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弟成了个人渣 第十七章

小说:我兄弟成了个人渣 作者:安日天 更新时间:2024-08-21 21:00:45 源网站:乐文小说网
  终于放了年假,过年七天,我几乎都陪着疗养院的爷爷在一起,他已经记不太人了,医生和护工都在暗示我,他的大脑衰老得厉害,可能熬不了多少时候了。

  我尽可能地陪他多聊聊天,但实际上也聊不了什么,刚提了一个话题,过了半小时,他就忘记了,思维也变得越发缓慢,有时候说一件事,说着说着就会打起鼾来。

  他忘记了张晨,也快忘记我了。

  衰老是所有人难以避免的归宿,我有思想准备,但依旧难以遏制地难过。我爷爷当年执意为我改姓,亲自抚养我长大,财产分割的时候也将三分之一留给了我。叔叔和姑姑远在国外,关系也不可避免地变得生疏,我算着时差,多次拨了他们留下的电话,却总是拨不通,即使拨通了也只是匆匆聊上几句,他们问我钱够不够用,我说够用,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爷爷的情况不太好,电话打不太通,我在微信上留了言,说明了具体的情况。

  爷爷自己或许也有预感,清醒的时候叫我帮他联系一些过去的朋友,我正想打电话,他又说算了,等过了年再喊他们吧。

  大年初八,正是回去上班的时候,但爷爷的情况还是不太好,我和领导说明了情况,领导批了条子,每天能够提前一小时下班,机动情况随时可以上班时间出去,但她也隐晦地提醒我,长远这么做,升迁无望。

  工作和陪伴家人永远不会是一个和谐的关系,我向领导说了实话,直言我大抵没什么野心。领导看了我几秒钟,她说,你以后还会娶妻生子,现在是最好拼事业的时候,今年恰好有位领导退休,上头也在大力培养年轻人,错过了这次机会,起码要等上几年。

  她对我是极好了,可惜我是个执拗的性子,工作什么的都能放下,只想着能多陪陪爷爷。我希望爷爷能够长命百岁,却也清楚知道没有多少时候了,纵使错过了这次机会,勤恳工作未必没有升迁的可能,如果一直无法升迁,过几年也可以考虑尝试其他工作。

  人的路总是一步又一步,慢慢走出来的,最坏的结果能够接受,就没什么不敢做的。

  过了二月二,爷爷开始让我帮忙联系他的朋友,大多是年纪很大的老人了,有几位没有熬过这个寒冬,前些日子竟是去了,我帮忙倒个茶,切个水果,搀扶一下老人,爷爷的精神也像是好了很多,总兴致勃勃地去聊一些过去的事。

  聊当年的校花,聊做过的苦工,聊时代的变化,聊闯过的祸,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老人们回去之后没过多久,爷爷的学生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也开始联系我,说要分批过来看看。

  爷爷自从退休之后,就不参加学生们的同学聚会了,他为人低调又本分,几乎没叫学生帮过什么忙,做过什么事,唯一的一次拜托学生,还是为了争夺我的抚养权。

  他几年前刚刚发病,我想联系他的学生帮忙加个号,他却气得手直发抖,只说:“我为人师表,该怎么排队就怎么排队,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道理都不懂么?”

  社会是有潜规则的,人情是比金钱更硬的通货,我不认为利用人情获取便利是一件错误的事,但爷爷说的话其实是对的。

  插队是可耻的,这是任何一个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但在社会人看来,凭人情插队是自然的,绝大多数重病的人,第一反应就是寻找社会关系,哪个亲戚或者朋友在医院,会寻求一些便利和帮助。因为过去的努力和经营,能够得到他人的帮助,很难说是错的。遵循最起码的规则,安安分分踏踏实实,即使有人情也不去动用,也不能说是错的。只能说立场不同,而我无法说服我的爷爷。

  后来没办法,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在早起抢号,或者连夜拿个马扎去排号,黄牛号一开始也买过几次,爷爷发现了,就非常不高兴。

  我煎熬得没有办法,那时候又是刚刚进入工作岗位,很难请假,张晨就悄悄地安排了这家疗养院,又垫了二十万,好说歹说把我爷爷哄了过来。

  这钱后来我还给了张晨,人情却还不了了,爷爷也没有理由拒绝,因为疗养院本身床位很多,只是需要申请才能进来。

  张晨替爷爷准备的材料十分齐全,爷爷就住了进来,一个月交一定的费用,之后病情反复就一直没出得了疗养院。

  因为这段往事,我对于爷爷的学生见他这件事,下意识就有些排斥,但对方言辞恳切,又同我聊了很多爷爷过去的事,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去拒绝。

  于是就让第一批的学生过来了,爷爷在病床上也很高兴,竟然能叫得出大部分学生的名字,之后是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考虑到照顾老人的问题,爷爷的学生们有的已经退休了,就轮流说要来照看,再加上原来就有的护工,我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这期间,上面的一位领导退休,其他部门的一位同事上位,我们还是一届进来的,我提前被打了预防针,也算适应良好,没什么心理落差。

  一转眼,就到了夏天了,天气变得十分炎热,疗养院的医生有一天跟我说:“酌情准备后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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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个反应当然是不信,爷爷的状态越来越好了,甚至能自己下床溜达走一圈,怎么需要准备后事了。

  医生说了很多专业的术语,归根究底不过四个字,回光返照。医生是公立医院退休后重新被这家疗养院请来的,见过太多人生生死死,误判的可能性,其实很小了。

  我请了长假,干脆住在了疗养院里,一面笑着陪着爷爷,一面开始预备后事。

  墓地,花圈,丧礼,桩桩件件,每一项都是一把尖锐的刀,逼迫我面对现实。叔叔和姑姑也定好了回国的机票,安排完手上的事,就会回来了。

  张晨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我有什么能帮忙的,我谢过了他的好意,然后婉言拒绝。

  做不了炮/友,当不了朋友,就不要再伸出手有所勾连。

  但他还是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悄悄地见过我爷爷,护工给我发了短信,说爷孙俩聊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爷爷总对我说,张晨不是个坏孩子,我赞同他的话,张晨的确不是一个坏孩子,长大了却成了个坏人,大抵是因为这社会太过阴暗。

  研究生毕业需要一个小论文,我就在爷爷的身边查阅资料,撰写文章。爷爷大多数时候是不太管我在做什么的,有一日却突然起了兴致,非要我读给他听。

  我读了几句,他就蹙起了眉头,硬要我给他看看。我便像个小学生似的,特别忐忑地放下了他的床桌,把字体调大,笔记本放下给他看。

  他平摊开手,我熟练地拿了老花镜给他,他就用手指轻轻地点着屏幕,像很久以前还在课堂上那般。

  “这句话,语法结构错了。”说完了,就盯着我,不吭声。

  我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一般,翻出了随身的纸笔,像个正经的学生一样,记下这一句。

  他今天精神特别足,一直指着评论,足足说了半个多钟头,我的文章也拉到了最后。

  “和平啊。”

  “哎……”

  “好好学习,不要糊弄了事。”

  “好。”

  他摘下了老花镜,扯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笑。

  “给爷爷拿点水来,渴了。”

  我心里发慌,匆忙接了一杯温水,就递给了爷爷,看着他喝了下去。他满足地躺了回去,合上了眼睛,没过多久,就打起了鼾。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拿手去摸他的脉搏,又伸到他鼻下去探呼吸。我从未意识到我是如此胆小的人,面对死亡与分别,我深深地恐惧,却又无法抗拒。

  但离别的时间并不会因为我的惧怕来得更晚,爷爷也开始叮嘱我他的后事该如何办理,甚至亲自给叔叔和姑姑打了跨洋电话。

  他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边回复的消息是还需要几天,手头没有交接成功。

  叔叔和姑姑在国外都已经做到了企业的高管,手中事情繁多,实在脱不开身,爷爷的身体一直不好,往年也有回来见过,这一次,谁也没有预料到,竟然连这几天也等不及。

  九月一号,欣欣小学的校长带着一些老师过来看望爷爷,爷爷聊得很开心,当天晚上还打趣儿我,以后如果有了孩子,可以去找校长,免试录取。

  我有些惊讶,这是爷爷少有的“世俗”的言语。

  他和往常一样喝了水,我扶着他去了厕所,盖好了被子,安稳地合上了眼。他习惯平躺着睡觉,那天却不知道怎么了,非要转过身,冲着我睡。

  “晚安,乖孙。”他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也笑着回了他一句:“晚安,爷爷。”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我第一次带张晨回家的场景,小保姆家里有事,他家里又没人,一个人显得很寂寞,我看不得他那副硬撑着没事的模样,就生拉硬拽,拖着他回我家。

  他原本老大不乐意的,但到了我家楼门下,我爷爷从窗户里探出头,喊了一声:“乖孙回来了,还带了同学回家玩。”

  他就特不要脸地抬起头,笑得甜甜:“爷爷好。”

  梦境一转是一个圆圆的桌子,我们三个人围在一起吃着饭,电视里放着喜庆的歌,餐桌上笑声不断。

  我猛地睁开眼,对面的电子钟显示着冰冷的数字:03:43。

  我下意识地看向爷爷,就见他依旧躺在床上,刚舒了一口气,又觉得哪里不对——他太过安静了,连鼾声都听不见。

  我上手去摸,他的身体已变得冷硬——他走了,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