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雨来得突然,谢蘅芜暂时走不了了,只得留在长安宫内,不得不与崔露秾一同用晚膳。

  大概两人也真是累了,晚膳安静无比,无人提起话头。

  殿中气氛静谧又有些尴尬,好在外头滂沱大雨浇下,唰唰的雨声总算多了些声响,没让气氛更加沉闷。

  晚膳后,这场大雨还不见减小的样子。

  春天会下这样大的雨,多少也稀奇。

  谢蘅芜站在廊下,仰头看着从檐角落下的雨珠连缀成线,滴滴答答地并成一串水色帘。

  崔露秾不知何时也出来,到了她身侧不远处,问道:“娘娘若是愿意,也可在臣女宫中留宿一夜。”

  当然,她嘴上这样说,还是希望谢蘅芜的宫人能动作快些,赶紧来将人带走。

  许是看穿她的心思,谢蘅芜似笑非笑侧眸看了她一眼:“崔娘子还是进去吧,不必出来送了。”

  崔露秾脚下未动,也站定了看檐下落雨。

  她倒是奇怪,为何谢蘅芜要跑出来。

  好像知道马上会有人来接她一般……

  心念刚动,一声通传隔着雨幕刺来。

  “陛下到——”

  细密到有些泛白的大雨中,高大的玄色身影缓缓走来。

  崔露秾闭了闭眼,又睁开,像是以为自己看错,特意又确认一番似的。

  她的确不敢相信。

  萧言舟居然来了?

  崔露秾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一旁的谢蘅芜,却见后者面上并无什么意外之色,但唇边带着的笑意却是真切。

  她目中柔情,几乎要流淌出来。

  萧言舟走近了,到了廊下,才收起了伞。

  这样大的雨,他身上却滴水未沾,甚至连一点潮湿都不见,仿佛分雨而来。

  他的视线略过崔露秾,直接落到了谢蘅芜身上。

  她笑意越发明显,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他身前,明知故问道:

  “陛下怎么来了?”

  萧言舟垂眼,没有回答,只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到了她身上。

  明明是冷俊的容颜,可在望向谢蘅芜时,那面色温柔,濯濯如春月柳。

  他拉起她的手,眉头微皱:“怎么这样凉?”

  还有些温热的衣袍披身,谢蘅芜眸中盈笑,嗔道:“还不是陛下来晚了,让妾身多等了一会儿。”

  萧言舟面上不见被冒犯神色,倒似是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一拽,将人揽了过来。

  他始终没有望向崔露秾一眼,而后者也低着头退在一边,仿佛透明人一般。

  他揽着谢蘅芜的肩头,就要往外走。

  谢蘅芜回过头,与崔露秾一笑:

  “崔娘子,我便先走了。”

  崔露秾这才微微抬起了头,眼神飞快地向他们一扫,又垂下,平静道:“臣女恭送陛下,恭送娘娘。”

  萧言舟撑起伞,倾向了谢蘅芜,来时不曾被打湿方寸的衣裳,此时沾上了雨水。

  他的肩头被淋湿了一小片,连发冠上,似乎都落了些水珠。

  两人并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崔露秾睫羽轻颤,缓缓站起了身。

  她感慨萧言舟这样不近人情的,竟有一日会这般细心地对待一个女子……

  实在出人意料。

  谢蘅芜方才那般淡然,便是笃定他会来找自己吧……

  这是何等情好,可见她是如何,深入萧言舟的生活了。

  如今看这二人在自己面前如何亲近,已不再让崔露秾多么难受,反令她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从前她曾问过崔太后,若入宫后无宠,该如何应对。

  崔太后说……那便让自己的人入宫来固宠。

  她说后宫与前朝千丝万缕,皇帝怎能任性妄为。当然,那固宠之人,万不能令其生出别的心思。

  最好能有法子,让她永远乖乖听自己的话。

  彼时崔露秾试图追问是什么办法,但崔太后讳之莫深,没有告诉她。

  但现在……由于谢蘅芜今日在她跟前提了嘴巧巧,崔露秾便不由自主想到了她。

  姑母的意思……竟是这样吗?

  她想让巧巧入宫做自己的人,所以……顺势就对巧巧下手,让其无法有孕。

  没有子嗣的后妃,当然毫无威胁。

  雨声沙沙,大雨没有落在身上,可那潮意却透过来,逐渐将她浸透。

  不……或许不只是巧巧。

  那日赏梅宴的贵女,都是被姑母选中的人。

  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受害。巧巧只是不幸……成为了那一个。

  而若是谢蘅芜当日也写了什么……那梅树大概就去了她那儿了。

  毕竟那时,姑母一定最想让她成为毫无威胁之人。

  崔露秾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的姑母……真是算计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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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宫的轿辇上,谢蘅芜与萧言舟相对而坐。她双手交叠于膝上,掌心捧着萧言舟塞过来的手炉,低垂着头,瞧着乖巧无比。

  萧言舟的衣袍对她来说过分宽大了,此时滑落下肩头,松松垮垮地拢在手臂上。

  萧言舟微仰着头,目光却始终凝在她面上,带着一点冷意与不满,便这般看着她,似是要将她看到自己认错为止。

  谢蘅芜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

  仿佛有一条阴冷的蛇慢吞吞地在身上行过,偏偏这蛇又无恶意,还有几分亲昵地伸出信子,在她面颊舐过。

  一种令人悚然的亲近感。

  她终是没顶住萧言舟的眼神威逼,小声道:“陛下,妾身知错了。”

  萧言舟便等着这一句,冷漠无情道:“你错哪了?”

  谢蘅芜一噎,慢吞吞道:“妾身今后……不会再单独去长安宫了。”

  萧言舟眯眼:“怎么,你还想结伴去?”

  谢蘅芜轻咳一声:“妾身这不是没事吗?何况妾身就是知道陛下一定会来接妾身,才干脆就留在那儿了的。”

  她话语中的笃定与依赖让萧言舟舒服了点儿,他不轻不重嗤声:“若有下次,孤就让你自己淋雨回来。”

  谢蘅芜抬眸,眉眼仿佛都软了些:“陛下怎么舍得让妾身淋雨呢?”

  萧言舟轻啧,想他还真的舍不得。

  “你要见她,孤替你传召就是,何必自己过去。”

  “妾身这不是想多问些什么吗?”谢蘅芜一面说着,一面试探着坐到了萧言舟身旁。

  轿辇在宫内平稳,就是她站起来,也不会颠簸。

  但萧言舟还是紧张,没忍住伸手扶了扶她。

  谢蘅芜目中促狭,便靠坐在他身旁,紧贴着他,不愿再挪动了。

  萧言舟敛眸,不甚自然道:“你想问什么?”

  谢蘅芜便将有关巧巧的疑虑说了。

  萧言舟给出了与崔露秾的猜测一样的回答。

  “……以后这种事情,直接来问孤,你会知道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