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 第11章

小说:识汝不识丁 作者:酥油饼 更新时间:2024-08-21 03:53:46 源网站:乐文小说网
  陶墨听他说得在理,无话可驳。

  至翌日清晨,陶墨在郝果子的督促下早早起床。老陶已经在备好了年货和马车。马车就是丢在半道上的那辆。他一买仆人就命他们拖回来修好,总算比轿子方便。

  陶墨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爬上马车,又靠着郝果子丢上来的软枕歪头睡了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又上来一个人。

  他半睡半醒地看了眼,随即瞪大,惊讶道:“金师爷?”

  金师爷拱手道:“东家。”

  “你,你怎么来了?”陶墨撑着手臂坐起,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

  金师爷视若无睹道:“我陪东家去拜年。”

  “哦。”陶墨掀帘看了看外面,“老陶没来?”

  “他要打点府上事务。”金师爷试探道,“东家似乎很倚重老陶先生。”其实他在县衙呆了的这段时间,也看出这个老陶绝非平常人,不但精明能干,而且处事沉稳大气,仿佛出身大家。但陶墨又实在不像是大宅院里养出来的少爷。

  陶墨不疑有他,答道:“这是自然。自从我父亲过世之后,便只有他一直照顾我。”

  “府上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了。”

  金师爷道:“东家若能仕途顺畅,平步青云,令尊令堂泉下有知,也定然会十分欣慰。”

  这话说到陶墨的心坎里。他笑道:“我也是这样想。我父亲一生愿望不过希望我能出人头地,莫要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金师爷道:“看来令尊也是饱学之士。”

  陶墨摇头道:“其实我父亲也是大字不识的。”

  “哦?可是五千两不是小数字,一般人哪里能捐出这样一大笔银子来?”

  陶墨略显不自在,道:“我父从商。”

  金师爷看出他脸上的警戒之色,点到即止,不再往下延伸。

  陶墨暗暗松了口气。

  马车行至一座大宅门前停下。两旁是白墙红瓦,有绿木高出墙头,在这凛冽寒冬平添春意。

  陶墨和金师爷下车来,便见郝果子已经敲开了门,刚投了拜帖。

  大约半盏茶后,里面转出个管家模样的人,从郝果子手中收了年货,转身将他们领去花厅等候。又过了一炷香,那管家又将他们送去了花园。

  花园大半萧索,只有靠近亭子那处种了一片梅花,如今正是盛开的时节,开得十分热闹。亭中人在花的掩映之下别有一番脱俗出尘的风采。坐在亭子正中央的是个年过半百的美须文士,双目炯炯有神,面目清秀。他左手边坐着一名妇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容貌秀丽,杏眼樱唇,嘴角一点黑痣,风情万种。右手边是一名青年,星眸如珠,却是陶墨近几日最为惦记的人。

  “不知陶大人前来,有失远迎。”文士身不离座,只是抬起双手,了无诚意地拱了拱。

  陶墨慌忙回礼,“仓促前来,不曾知会,是我鲁莽。”

  文士目光一转,落到金师爷身上。

  金师爷抱拳道:“一锤先生。”

  一锤先生唇角微扬,牵着胡子一动,“唉。金兄还是如此见外,叫我一锤便可。”

  金师爷道:“一锤先生名动天下,区区不敢逾礼。”

  这样的对话似乎发生过很多次,一锤先生也不愿再做纠结,手一挥道:“两位请坐。”

  陶墨小跑到顾射身边坐下。

  金师爷无奈,只好坐到一锤夫人旁边。

  一锤先生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顾射和陶墨道:“我听闻陶大人来谈阳县不久,已经与小徒结交?”

  陶墨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是有缘,一共见了四次。”说着,他将四次一一道来。

  一锤先生见顾射双眉微皱,不由笑道:“陶大人果然是有心人。”

  一锤夫人突然道:“不知陶大人婚配否?”

  陶墨怔了怔,摇头。他也不知为何近日里人人见了他都要问一问此事。

  一锤夫人顿时喜上眉梢,“若是陶大人不嫌弃,不如就由我牵一牵红线?”

  金师爷抬眼去看一锤先生,发现他老神在在,显然对自家夫人的作为见怪不怪。

  陶墨下意识去看顾射。

  一锤夫人道:“你放心。射儿断不会与你抢的。”

  陶墨踌躇不定。

  顾射慢条斯理地举杯,轻啜了一口道:“师母可曾问过佟姑娘的意思?”

  一锤夫人拍胸道:“你师母我未出嫁前也是佟姑娘,当然最清楚佟姑娘的意思,何必再问?”

  顾射对这等歪论习以为常,不再言语。

  陶墨心情却是激动不已。他实在没想到顾射竟然会为他开口挡护,当下脱口道:“我听顾射的。”

  满座皆寂。

  一锤先生与金师爷此刻心中都暗赞了一声:厉害!

  以旁人眼光看,陶墨此言十分突兀。毕竟顾射与他交情再深厚,也不过四面之缘,哪里就能为他定夺终身大事?但再往深一层想,这可不正说明他视顾射为知交,连终身都敢以一言托付?而且顾射是一锤先生的高徒,这位佟姑娘是好是歹多少有些耳闻,将此事托与他,也有试探的成分。

  细细想来,这样看似无心的一句,竟有诸般好处。既不因推辞而得罪一锤夫人,又未一口答应,露轻浮之态。

  一锤夫人倒不似他们想得这么多,明媚的目光顿时一转,望向顾射,其中真意却是不言自明。

  顾射侧头,看着眼巴巴的四双眼睛,淡淡道:“考虑也可。”

  陶墨愣了下,显然不曾想他竟未替自己婉拒,脸色不禁流露出些许失落来。

  一锤夫人忙道:“莫听射儿胡说。他向来如此,说话留三分余地。我那侄女相貌人品俱是难得,若不是看陶大人一表人才,我还不愿牵这条线哩。”

  她这句话自然只能糊弄初来乍到的陶墨。如金师爷这般的地头蛇早就听闻过她侄女的“斑斑事迹”,所谓的“不愿”只怕是对方不愿才是。

  陶墨原想以带孝为由拒绝,转念又想起老陶说不过不能泄露此事,心中暗暗着急,支支吾吾道:“此事,不急。”

  “如何不急?你们迟一日成亲,便少一日画眉弄妆的乐趣。”一锤夫人道,“不若你先将生辰八字留下,我交与庙祝合一合,若是合适,你也可及早来下聘。”

  陶墨目瞪口呆,不知怎的此事竟然演变至下聘了。

  金师爷见自家老爷呆若木鸡的模样,终究不忍,开口道:“正值年末,东家又是新赴任,衙中事务正忙,怕一时抽不得空。不如待明年开春,春意盎然,百花争鸣之时再议?”

  “衙门哪来这么多事?”她瞪向一锤先生,“可是你又在暗中捣蛋?”

  一锤先生怎知喝茶也会喝火上身,连忙赔笑道:“夫人明鉴。为夫这几日日日在你跟前鞍前马后,跟进跟出,哪里有闲暇去理会什么县衙公堂?”

  一锤夫人冷笑道:“你是安分,但谁知道你的徒子徒孙们安不安分。”

  一锤先生眼睛一扫漠然坐在一旁,一脸事不关己的顾射,道:“这我倒不知。好在有个徒子在此,你亲口问他便是。”

  一锤夫人盯着顾射。

  顾射还未及答,陶墨已经抢先开口道:“他不曾来捣蛋。”

  “我知他不会来。”一锤夫人道,“他是出了名的不上公堂。不过你莫要看他一脸忠厚老实,其实肚子里坏水多着哩。”

  金师爷差点喷出一口茶。顾射一脸忠厚老实?

  一锤先生顺利将祸水引开,老怀大畅,帮腔道:“是是是。我都多不过他。”

  一锤夫人道:“那是因为你都泼了几十年了。”

  一锤先生干笑。

  顾射终于开口道:“耕地,耕夫。猎兽,猎夫。泼水,泼夫。泼夫之妻,所称为何?”

  一锤夫人柳眉倒竖,“你敢说我是泼妇?”

  顾射道:“我不曾说。”

  陶墨小声地附和道:“他的确不曾说。”

  一锤夫人转头瞪一锤先生,“你说!”

  一锤先生连忙讨饶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泼水太多,连累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