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公子,医女好逑 卅肆

小说:窈窕公子,医女好逑 作者:月黑风高 更新时间:2024-08-21 21:00:57 源网站:乐文小说网
  她轻轻放下手中枯枝一样的腕,指下甚至还能忆起先前骨头冰凉的触感,虽不想问,却不得不问,“不知姑娘近日来是否有心悸,胸闷的感觉?”

  那人斜倚在床头,面色蜡黄如糙纸,微微喘息道,“不错。”

  她闻言沉默,那人平淡道:“卫大夫,我的病情是否又加重了?”

  卫若惜未答,却各自都心中有数。她从怀中摸出纸和笔,低声道:“我重新开个方子,日后还劳烦老人家,一日三次水煮煎服。”

  身后的老奴伸手接过,苍老的声道谢,“谢谢您。”

  她口中道:“不用。”心中苦涩,她治病救人,却根本医不好。有什么资格承受这句“谢谢”?

  半晌,卫若惜慢慢站起,视线从床上那人的面上收回。那人早就不看她,漆黑的眸子依旧看着灯火辉煌的窗外,面色黯淡无神,仿佛周遭的一切,甚至她自己的病,都是完全不值得关心的。

  若惜正欲告辞离开,身后忽有脚步声疾行,男子清朗的声由远而近惊喜道:“这位就是当年名动京师的流云阁花魁红玲姑娘?”

  若惜闻声一僵,来人已走至床前,很不客气地把她挤到一边,握住床上那人的手激动道:“红玲姑娘!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以一见,真是小人三生有幸啊!”

  若惜听得瞠目结舌,只能瞪着那人后脑勺,他搞什么鬼?之前缠着要跟她来,然后一进来人影就消失不见了,现在又是打哪儿冒出来唱的哪一出?

  床上的那人显然一时也搞不清状况了,迟疑道:‘这位公子,你是……”

  裴彦书面不改色地鬼扯道:“小人乃是当朝兵部尚书李大人的二公子李自同少爷的贴身小厮。实不相瞒,我们家公子自从两年前回京时无意间听到姑娘所奏一曲《凤求凰》,当场惊为天人,自此魂牵梦萦。如今,我们家公子重返京师,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再亲耳听到姑娘演奏一曲,以慰数载相思!”

  红玲听得怔忡,听他提到“凤求凰”三字之时,面上陡然掠过一抹光彩,然而很快又消散无影。她缓慢抬起右手,凝视细看,半晌轻声嗤笑道:“公子看我如今这手,可还能弹琴么?”

  裴彦书还当真凑上前细看,看了一会煞有其事道:“姑娘的手是瘦了一点,估计按着琴弦会有些疼痛。但是依小人来看,应该不至于影响弹琴。姑娘就莫要再借故推辞了。”

  红玲一楞,右手下意识撑着床沿看向他。他面上神情很真诚,又复强调一遍道:“红玲姑娘,我们家少爷是诚心诚意来求曲的。”

  红玲看着他,一时竟也分不清他是虚情还是真意。可是,谁会对她虚情?对一个过气的躺在床上等死的歌妓虚情?

  她想着,喉间忍不住逸出再一声嗤笑,却陡然见他清澈眼眸里,映出一个面黄干瘪的丑女人,嘴角微勾讥讽,竟与她此时神态如出一辙。

  卫若惜一直在一旁看着,忽然见她双瞳倏的睁大,额头也慢慢爆现青色筋脉,心道不妙!忙快步上前一把拉开裴彦书,正正避过红玲凶狠抓来的一爪!

  裴彦书吓得尖叫一声,惊魂甫定地看着眼前距离他甚近的五指,根根指甲尖长锋利,刚才如果若惜拽得稍慢一些,他早就破相了!

  他回过神来,下意识暴怒:“疯婆子!你找死啊!敢碰本少爷的脸?活得不耐烦了!”

  若惜忙拖住他,“裴彦书,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果然就不该带他来的,说要帮忙,结果越帮越忙!

  另一边,老奴也在拖着骤然发狂的红玲,她一时又哭又笑,语无伦次道:“不是!不是我!滚开!滚出去!”

  若惜急道:“你快出去吧!别刺激得她病情更严重了!”

  裴彦书被卫若惜一吼,顿时恢复理智了。不行,他是来帮若惜忙的,现在被赶的话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忍!他要忍!

  他暗地狠掐了自己一把,面上重又挤上先前的笑容,高声叫道:“红玲姑娘!你冷静一点!我们家少爷还在外面等你呢!”

  红玲停下挣扎,呆滞重复道:“等我?”

  “是!”他坚定道,笑容满面,“你忘了?你是流云阁当家花魁,一曲《凤求凰》名动京城,我们家少爷还等着你去演奏呢。”

  此时若惜也已经上前,伸手点了她几处穴位,红玲慢慢平静下来,癫狂的眸子重又黯淡,茫茫然道:“等我演奏?”

  “是啊。客人们都在前厅候着了,就等红玲姑娘你上妆登场了!”

  若惜看着裴彦书,心里似乎有点明白他的用意了。

  屋内寂静一阵,床上那人渐渐恢复了神智,面上现出凄楚之色,“烦请这位小哥回去带个话,你们家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他眼前早已非昔日之人,红玲已殁,现今只剩一个缠绵床榻等死的废人而已。”

  裴彦书心中暗骂她固执,嘴上已快速应道:“姑娘,我们家少爷千里迢迢只求一见,还请姑娘顾念。至于是否仍是昔日之人,等我们家少爷听过姑娘的曲子便自有定论了。姑娘又何必再三推诿?”

  “红玲姑娘,我看这位小哥所言确有道理。世人只恨知音少,弦断无人听。姑娘难得遇到一个知音人,不如便去见一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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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彦书闻言惊讶,转头看向卫若惜,听她继续一本正经道:“而且,你今日状况也很好,出去见客应该无碍的。”

  “是啊是啊。”他忙忍笑附和道,“给姑娘上妆打扮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没想到若惜倒懂配合的嘛。

  床上那人半晌黯然道:“我……真的行吗?”

  裴彦书笑靥如花:“行!绝对行!”就怕她不犹豫啊。犹豫就代表动摇,动摇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卫若惜站在一侧,看他把之前背来的那个大箩筐倒了个底朝天,里面都装的些什么?衣服,红的黄的兰的绿的,各色胭脂,水粉,梳子,发簪,丝带……

  “红玲姑娘,试试看我特制的这款玫瑰胭脂,包管你艳若桃花。”他一边笑,双手灵活在她发间穿梭,很快盘起一个漂亮的发髻。

  “卫大夫,劳烦你把那件浅蓝色的衣裳拿过来。——红玲姑娘,你现在肤色偏黄,就适合一些明亮又素雅的颜色。你看那边那件绿衣裳,是不是也很好看?我也把它送给你吧,等日后你养得精神些,穿着可好看了!”

  卫若惜默默把衣服递过,满室只听见裴彦书不止歇的欢笑声,“好了!水粉也上好了!我看看,啧啧,真不错!红玲姑娘你底子好,眉目长得就跟画的似的,省了我不少功夫呢!”

  红玲听他一直叽叽喳喳,终于也微微一笑,“小哥,你怎么这样熟悉女子的东西?”

  裴彦书余光一瞥,慢悠悠道,“因为我有个不爱红妆的未婚娘子,所以只能自己先学着,日后好帮衬她呀。”边说边不住笑,直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卫若惜面目微抽,只当没听见。

  “好啦,姑娘你再去把衣服换上就大功告成了!”

  红玲进了内室,老奴去一旁的架子上取琴,裴彦书站在若惜身边冲她挤眉弄眼。若惜低声取笑他: “那些就是你的捉鬼道具?”他眨眨眼,得意笑道:“很有效果不是吗?”

  正说着,红玲已换好衣裳从内室走了出来,远远站着交手紧握衣摆,神色有些不安又难掩期待,“怎么样?好看吗?”

  裴大少先笑起来,若惜倒吸口气,由衷道:“好看,很好看!”

  一个时辰后,一干人等从流云阁出来,这次与以往不同,是红玲亲自送若惜到门口的。

  若惜担心她的身体,忙道:“不用送了,你不能吹风的。快回去吧!”

  “卫大夫,裴公子,李公子,谢谢你们!”红玲握着她手感激道,先前演奏完后,若惜便把事情始末跟她坦白了,让她意外又感动。其中包含的心意,自觉实在无以为报。

  若惜认真道,“只要你重新振作,每日按时服药早日恢复健康。那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几人走出很远,红玲仍在原处挥手。

  裴彦书向一旁的红衣贵公子道:“李兄,今日多亏你帮忙了。”

  李自同忙还礼道:“裴兄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而且,”他忽然压低声音暧昧笑道,“裴兄也有好一段日子不来寻欢作乐了,少了你的陪伴,兄弟们都觉得索然无味啊。”

  裴彦书一寒,正想给他使眼色又听他继续道,“上次红棉姑娘还专程问到你呢。说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去看她?裴兄,冷落了美人可大大不好啊。”

  裴彦书听他越说越离谱,急得额头冒汗,忙重重咳了两声,这回李自同总算看明白了,当即识趣告退:“裴兄,卫姑娘,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改日再聊,改日再聊!”

  等他一走,裴彦书便着急解释道:“若惜,我跟那个什么红棉没关系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若惜看他一眼,微微颔首,浅笑不语。她今日总算解决了红玲这一难题,心情大好。

  裴彦书见她反常地只笑不说话,心下更紧张了,恨不得指天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干过!若惜你相信我!”

  “我相信。”他还能干什么,无非就是跟那些纨绔子弟喝喝茶听听曲而已,否则漠姨还不活剥了他一层皮?

  裴彦书一楞,“你相信我?你怎么这么轻易相信?不可能吧?若惜,你不相信尽管说,对我有什么不满也尽管说,千万不要装不在乎了。憋在心里不好的……”

  她无奈,好心再强调一遍,“我是真不在乎。”过去的事有什么好追究的?毫无意义。

  裴彦书原本来拉她的手却一下僵在原处,她……是真不在乎……他吗?

  若惜径自前行,却发现他没有跟来。回头一看,那人还呆呆杵在原处,姿势僵硬。

  她瞧着好笑,“大白天的,发什么呆?”走回几步,拉下他仍伸在半空的手,“走了。”

  他被她拖着前行,心思一直落在刚才那句话上,恍恍惚惚。

  若惜却悄悄红了半边面颊,拉着他前行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牵得更紧了些。修长扣着柔软,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牵他手。第一次,她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