乱,大英那边也乱……”

  因为连日赶路明显有些疲惫的马围见状接过话来细细介绍:“从时间上说,他们是二十日傍晚才抵达的,我们第二日中午发兵,到了廿二日晚间交战,只差了两日,考虑到他们在最重要的河阳城-旧温城一带修筑了一个颇大的营盘,同时连修武、新温、温城都没拿下来,可见并没有什么多余布置,就是花在立营和包围河阳上面了,所以,他们也没想到我们来这么快。现在的战线也能说明问题,靠近我们这边的温城得而复失,被他们抢走,可我们竟然也抢了算是在温城后面的安昌城。”

  “这也只能说是现在为止没有大的危险。”张行松了半口气,就在案前寻了个长凳坐下。“可再乱也总能缓下来的,对面兵力目前应该算占优吧?若是不顾一切集中兵力来攻沁水北岸,我们会不会吃大亏?”

  “应该也不会。”马围苦笑起来。“首席,你晓得就在这沁水上下几十里的地界,咱们投入了多少个营吗?”

  张行没有吭声。

  “我在这里算了半日,一直没算清楚,但已经确定参战的,最少有二十个营。”马围明显是想试着把各营主将序列报出来,但他自己都卡了一下,就直接放弃了。“这还不算早就散开交战的两个巡骑营,上战场控制局势的两营军法营,河内半郡和汲郡本地驻扎的四个负责转运后勤的后备营。”

  “快五万人了。”张行听到一半就醒悟了。“咱们人来的太快了,太多了……而按照刘黑榥传的讯息,司马正就在河阳城,我那岳父不大可能扔下河阳大营过沁水来打我们,是这个意思不?”

  “是。”马围继续苦笑道。“但不止如此,首席想一想,我们扔出来快七万人,他们跟我们混战了两三日,又放了多少人?我这里刚刚统计的情报,韩引弓、白立本、窦琦、孙顺德、崔弘昇等一卫大将都已经参战,下面看到次一级的旗号里光姓薛的就有五个……战场确实塞不下了!”

  张行怔了一下,复又询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马围没有接话,而是看向了徐世英。

  后者脱口而对:“地形太狭窄了,不收拾乱局是没法真正展开大规模作战的,所以要先收拢部队,维持战线,看能不能把温城抢下来,然后以沁水对岸的温城、安昌为支撑建立阵地,近距离监视河阳,等待战机。”

  马围也点点头:“原计划里其实有这么一遭,但绝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战。”

  “也是我们糊涂了。”徐世英幽幽以对。“这种大战,竟然低估了两边的战意。”

  “不错。”张行也肃然起来。“这是决定天下归属的战斗,便是咱们在北面和南面都有安排,也不耽误当面才是主战场,所谓胜则胜、败则败。”

  周边几人,包括一直没吭声的秦宝、王雄诞、许敬祖几人都认真点头。

  接下来,就在几人准备参与讨论时,徐世英却也忽然起身:“不能待在这里,我先走,去沁水看看,王大头领跟我一起去,秦大头领留在这里护卫首席与马分管整理下军情,明日等到后续尉迟头领他们汇集,再移动到新温城即可。”

  张行也随之起身:“不必了,咱们一起去,秦宝领着踏白骑护着咱们去,大队也立即收拾起来,王雄诞护着随后跟上,今晚就到新温城立足……现在固然没有大的危险,可早些贴到前线早放心。”

  徐大郎自然无话,这种规模战斗,张行作为全军统帅到前线根本就是一种必需的举措,尤其是按照刘黑榥的情报,此时白横秋、司马正根本都在河阳,那张行就更要去了。

  周围人闻言,自然一起行动起来,后续部队刚刚入城是一回事,可跟着徐世英来的军务部、王翼部上下原本在临清关也只待了一个时辰左右而已,但没办法,他们比谁都清楚前线的混乱与紧迫,只能在马围的指挥下将刚刚布置好的东西复又收拾起来,准备往前线赶。

  倒是同样早到的机要文书许敬祖,此时忽然想起一事,赶紧在临清关的关城内拦住了张行。

  “柴愈……东都靖安台故人?”张行略显诧异。“我确系认识几个姓柴的,没有柴愈这个人吧?”

  “首席还是见一见。”马围也跑出来提醒。“不是说什么风度……而是咱们跟东都那里关系复杂,如果咱们没有强攻河阳的打算,只是想击退关西大军的话,那最好给东都那边留些余地……可偏偏咱们赶得快,前日、昨日便已经对温城和新温城的东都军动手了,这柴愈就是从新温城跑出来的,在延津被大鲁头领给控制的。”

  张行听对方说的有道理,便立即点头,却并没有下马。

  而说话间,早有甲士去提人了,须臾片刻,果然从关城一侧的库房里牵出一人来。

  张行遥遥看得此人便笑:“阁下刚刚双十出头吧?我在东都时,已经是七八年前,你那时多大,与我相识?如何在靖安台奉公?”

  实际上,便是秦宝也望着此人蹙眉。

  那人,也就是新温城的关使柴愈了,一面被牵着往前走,一面赶紧来言:“我年纪小,叔父大人不记得小子委实寻常,但我父亲久在靖安台为常检,当日叔父大人与秦叔一起入得靖安台,我便在家中屡屡闻得你们风采……”

  张行与秦宝从常检二字开始,本能对视,却是瞬间意识到对方是谁了。

  张行也旋即下马笑道:“如此说来,果然是故人之子……我跟柴常检是真真正正的至亲兄弟一般,当年月娘父亲杀了刑部尚书,就是靠你父亲转圜,停了月**通缉……这件事情,我们全家都铭记在心。”

  柴愈心中大定,却不耽误他来到跟前后不顾双手被缚,直接以头抢地。

  而秦宝得了张行眼色,复又上前解开绳索,将对方拽起……而刚一松手,这柴愈复又跪地叩首。

  张行无奈,直接了当来言:“贤侄,既是故人,我身为黜龙帮首席,是有特赦之权的,特赦了你便是,歇息一晚,明日从延津回家吧……你随行那些人,我也尽量周全,一起回去。”

  柴愈大喜过望,但还是叩首:“诚如胡叔所言,叔父大人果然体面,可昨夜不晓得局势,突围之后胡叔断后,如今早早没了踪迹……还请叔父大人成全。”

  张行明显一愣:“胡叔莫非是胡彦?”

  “自然如此。”

  张行竟一时语塞……没办法,他本想说,胡彦也是他至亲兄弟,然而,连当日只是个行贿对象的柴常检都成了至亲兄弟,这胡彦乃是真正的老上级、老兄弟,却反而不好是至亲兄弟了;而且,他随即也愕然于胡彦被俘的讯息;最后反应过来,竟复又愕然于自己的愕然。

  这不是脑子拧巴了,而是真的对自己感到不解。

  放到以往,什么至亲兄弟,甭管真假,他是脱口就来,可现如今,自己居然要脸了?计较这些口舌上的分寸?

  果然是首席当麻了。

  实际上,徐世英都多看了张行两眼,他自然也晓得胡彦是谁。

  过了许久,其人才缓过劲来,认真道:“你先回去,老胡那里且放心……临阵固然刀枪无眼,若他活着,自然治好伤与他自由,若他死了,我也要在战后操办丧事的。”

  柴愈还能说什么,只是连连叩首。

  小小插曲,却让张行放在心上了,当晚抵达新温城,自然忙碌开来,徐世英等人连夜去做侦查,马围、许敬祖这些人铺设参军-文书体系,张行也与轮换下来的头领们交谈,询问局势。

  一番交谈下来,自然晓得,前方果然是一团烂仗,伤亡是不小的,只要是早早参战的,各营都有百人以上减员,只不过按照这些人叙述,关西人的伤亡不会比他们少,甚至更多一些,但都没有成建制的崩坏和伤亡,这是因为关西人兵力厚,而黜龙军也擅长多个营之间配合……对此,张行也是信的,反正徐世英应该也会有亲身观察;此外,他明显察觉到几乎所有人都是战意不减,有人觉得应该反复整理兵马在沁水两岸打下去,也有人觉得张首席来了,就应该收拢部队,往河阳决战,就没有人说要谨守不动的。

  张行一一宽慰,复又往城内外营地里去查看伤员,慰问从淮北来的医生,包括与值夜的士卒交谈。

  确定士气饱满,减员没有过度影响军心后,便回到城内,又与马围讨论补员事宜,乃是调度了颇多后备营往汲郡集结,最后又给邺城写了一封信……这才与秦宝一起探望了路上就知道还活着的胡彦去了。

  三人相见,倒没有什么多余感慨,甚至气氛有些尴尬。

  张行和秦宝只能先询问对方伤势,而胡彦则有些不知轻重的埋怨对方,难道不晓得自己在这里,如何让阚棱这种跟他有旧怨的外来户做先锋,平白挑起战事,闹得死伤?

  于是气氛愈发尴尬。

  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确实不知道胡彦在这里,说句不好听的,他张首席现在肩上扛的是快百郡的半壁江山,心里装的是千万军民,怎么可能会在意一个不相干的关城守将是谁,又跟自己这边哪个将领有什么恩怨?

  就这几天参战的,就有二十五个营,外面还有几十个营在打或准备打,哪个头领没有自己的故事?真要是计较这些,他脑子早就炸了。

  甚至更进一步,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会安排人家阚棱后发?

  开什么玩笑,人家阚棱是披坚执锐的为黜龙帮为大明奋战的,你胡彦私交再厚也是其他阵营的人!

  秦宝先开口掰扯了几句,然后就坐在榻沿上的张行无奈开口:“胡大哥,现在咱们是两家,这话没法说,你若愿意降,我作为兄弟,自与你们做调解,如何?”

  躺在榻上的胡彦因为失血面色发白,却依旧保持着某种冷静,他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去看立在榻前的秦宝:“秦二郎,当日张三郎在东境造反,你跟他生死一般的交情,为何拖了两三年才去?”

  秦宝尴尬一时,但还是正色回复:“因为我那个时候眼界不够,总觉得自家能出人头地,让老母宽慰,有宅子有钱粮,让妻子无虞,有马有枪,让自己驰骋,便足够安心……却忘了,这私人的苟安根本禁不住天下的动摇,一隅之地的平泰更是遮不住天下的流离苦楚,这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帮着三哥安定天下。”

  “剪除暴魏,安定天下,这些年也听出茧子来了。”很明显是因为伤势缘故,胡彦深吸一口气的同时便面色狰狞起来。“可见便是你,也只是想着安定天下,却因为大魏对你有恩,给了你安乐窝,所以没有想着剪除暴魏的意思……”

  秦宝便要解释,却被胡彦勉力抬手阻止:“我晓得,你们有大道理,真说出来,我辩解不过,只是想借你的经历告诉张三郎,我的事情,可以比照着你当年的心思……张三郎,我比秦宝年长许多,家中妻儿老小也比他多许多,这种安乐苟且的心思,自然是他的多倍;更要命的是,司马二郎来到东都后,虽然人人都说他不能长久,觉得他没有前途,可这几年,却是东都之前十数年间最安乐的几年了……而这一加起来,便是我不愿挪动的心思,胜他当年十倍。”

  秦宝当即沉默。

  倒是张行装起了糊涂:“既然司马正如此正派,何妨请他将你家眷送来?”

  胡彦看着张行怔了一下,不由失笑:“张三郎,你是真不懂假不懂……我壮年入东都,子女都在东都长大,东都如今又这般安乐……如今该着我走运,与你相识日久,你又不杀我,我为何要降?”

  张行也笑了:“东都这般安乐吗?”

  “正如秦二郎所言,一隅之地,一家之私,还是让人安心的。”胡彦认真来道。

  张行无话可说,只能点头起身:“胡大哥且安歇,明日去临清关,看你自己伤势,伤势一好就回东都安乐吧!”

  胡彦勉力在榻上拱手。

  出了屋子,一时也睡不着,便往灯火通明的本地署衙而去,与值守在这里的许敬祖做了交代……许敬祖应下之余,却又主动提醒:“首席,东都一隅之地,司马正稍作仁政,下面就死心塌地,那关西怕也如此。”

  “不错。”张行点头认可。“这天底下有野心有志向的人还是少,大部分人都只是得过且过,若能稍微比之前几年过得好,便足以安下心来……然而,有曹彻在,有大魏的土崩瓦解,这几年各处都被兼并妥当,哪里过得不比前几年好?”

  许敬祖到底是许敬祖,见状复又来笑:“首席心里明白就好,只不过接下来各家就要大战,一大战便要消耗人心的,而咱们的人心到底比他们厚重许多……开战前首席说的就极对,咱们是要开创天命的,这些人便是稍得人心,如何能与咱们比?”

  张行只是点头。

  道理都是道理,而且说的都极对,可仅凭道理是没法直接开创天命的,四御证道,哪个不要刀兵来决?而既到了此时,便也要把心思放在刀兵上才对。

  自己如此,白横秋、司马正也如此。

  就这样,到了后半夜,张行方才睡着,一觉到了上午,精神抖擞,便亲自骑着黄骠马去往前线巡查,准备收拢部队,调整战线。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河阳城大营内,已经收了神通的白横秋正在与营内诸将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军械。

  “这个是雕花马面能猜到,可这个是什么?”关西宿将赵孝才不顾姿态蹲下来,拎起一个已经变形的未合拢小铁圈,面露诧异。“我做了三十年将军,未曾见过此物……是什么甲胄的装饰吗?”

  周边大小将领十几个一拥而上,都来研究,可研究了半日也都摸不着头脑,便是坐在案后的白横秋也发懵,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过了一阵子,还是人称辛七郎的一个中郎将远远开口:“何妨找个俘虏问问?”

  “没多少俘虏,还都在河边的寨子上。”白横秋的侄女婿,监军司马张岳脱口而对。

  “为何不押送过来?”白横秋冷冷来问。

  张岳不敢怠慢,赶紧正色行礼:“不瞒陛下,这是因为俘虏中并无队将以上贼人,按照常例与军法,押来也无用。”

  白横秋愈发严肃:“两家十几万人打了三日,竟无一个队将俘虏?”

  “是。”张岳愈发小心起来。“陛下,杀伤是有的,而且有多处,但俘虏却无。”

  白横秋面色铁青,但到底无话了。

  旁边此行副帅白横元见状,赶紧在座中来劝:“皇帝何必为此小事计较,一场乱战,也没有围歼,都不好收拾战场的。”

  白横秋到底给自己这个堂兄兼第一宗室大将一点面子,微微颔首。

  而下方赵孝才早就扔了那个环,复又拎起一个铁牌来,打量上面字迹,心中惊讶,却没有再开口。

  白横秋何等修为,早就察觉,立即来问:“赵将军,不要因为我发脾气就遮掩什么,我不是曹彻……经历过前朝,谁敢学他?”

  赵孝才立即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将手中铁牌向前递到了御案上,语气复杂:“陛下,黜龙贼的号牌竟然做到了后备营的正卒。”

  白横秋摸着那铁牌看了一眼,果然上面清楚刻着“黜龙帮众,大行台直属后备营正卒王大河”,再翻开背面,上面赫然又刻着“二七七三二二”一串数字……也是不由心惊。

  下方也不由议论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通传,前线大将司清河到了,而司清河既入,立即恭敬下拜:“陛下,前线急报,微臣不敢怠慢,一定与陛下面告……张贼来了,其人那面红底‘黜’字旗应该是昨夜到的新温城,其左膀徐世英也来了,加上前日就参战的其右臂雄伯南,黜龙贼军事中枢已经尽数到了沁水前线,而且看样子似乎是要放弃北面部分战场,往温城城下汇集的意思。”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压不住的喧哗起来。

  没办法,虽是惊叹张行来的这么快、这么坚决,却也不好多说什么,都只说温城保不住了。

  “温城肯定保不住了。”白横元捏着胡子分析道。“对方既然集结,温城孤悬在敌阵后方,张行、雄伯南,魏文达也在,不晓得牛河在不在,拿下此城易如反掌……我以为,此时应该也赶紧收缩兵马,要害是控制河内城,卡住北面石山,按照原计划引他来咱们大阵当面,看他敢不敢为东都拼命?”

  “白将军说得好。”窦琦插嘴道。“咱们之前就有计划,若黜龙军来的慢,就控制沁水,顶住他们,从容攻取河阳;但他既然来的这般快,就该弃了沁水,引他过河,让他们置于险地,看他们敢不敢决战……至于温城,本是乱中取的,与他便是。”

  众人见皇帝点头,纷纷附和。

  很快就有军令传下,让韩长眉、韩引弓两位在前线的兄弟大将收拢部队,分别往河内与石山去,同时让温城内的部队火速撤离,归于大队。

  安排妥当,白横秋更是亲自起身,准备往前线收拢部队,控制战线,也是防止张行聚拢高手在前线围杀关西将士的意思。

  众人自然无话。

  倒是出帐时,司清河竟然认出了之前帐内众将都没有认出来的那个圆环:“这是得胜环,也是许多年没见了。”

  众将一起请教,更兼马上要出兵,司清河也不好卖乖,直接解释:“如镯子一般带手上的,蜀地的风俗,一般是白帝观开光后发给将士的,取谐音的意思,求个战阵庇佑,得胜而还。”

  众将哄然,只觉得无稽,对着这么个玩意研究半天。

  更有人直接嘲讽:“给士卒做号牌还算妥当,做这个顶甚用?蜀地见在咱们这里,白帝爷还能越过咱们去庇佑他们?黑帝爷不在天上笑话?有这个铁,打几个甲片都是好的。”

  众人纷纷附和。

  但也有人心中不安,因为按照他们对张行的打探,怕也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再加上这几日作战,黜龙军甲胄齐全可不是假的,反而是各营皆有装备特色,或面甲做鬼面、或马甲雕花、或刀兵挂缨、或披风绣边,不一而足,这得胜环怕也是哪个头领是蜀地人的做派而已。

  真要是这么计较,反而是人家装备充足,士气昂昂的意思。

  但没人说出口。

  兵贵神速,既晓得张行亲自上阵,中午时分,白横秋也亲自领中军出了大营,然后依次收拢之前散在沁水两岸的部队,主要就是放弃沁水对岸与东段控制权,以求收缩兵力。

  而可能是黜龙军也在做类似的事情,下面的军将不由得便默契起来,虽然战斗与冲突依然不可避免,但烈度少了许多,也没有了什么多余的追击和穿插。

  双方忙碌了一整日,到第二日下午的时候,基本上都将兵马收拢妥当,不再有孤悬在外的孤军、孤城了。

  当然,温城也变成了黜龙军的前线指挥枢纽,隔着沁水的新温城则是后方大本营。

  相对应的,关西军也是如此,他们在大营合围河阳城不变的情况下,将指挥中枢移动到了小济水东侧的旧温城,与黜龙军之间一马平川,毫无阻碍的对峙。

  “白横秋的意思,不会是想跟我们打吧?”马围听完情报,忽然来问。

  “什么意思?”王叔勇一时不解。“他不一直在跟我们打吗?”

  “我是说他此战的方略。”马围指着西面似乎可以望见的关西军营盘道。“他的方略是不是想引诱我们过沁水,与我们决战,覆灭我们……也不用覆灭我们,只要打败我们主力,将我们撵走回去遮护邺城,那河阳城或者说东都便会丧胆吧?”

  “通过打我们而降服东都,一战而定双雄吗?”张行若有所思,然后笑道。“倒也合乎情理……只是他不怕牙崩掉吗?”

  虽然张行第一时间信了,但其余人都觉得不可置信,理由倒是跟张首席一样,凭什么觉得可以打败我们?

  “既如此,明日一早,咱们出阵挑战。”张行毫不迟疑下了决心。

  徐世英、雄伯南、马围都没有反对,而王叔勇等将领更是大喜……前三位其实晓得张行的方略,他的确没有一战而胜的期望,毕竟北面还没发动,优势还没有建立起来,而且按照之前讨论,越拖下去河北的优势越大,所以黜龙军在此地的战略是稍微保守一些的,只要确保东都不被关西吞并就可以接受。

  然而,越是如此,越不能在行动上保守,反而要将威风打出来,并且尝试在这里取胜才行,甚至从小的战术角度来说,黜龙军晚来了两日,营盘都没有妥当,这种时候更应该主动前压,争取时间,稳固阵地。

  所以,张行的方略没有问题。

  你想在这里野战解决我们,我们还想解决你呢!

  众人都无意见,便回去整备兵马。

  翌日一早,黜龙军在温城后方背河铺陈的简易营寨上空烟雾缭绕,关西军上下虽然有些惊愕,却不耽误他们反应过来以后各自愤怒振奋,然后也赶紧大举埋锅造饭,点验兵马器械,准备白日大战。

  上午时分,黜龙军在军议后举行了例行的“廊下食”……这种本意是之前几个朝代都城经济发达、物价腾贵,中枢为了照顾直属低级官吏侍卫而进行的餐饮补贴福利,在黜龙军这里却因为常常开会外加某种指导思想而发展成了一种特定仪式习俗,既是表达官兵平等,也是会前会后非正式沟通的场所。

  不过这一日,众人议论纷纷,全都在即将开始的大战上,各自兴奋难耐,全无多余心思。

  见此形状,张行也没有在说些大而无当的话,只按部就班,用完餐后便点起兵马,乃是亲自装扮妥当,黄骠马、玄色甲、大红披风,再打起红底黜字旗,请牛河为护卫,以秦宝、尉迟融分列踏白骑左右两翼,又以徐世英为中军指挥、雄伯南持大旗居中坐镇兼全军监军,然后以王叔勇为左翼指挥、徐师仁为右翼指挥,不设后军,以马围都督温城,再以刘黑榥都督骑军四营为偏师沿沁水伸张。

  各部所领营头数量不一,但只计算越过沁水能迅速参战的部队,包括温城、安昌两城驻军,已经合计二十八营,超过五万众了。

  黜龙军排兵布阵,出兵如鱼龙之势,早早惊动了对面的河阳大营,几乎是同一时间,关西军也大举出动列阵……双方默契的在只有四十里宽的夹河之地布置妥当,中午之前,便缓步向前推进。

  不算哨骑,双方两翼前锋便迅速发生接触与交战。

  与此同时,双方的中军和别动队都明显保持了克制,别动队的骑兵大队在刘黑榥的带领下缓缓游弋,等待战机,而中军则是谨慎推进,一直到双方相距数百步的距离方才止住,各自立阵。

  刚刚停下,双方便都有使者发出,不顾视野外的两翼已经开始交战,各自劝降对方!

  坦诚说,两边都有些无语,这对翁婿真是闲的……马上开打了好不好?!便是中军不动,两翼往中军延下来,也要大举开战的!

  使者各自无趣折回,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磨掌霍霍,准备今日大战开启,看看是先斗将,还是斗阵,什么时候开启真气大阵的时候,更闲的人出现了。

  秋日午间的阳光灿烂而不燥热,忽然间,众目睽睽之下,关西军侧后方的西面河道上,凭空升起一轮大日。

  饶是黜龙军上下都知道薛常雄已死,可见到这个场景,却都忍不住发懵,一时以为是薛大将军来援了呢。

  不过很快,在两军上下的忐忑中,在两军主帅冷冷的注视下,那轮大日慢慢褪去边缘光芒,变成了一个高达数十丈的金甲巨人。

  随即,巨人沿着大河河堤而来,动作看似迟缓,实际上却是极速,引得两军上下都有些喧哗和动摇之态。

  “派使者去对面,说是我请白公阵前一叙,让天王和魏大头领过来。”张行迅速收起那副冷淡表情,微微一笑,下达了命令,然后回头来看牛河。“司马二龙这是大宗师了?”

  牛河望着那个迅速靠近的巨人,缓缓点头:“只能是如此……老夫已经不是分毫对手了!这才几年?”

  张行也有些无语,只能勒马相待,而不过片刻,雄伯南还没来呢,对面便驰来一骑,在几名踏白骑的包围下遥遥大喊:“张首席,大英皇帝陛下请你阵前一叙!”

  张行无语……其实这种阵前唠嗑也不是不行,尤其是东都方面,确实可以聊聊,只不过张行和白横秋;河北与关西;黜龙帮与关陇;大明和大英之间,已经到了一定份上,没必要聊了。

  刚刚双方派个使者羞辱一下对方,已经算是某种开战程序了,就是替代这种阵前唠嗑的。

  真想唠,就凭两人修为,隔着几百步喊话又如何?

  回到眼下,现在也是真没办法,司马正过来搅局,却没有立即攻击包围他的河阳大营,必然是有话说,他一个阵营领袖兼大宗师显化之后往两军中间一立,谁还能不听他说话?

  既然司马正来了,安全有保证,张行迟疑了一下,干脆又点了几名就在中军的将领,让他们一起去长长见识。

  果然,金甲巨人见到双方立住阵脚后干脆化作一道长虹,须臾便至,然后在两军之间消散,张行和金甲龙氅的白横秋也各自打马引众向前,两人一直走到相距十几步的距离,默契的与立在那里的司马正摆了个三角形,方才驻足。

  然后,张行在黄骠马上与司马正拱手:“司马二郎,三年未见,风采依旧,修为更上一层了,三十多岁的大宗师,古今不能说没有,但也足以傲视天下了。”

  说完,便闭口不语。

  白横秋见对方不理会自己,再加上情势怪异,干脆捻须不语。

  司马正见状,就在地上负手含笑开口:“张三郎,你平素话最多,今日为何见到自家岳父却连招呼都不打?”

  “他虽是家妻养父,也是敌对贼酋,但眼瞅着是个死人,何必与他浪费口舌?”张行昂然做答。“我此行,只是来看看司马二郎一人而已。”

  白横秋身后跟着数将与十几名奇经卫士,闻言各自作色,便要喝骂,还有人听到养父二字便心惊肉跳起来,倒是白横秋微一抬手,止住了喧哗:“大军相交,胜则胜,败则亡,他视我们为死人,我们何尝不视他们为死人,计较口舌干什么?”

  司马正笑了笑:“看来两位都已经下定决心,要一决生死了,只是在下不懂,你们两家决生死,为何要来我治下的河内郡摆战场?不能在晋地在河北开战吗?白公,你是不是攻破了济源在内的七城三津,杀伤了我许多部下?张首席,你虽然晚来两日,可新温城、温城如今都在你手,其中守将、兵马都在哪儿?咱们不是有盟约吗?”

  白横秋嗤笑一声,本欲做答,但听到对方最后一问,反而止住,等待张行来言。

  而张行丝毫不慌:“正是因为有盟约,所以才来援助司马二郎,不然邺城离这边如此近,如何比他们晚两日才到?至于两城兵马、守将,是他们仓促之中把我们当成了关西的侵略,偏偏若不动手,又会被关西贼抢占,所以才暂时控制了两城……不过你放心,两城军民虽然有些误会和损伤,但事后我都妥善安顿,过一阵子,他们就会从龙囚关回东都去了。”

  司马正耐着性子等对方说完,立即点头:“我信张三郎妥善安置了两城军民,但事到如今,我是东都之主,昔日与你立约之人,我明白告诉你,我们之间是不战之约,不是军事同盟,你不应该占我城池,伤我军民……现在请你们撤走,否则我就视你们违约了。”

  张行立即颔首:“可以,司马二郎说什么是什么……但我们与关西势不两立,所以,请你先把兵马派来……只要你的兵将到了,我们就把城让出来。”

  司马正看了看不远处厚重的关西军大营,竟然一时语塞,他敏锐意识到,自己不该跟张行做口舌之争,他来这里,是做**表态的。

  迟疑了片刻,司马严肃相告:“两位,我来这里是想说,既起刀兵,便只能以刀兵相结……我来这里,是给两位故人最后一个机会,若你们此时撤兵,我愿意与两家相安无事,否则,两家都要承我东都的刀兵。”

  张行和白横秋都没有吭声。

  司马正这话,乍一听是露怯,是幼稚,但两个当事人却心知肚明,恰恰是他们被司马正看穿了。

  白横秋看起来是围住了河阳,准备鲸吞东都,实际上也是如此,但他设计的方略却是通过击败黜龙军威吓住东都,然后回身逼降,而不是直接进攻一位在东都立塔大宗师直接把守的河阳城要塞。

  张行也类似,他从来都不想与东都翻脸,他有北面后手,有对东都长久以来的外交努力与经济渗透,他追求的是联合东都,在这里消耗关西,当然也消耗东都。

  但现在,司马正告诉他们,想都别想。

  而且,事到如今,谁会真的后撤呢?

  大军迫到如此,半步都没法撤的。

  所以,结果已经注定了。

  “朕本就是要一统四海,此行正是要从并吞东都开始,如何能退?”白横秋稍作思索,意识到没有转圜余地后,直截了当的做了宣告。

  张行叹了口气:“司马二郎,我也不能退。”

  司马正见到宣战目的达成,笑了一下,便拱手准备告辞。

  白横秋也准备打马归阵。

  孰料,张行忽然抢在司马正告辞前开口:“不过司马二郎,我还是想告诉你,这天下一定是黜龙帮能得,希望你不要误判。”

  司马正和白横秋一个地下一个马上,一个正对一个转身,闻得此言,全都摇了下头。

  “我有证据,就在此地。”张行忽然下马,不顾自己只是个宗师,去牵人家敌对阵营立塔大宗师的手。“司马二郎,能不能耽误你片刻,让我介绍一下我刚刚在中军仓促召集的几位帮中将领?”

  司马正愣了一下,到底好奇,便点了下头,任由对方将自己牵着往前走。

  而白横秋及其随行几名大将,也都敏感回头,这个信息还是有必要留意的……说句不好听的,真打起来,白横秋扔棋子都有的放矢。

  “你们不用下马,我做个介绍就行……”张行一边说,一边指向一人。“他叫韩二郎,没有个正经名字,是清河农户出身,三征逃人,先从张金秤做贼,当了个队将还是什么,张金秤败亡时逃了出来,又与清河通守曹善成做郡中副都尉,曹善成败亡,他才领兵投了黜龙帮。小时不曾修行,但我们打破黎阳仓他转运粮食时忽然有了奇遇,二十多筑基成功,当年白横秋出红山,联合河北官军将我们围困,进取清河时,他诈降七太保纪曾,自己一起饮用毒酒来蒙骗纪曾中毒,斩杀了纪曾,然后随我南下涡河,北进北地,参与黜落吞风君,如今已经凝丹……你觉得他如何?”

  司马正上下打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韩二郎,认真点头赞许:“这是个大大的英雄,天地钟爱的豪杰。”

  “他叫慕容怀廉。”张行继续指向下一人。“司马二郎知道是哪家吗?若知道我就不介绍了。”

  司马正摇头来笑:“如何不晓得慕容氏?名门之后,将门虎子。”

  慕容怀廉赶紧在马上拱手行礼。

  “不错,他是河间大营的人,与我们争斗了数年,去年才算正式归了帮中。”张行点头,继续指向一人。“这厮叫郭敬恪,司马二郎应该听过他名字吧?”

  “听过,应该是你们帮中资历,但具体来由还不晓得。”司马正点了下头。

  “他何止是我们帮中资历,当日我浮马过沽水,到了济阴建立黜龙帮,第一批头领里就有他,这厮贩马出身,乃是建帮的功臣。”张行笑道。“但他这厮有个天大的毛病,那就是贪财……一起的几位头领,十之八九都要做大头领了,他却因为这个毛病浮浮沉沉,到现在还是个最普通的头领。”

  后面关西诸将颇多笑出声,郭敬恪尴尬欲死。

  张行却不以为然:“夸你呢,不要惭愧。”

  郭敬恪莫名其妙,司马正也觉得怪异。

  “他叫黄枇,现在还是暂署的头领,是个市井泼皮,家里父母早亡,跟舅舅贩驴,结果驴子被地方官吏给讹了,舅甥二人被抓了壮丁,投了张金秤,败亡后降的我们,是我第一批亲卫……”

  后面关西诸将还在笑,黄枇则则冷冷睥睨过去,司马正也愈发疑惑,只是晓得张行迟早会解释,所以并没有询问,便只是点头。

  “他叫吕常衡,司马二郎总认识了吧?”张行指向下一人。

  吕常衡在马上给司马正正色行礼,而司马正沉默片刻,给这位老下属也认真回礼,然后轻轻点头:“老吕,刀枪无眼,保重,保重。”

  “他叫冯惮,也是暂署的头领,是安乐冯氏的五郎,冯无佚冯公的儿子。”张行又指一人。“从县令升过来的,因为之前在河间大营做过后勤,这次整军才领兵。”

  司马正微微敛容行礼,后者也回礼,远处关西诸将也多认真打量。

  “他叫程名起……河北县吏出身,先投的李四郎,是李四郎发掘的他,后来在思思麾下,曾被卷到东夷,是打穿了东夷回来的大头领……

  “他叫郝义德……是正经河北大豪,义军首领……

  “他叫沙大盛,涡水做河沙生意,淮右盟出身,他哥哥沙大通死后才投奔了我们……”张行一口气介绍了九名随行头领,包括暂署头领,却没有介绍随行的三位宗师,然后终于来问身侧的司马正。“司马二郎明白了吗?”

  司马正有些懵……他其实隐约意识到了一点什么,却抓不住。

  倒是另一边关西诸将眼见着不认识都知道了,白横秋二度勒马回身后朝自己随行诸将扬声宣告:“你们看明白了吧?就这些乌合之众,如何是咱们名师大将的对手?此战咱们必胜无疑。”

  关西诸将一起应声,俨然得意。

  真的得意,什么义军都还能忍,奇遇筑基的也是个说法,可什么贪财的马贩子,死了舅舅的驴贩子,死了哥哥的挖沙汉,这都算什么呀?还正正经经的介绍出来。

  关西诸将勒马转回,司马正还没有反应过来,张行干脆指着那些人后背来说:“司马二郎再看看这些关西将领就知道了……这些人不用介绍,我这个北地汉都知道他们姓名……孙顺德、窦琦、赵孝才、张瑾、崔弘昇……还真有个不认识的,最后两人是谁?”

  张行每喊到一人姓名,便有一人勒马睥睨回来,便是没来得及喊到的,也都各自放慢马速。

  而指向最后两人时,张行卡了壳,这二人干脆自己转过身来。

  “是白横元白总管与司清河司大将军。”司马正反过来做了介绍。

  “我想起来了,白横元老早的南阳总管,司清河老早的益州总管,是也不是?”

  “是。”

  “司马二郎,你还不明白吗?”张行催促道。

  司马正沉默片刻,张了下嘴,欲言又止。

  “走!”倒是白横秋意识到什么,直接下令,然后转身勒马归阵,再无迟疑。

  关西诸将也都随从。

  “我来说吧,这便是我们黜龙帮一定能胜的缘故了。”张行一声叹气,声音也大了起来。“这些关西大将,二十年前就是大将,不是说他们没本事,也不是嫌弃他们老,而是说白横秋根本不晓得如何从别处用人!

  “白横秋这老贼一辈子都在关陇里打混,成了大宗师也变不了,他做什么事情心里都有个榜样,有个他想当然的朝廷、军务,乃至于天下的样子,刻进他心里了!所以他选大将,就觉得一定要从这些人里选,建设制度就一定学着那个样子来……他改不了了!

  “但我们黜龙帮却不一样,我们既继承了东齐规制,又建了新的制度,我们兼容包蓄,什么人都能用!而且这些人不是没有本事,他们都是被各自的才能和时势推到此地与你相见的。

  “所以,你不要看我们跟关西贼兵马数量相当,国力相当,但其实我们能用的力是他们的十倍!他力尽便力尽了,我们却能源源不断!”

  司马正看了看白横秋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本能回头来望的关西宿将,然后又看了看张行,以及张行身后诸将,心中难得翻涌,却化作一句愤愤之语:“确有道理,但你黜龙帮便是再生机勃勃,又关我何事?”

  说完,其人直接腾空而起,往归河阳。

  张行怔了怔,翻身上了黄骠马,速速归阵。

  另一边,白横秋先归阵中,面色铁青,当场来喝:“有没有三十岁以下的,父辈、祖辈都不曾登堂入室的中郎将?有没有,与朕做先锋?!有没有?!”

  身侧诸将各自凛然,尤其是跟着走了一遭的所谓名师大将,如何不晓得白横秋还是被张三郎那厮的言语给刺激到了,可大宗师不该遵循自己的道吗?如何就要动摇?

  罗方、薛亮都在,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复又看向身后的十二太保马开,这厮今年刚刚三十,混一下也是可以的,而马开刚要出列,却被白横秋喝止:“你不算!有没有张三贼不认识的?!”

  但更令人不安的是,喊了半日,黜龙军那边都动起来了,这边还是没有人答应。

  就在白横元要劝白横秋大事为重时,一名白袍昂藏小将自远端闪出下拜,遥遥大喊:“陛下,末将虽不是中郎将,可三日前随中军出轵关,遥见长河落日,侥幸凝丹,请陛下升我为中郎将,我愿为先锋!”

  白横秋大喜,远远来问:“上前报上姓名籍贯年龄!”

  “河东薛仁!二十三!”那将负着一个大弓,一路小跑上前下拜。

  白横秋见到对方身形,愈发惊喜,伸手按住对方肩膀:“朕的伏龙卫与你!替朕搅碎那些关东乌合之众!”

  另一侧,张行当然没有人家白皇帝阵前识英雄的气运,他立在平平无奇的黄骠马,左右看了一眼,郭敬恪似乎还在生气,也不理会的,直接拔出弯刀,下达军令:

  “诸军努力向前,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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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原话:目前尚幼,但作者历史功底和文笔都不错,并有二十多万字存稿,完本有保证,埋没在书海中比较可惜。请大家帮忙收藏和追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