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刀与断情水 第三十八章

小说:温柔刀与断情水 作者:安日天 更新时间:2024-08-21 21:00:45 源网站:乐文小说网
  79.(上)

  白明玄说,我此次治病,还差一味药。

  那味药,偏偏在苍家手里。我爹去接他的孙子,顺路又打了过去,杀了无数人,却得了一个药在苍穹手中的答案。苍穹一心赴死,百折不屈,我爹无奈,便问他有何条件。

  苍穹仰天长笑,擦了擦嘴角的血,只让我爹送洛林回去。我爹便歪着头,“好心”地提议道:“要不要附赠一杯断情水。”

  苍穹倒也硬气,只答道:“他若忘了,便不是他了。”

  我爹便匆匆赶来,询问我的意思。

  魔教放了司徒宣,再放走洛林,便只剩下白明玄一个炉鼎了,但细想一下,我爹尚在,我病愈之后,也并不着急修炼,寻个数载,总能找到合适的炉鼎。

  我正欲答应,不知为何,偏生想到那一日,烛火摇曳,洛林在我身下的情形。到底还是想问清楚,不想错怪人,亦不想留下憾事。

  “我同洛林谈谈。”

  “谈谈又如何?”我爹的声音轻快极了,“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总归是要送回去的。”

  “爹,你不过是顺水推舟,想将洛林送走,若你将剑比在洛林脖上,逼迫苍穹,他亦会答应的。”许是眼睛瞎了,现在看这些弯弯道道,也不觉得吃力了。

  一片温热贴在了我的脸上,我爹反复摸着我的脸:“可恨我,绝了你和洛林的姻缘?”

  “我只好奇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闭上了眼,细细去想过往种种,“那日之前,你是希望我同洛林在一起的,没道理那一日后,你便彻底改了态度。”

  “我又不是什么好人,色 欲熏心罢了。”

  他如此说,便是不想告知我了,我便也不再问,又换了个话题:“听说两个孩儿,已经会叫爷爷了?”

  “会叫了,也会叫爹爹了,下午便抱来叫你看看?”

  “算了吧,孩子太小,不要过了病气。”

  “也罢,等你眼睛好了,能看见东西了,再叫两个小家伙来陪你。”

  我“嗯”了一声,听我爹离了屋子,没过多久,又听见熟悉又陌生的脚步,由远及近。

  他轻声地唤我:“教主哥哥。”

  他这一唤,便勾出了许多回忆。

  还记得那一年,我爹怀里抱着婴儿,自雪中归来。我爹随手将孩子塞到了我怀里道:“你媳妇,自己养着。”

  我那时虽小,却已懂了道理,便哭笑不得,只道:“爹,你分明是叫我养孩子吧。”

  我爹便狠狠揉了揉我的发顶,唤道:“叫你养,你养便是。”

  我小小的手抱着软软的婴儿,不知所措,闹了个红脸,还是苍牧细心些,熟稔地换了尿布,又抱着孩子,轻声地哼着曲子。那婴孩果真不哭闹了,睡得亦香甜。

  我烦那孩子总缠着苍牧,便将他送给了奶娘去养,有时候带着苍牧,去看上一眼。苍牧便总能从袖中,变出些布偶来,也不知是何时做的,他只道看着那孩子,便像看到了幼弟,他如此说,我便也拦不住。

  在之后,我与白明玄相处的时间多了,苍牧便去找洛林多了一些,一大一小,相处倒是有趣。

  到后来,我便同苏风溪一起去找洛林玩儿,洛林亦口齿清楚,指着苏风溪,便道:“你不要同我抢教主哥哥,我以后,是要嫁给他做新娘的。”

  我便只拿这话当作童言无忌,毕竟我待洛林,还不如苍牧待他好些。后来洛林反对我继承我爹的炉鼎,亦是苍牧求的情,我屡次要动他,苍牧亦多加阻拦。

  我细细想着过往种种,只觉得,洛林对我的情谊,看似真挚,却像水中月,细品品便不够真实。

  那什么是真实的呢?

  苍牧养了洛林,是真的。

  苍穹深爱洛林,是真的。

  洛林救了苍牧,是真的。

  洛林毁过我容颜,也像是真的。

  洛林爱的或许从不是我,抑或,不单单我一个。

  我心下一片清明,便问床边人:“你可是,心悦苍牧?”

  79(下)

  我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笑着答:“我喜欢的,一直是教主哥哥啊。”

  谎话说了一万遍,便像是真的。洛林自小便充当我的炉鼎养大,所有的人都在告诉他,他喜欢的人是我,以后嫁的人是我,从很久以前,他便追在我的身后,用那种渴望的眼神看着我。

  我发觉我总不愿意将他想得太过难堪,便不自觉地为他开脱,许是他年纪太小,又无人限制他的性子,便会做出一些不当的行为。

  我恨他背叛于我,这恨意却消减得格外快,快到此时此刻,竟有些不忍,不忍他成了我爹的棋子。

  却听他又停了笑,一字一句答道:“但我爱的人,是苍牧。”

  喜欢是什么?喜欢是在一起会快乐。

  爱是什么?爱是不在一起,便会痛苦难耐。

  我不知晓洛林何时对苍牧起的心思,我没有看透,苍牧,似乎也没有看透,在他用澄澈的目光追随着我,在他甜甜地喊着“教主哥哥”的时候,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想起了那只草编的蟋蟀,洛林编得极紧,苍牧拆开了,又重新编得极松,他二人,终究不是一路人。

  “你既爱慕苍牧,又同苍穹作何纠缠?”

  “小的时候,想同他口中,知晓更多苍牧的故事,”他顿了顿,声音变得飘忽,“长大后,便甩不开了,苍牧希望我嫁给他,帮他治病。”

  “苍牧逼迫你的?”

  “不,他甚至没有说过,”洛林飞快地答,“我猜到了,便会去做。”

  我握了握虚弱无力的手指,心中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他终究是我养大的孩子,喜欢的亦是我曾心悦之人,我没那么喜欢他,便也没有多少执着。

  “所以,你心甘情愿,去武林正道,同苍穹在一起?”

  “我心甘情愿。”他声音很低,答得没有犹豫。

  如此看来,我以为是逼迫行事,不过是一道顺水人情,既然洛林自己也愿意,我又做什么阻拦,平白去当恶人。

  我咳了一声,洛林扶起了我的肩膀,又给我递了一杯水。

  我的嘴唇贴着茶杯,有一瞬犹豫,但到底还是喝了这杯茶。他或许有理由再害我,但为了苍穹苍牧,他便不会这么做。

  “洛林。”

  “教主。”他终于把“哥哥”两个字去掉了。

  “苍牧说,是你毁了我的容貌。”

  “苍牧那时执意要将你放入冰棺,我就想,毁了你的容貌,他就不会日日夜夜去看你,紧紧盯着你了。”

  “你知我没有死?”

  “教主既然有了假死的打算,又岂会真的去死。”

  “那你可知,你动了苍牧的手足,我便会受到更大的反噬,筋脉俱断?”

  他默不作声,似乎在斟酌着答案,我心中郁结,便继续追问。

  “你毁了我的容颜,将我暴尸荒野,又拦住苍牧,究竟为何?

  “我养了你十余年,自诩未曾亏待于你,你为何如此待我?

  “既已嫁给苍穹,又为何赶来见我,救我爹二人,委身于我,说些‘喜欢’的胡话?”

  “皇甫庆。”记忆中,这仿佛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

  “我爱苍牧,便会嫉妒,我喜欢你,便下不去狠心。

  “便会如此,反复蹉跎,不知道该帮你,还是该害你。”

  如此多的谜团,他一句话便想搪塞过去,未免轻看了我。

  我欲再问,眼前却骤然一黑,便又晕了过去。

  醒来时,身子沉得厉害,白明玄守在我的身旁,见我醒了,又亲自端了药,喂进了我嘴里。我喝了药,喝着亦觉察不到什么味道,许是失了味觉。

  白明玄拿了蜜饯,想要喂给我,我便摇了摇头,他亦懂了。

  我问他:“洛林如今在何处?”

  白明玄笑了笑,笑声温温柔柔,他若想害人,便会作如此姿态。

  我闭上了眼,又问道:“人可还活着?”

  “人是活着的。”

  我心稍微放松了些许,又听白明玄道。

  “你爹恰好在那时去见你,在门外听了大半。”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而我从不相信巧合。

  “他原本想将人齐整送过去,便改了主意,将洛林的脸划了个彻底,又亲自捏断了他的每一根骨头,若不是苍牧求情,你爹还想废掉他多年来的内力,叫他彻底成个废人。

  “人送到了苍家,即便如此,苍穹依旧要了,当日便举行了婚礼。”

  我不知道心底是什么滋味,不太难过,也不太欢喜,更多是有些唏嘘。我爹这番行事,到底狠辣了,不必如此的。

  “你爹拿了药材,又叫苍家尽力配合,为你疗伤,若你痊愈了,我为洛林治病,也未尝不可。”

  “可还能治好?”

  “那张脸缝缝补补,再配合药膏,还能再看,碎了的骨头若要治疗,便要重新打碎,以后会落下阴雨天便痛的后遗症。”

  今天的白明玄心情似乎很好,我问他什么,他皆一一回答。

  我知晓能治好了,心头便也松了松,就听白明玄绕了许多话,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若你不好,他们俱要为你陪葬。莫说洛林,苍穹苍牧兄弟,即便江南的两位,你爹都不会放过。

  “为他们的性命,你可愿意挣扎着,努力活着?”

  “我自会活着,”我睁开了眼睛,转向白明玄的方向,“不为他们,只为自己罢了。”

  白明玄便笑了起来,他用他冰凉的手指,撩拨着我的头发,半晌,用手指抹下了我睁开的眼睛。

  “你既不想死了,我自会保住你的命。”

  80.

  苍牧向我辞行,而在几个瞬息前,他刚刚喂我吃过了今天的药。

  我总以为,离别不会如此近,至少他会等我痊愈,才会流露出这个意思。我放了苏风溪,送走了洛林,事到如今,我身边信任的,也只剩他了。

  我不信白明玄,亦不信我爹,或许只有在苍牧的怀里,我才能得一瞬安宁。但他却对我说,他要走了。

  我知晓我没道理留他,他欠我的已经还清,再强留也没有理由。他愿意留下来,陪我疗伤治病,是他的怜悯,他不愿意,我亦无法恨他。无法恨他,却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偏偏在此刻他选择离开,不明白为何不能等我好些,不叫我一人孤单。

  但细想相伴的这些时日,他亦从未承诺过他不会走的。总要分别,不过是提前罢了。我终究是不甘心,半是冲动半是真心,问道:“倘若我病好了,想同你退隐江湖,你可愿意?”

  我记得的,在我与他情浓之时,他便如此问过我,若是能离开这一切纷争,同在在一起,或许也不错。

  “我是愿意的,”苍牧开了口,他的话语平稳,不带一丝情绪波动,我的心脏揪了起来,又听他缓缓补充道,“但我不能,我不能随你走。”

  “为何不能?”我的嗓子沙哑得不成模样,我亦不知道,为何有透明的水,自眼眶涌出,“我们错过了那么多次,这次你我走了,便可逍遥自在,快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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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我不走,你可会说这句话。”他音色平平,刀刀见血。

  “皇甫庆,事到如今,你可还对我,有爱慕之情?”

  我骗不了他,尽管我舍不得他。

  “我知你容不下背叛,当年那一刀落下,你决计不会多留情谊。

  “皇甫庆,做过的事,纵然后悔,亦不可追。”

  他像是在指自己,又像是在指我。这些时日的绻缱情深,终究是一场美妙又脆弱的梦。

  梦醒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良久,好似不那般难过了,我挣扎着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又问他:“你走了,要去云游四海,当你的大侠么?”

  我心中隐约有了推测,却执拗地想听到不同的答案。

  他任由我拉着,空出的手摸了摸我的脸,连一贯平淡的音色,也多了几分低沉温柔:“我要回苍家,苍家遭遇重创,苍穹发誓不会再娶,嫡系只剩我同他二人,我若不回去,苍家撑不下去。”

  “你弟弟发誓不再娶,你却可以再娶,自可以联姻正道名门闺秀,我若没猜错,你回去便要办婚礼吧。”

  他默不作声,我便知道,我猜对了。

  好一个苍牧,好一个苍家长子,他惦记着他的弟弟,惦记着他的苍家,惦记着他的责任,便纵使想同我走,亦会说,他不能。

  我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他却反手抓住了我的手指,他攥得极紧——他亦知道,这许是最后一次了。

  我闭紧了双眼,不想将软弱姿态,流露于他面前,他亦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握得极紧。

  又过了许久,我胸口处的闷疼越发明显,我便睁开了眼,“看”向了他的方向,笑道:“我参加不了你的婚礼,亦没准备什么礼物,若你有一日成了正道盟主,若我勉强捡回一条命,我们亦可学前人,立下盟约,互不相犯。”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我以为他会说出什么,但他最后,也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缓缓地松开了手指,我的手指从他的指间一点点滑落,直到最后一丝暖意,消失无踪。

  我压着嗓子的腥甜,扬起嘴角,笑道:“走吧,莫回头。”

  他掖了掖我的被角,不发一言,转身便走。

  我听见房门打开又关阖的声响,无从压抑,便又大口大口地呕血,仿佛要将这些年的过往,都融进血里,吐个干净。

  脑内俱是混乱的场景,分不清是真实抑或梦境,唤他无数次影卫,唤他无数次名字,手中握着雪团,同他做你追我赶的游戏,漫天星光,躺在他怀中,听他说:“庆儿,快些长大吧。”

  落进了熟悉的怀抱里,耳畔是他颤抖的声音:“庆儿,撑住,你要活着。”

  我不知从哪里攒下的力气,死死掐着他的臂膀:“苍牧,你总归要走,又为何回头。”

  他抱着我闯了出去,一贯平稳的怀抱却变得颠簸,冷风拂过我的脸颊,吹凉了温热的水。

  在昏睡之前,我得了他的答案:“想多看你一眼,看一眼便走。”

  他还是要走,纵使我强求。

  白明玄为我把脉,隐约听到琴弦与刀剑相撞的哀鸣,便又想到,多年前,他自远方来,手中执剑,焦虑看我。

  他放下了剑,伸出了手,只道:“我吃了这药,你放了那孩子,他太小,什么都不懂。”

  “爹,放苍牧走。

  “放、他、走。”

  我撑着意识,听到他的脚步一点点变轻,直到消失不见。

  白明玄的手摸着我的嘴角,只道:“别笑了,不好看。”

  原来我竟笑了么?也对,不想再落泪,便只得笑了。

  我高高兴兴,笑着送你走,你莫回头,走你的康庄大路。

  多年之后,若有缘重逢,你我俱要笑着,道一声年少轻狂,将糊涂账一笔勾销,作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