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酒趁梨花 第十四日古

小说:沽酒趁梨花 作者:微我以酒 更新时间:2024-09-04 09:29:17 源网站:乐文小说网
  贺珉之出了书房门, 便有两名侍卫进来, 一左一右站在晏清江面前,那位适才将晏清江领进皇宫的太监也随即跟着进来。

  他见晏清江脖颈上掐痕清晰可辨, 摸样狼狈不堪,身下衣摆上缓缓渗出点点猩红血迹,却跟不知疼痛似的, 坐在一地碎瓷片上蹙眉沉思, 一动不动。

  “晏......公子,”那太监轻声唤他道, “陛下吩咐,这便要送您去任大人的炼丹房。”

  晏清江闻声抬头,应了一声,他扶着地面起身,手正压在那块碎了的镇纸上,被锋利的断处划伤了指腹,他轻嘶出声,眉头一挑,下一刻却将那血迹随意擦在衣摆上,瞧也未瞧上一眼。

  晏清江面无表情地端正了衣冠,这才抬眼答道:“走吧。”

  他神色淡然从容,眸间虽有郁色,却不慌不乱, 眉间平展, 身姿端正, 猛然间便似与这皇宫内院拉开了半个世间的距离。

  那太监默然瞧着他,似乎晏清江一瞬间便从温府中那不谙世事略带天真的小公子,化做了不近人情的山间修士。

  晏清江随手一顺衣摆,负手于身后,便从那狼藉中走了出来。

  “晏公子,请。”那太监侧身探手,晏清江前脚出了御书房门,那两名侍卫便后脚紧紧跟上。

  那太监带他又出了宫门去往太医院,着人通报了一声,便将他带入了任沧澜的炼丹房。

  任沧澜的丹房并不杂乱,东西摆放有序,晏清江循着丹炉绕了一圈,随手翻检了翻检那桌案上剩下的些许药材——他就没一样是认识的。

  “这位便是这几日接替任大人的晏大人,”那太监在房门外低声与人交谈道,“陛下交代,切不可怠慢了他。”

  门外便有人恭敬应道:“是。”

  “还有,”那太监又刻意压了压嗓音道,“这位晏大人出入太医院,身后需得时时跟着这两位大人,万不可让其擅自离开。”

  门外那人一顿后,又道:“臣记住了。”

  那太监交代完,留下两位守门的侍卫便走了,门外登时静了下来。

  晏清江在房内拾起一卷半摊开的书卷,站着粗略读了几页,见那书上的字体潇洒肆意,瞧来便知是任沧澜手笔无疑。

  “也不知他能否寻到山鬼所在,救涉川一命。”晏清江靠着桌案随即又担忧了把任沧澜与涉川。

  好在离涉川魂飞魄散还有大把时日,晏清江心道,还无需太过担心。

  他长吁短叹了一阵,便撩了衣裳下摆,不甚讲究地席地坐在了那已熄了火凉透了的丹炉前。

  自古欲寻仙问道的帝王不在少数,温钰与他的话本上亦拉拉杂杂罗列了些许,但如南魏贺珉之般癫狂荒唐的,他却闻所未闻。

  有谁会囚一个从未炼过药的人,迫其为他炼仙丹?晏清江气闷不已,只道这皇帝吃药已吃坏了脑子,瞧他那双赤色双眸便能断定,他恐是将自已至少数十年寿命都给白白糟蹋了。

  晏清江盘腿坐在地上,一坐便坐过了大半日,他活了这些年月,就打坐这功力练得登峰造极。

  待到日落十分,他才怀揣任沧澜那份手书,从丹房内开了门出去,门外那两位侍卫便立即出声问道:“大人可是要回府?”

  晏清江点头应了声:“今日已晚了,明日再来吧。”

  他说完抬脚出门,那二人便如影随形般,直将他一路跟着送回了温府。

  “你们......”晏清江上了回廊,正要去温沁如院中找她,转头却见那俩人依旧悄无声息地缀在自个儿身后,大惑不解。

  “大人勿怪,”其中一人道,“我二人自今日起,便要时时守在大人身侧了,大人想做什么便去做,不用理会我二人。”

  晏清江只觉任沧澜这一跑,莫不是将皇帝跑出了什么病症来,谨慎到如斯地步,真心是让人吃不消了。

  晏清江与那俩人对视良久,简直无可奈何至极,只能任由他二人跟着,就似身后背着两对眼睛似的,浑身不自在。

  他还未下回廊,便见温沁如坐在园中那池塘前,纤瘦背影无端端透出股子不安来,她闻声转头,见果真是晏清江回来了,便起身向他跑了过去。

  池塘边上砌着条石子小路,入了秋,常被霜露雨水打上一打,走起来便有些不大方便。 温沁如提着裙角,冷不防便在那石子路上被滑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你慢些跑!”晏清江道,“小心!”

  温沁如应了声,脚下却仍不停,她两步上了回廊,站在廊前微微喘着气。

  回廊上的灯已被一盏盏点亮,烛火透过大红的灯笼纸,留下一条暖红色的光路。

  晏清江就站在那光路的另一头,眼瞅着那头的温沁如嘴角一撇,就快要哭了:“我以为你也走了。”

  她眸光中那抹惊喜,混着尚未完全退去的惊慌与担忧,便让晏清江深切明白到——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家人一夕之间全不见了,就是她最大的恐惧。

  她兄长如今不在,晏清江便是她仅剩的依靠。

  他唇畔噙着一抹浅笑,向前走了几步,抬手替她将额前乱发拨到耳后,就像温钰常对她做的那样,晏清江也不避身后那些人,眸光陡然便转暖了:“我答应你哥哥要照顾你的,怎么会走?”

  “那你去哪儿?你......你脖子怎伤得这样重?”温沁如虽说对着他不如温钰亲近,却也真真切切拿他当亲人,担惊受怕这许久,又见他脖颈上几道淤痕俱都明显凸了起来,出口便有些压不住的怪罪与后怕,“你一去大半日不回,我还当你被陛下关起来了。又想着你平日也不大爱说话,若是口不择言真得罪了陛下,哥哥与任大哥也不在,我又要怎么救你出来?我原想着自己不过是在杞人忧天,现下看来你......你......还是冲撞了陛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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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清江闻言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心中又登时越发暖了起来,他示意她边走边说,直白便道:“起了几句争执罢了,陛下要我去替沧澜给他炼药,却跟将我关起来也并无多大差别了。”

  温沁如与他往前走了几步,后知后觉往身后望去一眼,只见晏清江身后那两人身材颀长健硕,腰间还挂着柄长刀,便明白了他这个“关”字的含义。

  温沁如神色骤然便有些慌乱,她是知晓那卦象的,那日任沧澜一走不归,她便有些忧心忡忡,今日得晏清江这一问,便彻底有些懵了。

  “我这几日,恐是都得替沧澜去丹房炼药。”晏清江与她又叮嘱道,“你也别太挂心。”

  温沁如讷然缓缓点了个头,晏清江觑了她一眼,只当她还在后怕,便笑着转了个话头:“不说这些了,去用晚膳吧。”

  温沁如惴惴不安道:“......好。”

  晏清江临下回廊,见她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自然抬手扶了温沁如一把,温沁如一惊回神,眼睫频眨了几下,下一刻,却见晏清江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似是随意地问她道:“沁如,你能否与我讲讲温钰?”

  温沁如也正在想温钰,闻言愕然,心道他莫不是听谁说了甚么,猜中了那卦象内容?她不大确定地复又问他:“说些什么?”

  “说说他——他与沧澜......是如何相识的?”晏清江偏头看向她道,“我有些好奇。”

  若要细说这段,那卦象便也是瞒不住他的,温沁如与他眸光相接,突然便心道,温钰是个坦荡磊落的人,若不是碍着皆存有贺珉之耳目的长安,不便与晏清江多言说这些,那些事,温钰恐也早就向他坦白了。

  温沁如想通了这些,又思忖着能入温府的,多少也该是贺珉之身边亲近且信得过之人,想必对温钰知之甚多,她也用不着躲着避着,便也不顾身后那两人,当下与晏清江点头道:“好啊,我讲给你听。”

  温沁如给他讲了贺珉之是如何找到温钰,求了卦,又如何着人带了自己回京,半强迫地差温钰天南海北地去为他寻那个“水”,温钰又是如何经历了一个春夏,终将任沧澜带回了宫,自已也被囚在那司天监中不得自由......

  她说到这儿便停下了,俩人已从回廊到了饭桌前,晏清江一声不响落了坐,盯着正中那盆山珍汤水,心下便恍如明镜般地想:他总算晓得温钰为何会千里迢迢去了北疆,又为何将他名字改了。

  晏清江......任沧澜......恐因着他守着成仙必经的那条升天阶,他自己才是那个“水”,任沧澜不过是替他的,而如今替他的人一走,便如同是将隔在他与贺珉之间的那张屏风挪了开......

  命数总归是命数,晏清江叹然心道,上天定下的,改亦无从可改。

  他想透了这些有的没有,面上虽不动神色,心里却上上下下翻滚起伏的皆是“温钰”这两个字。

  他甚是想寻到他问上一问,他怎么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将自己藏着家中,就不怕东窗事发的那一日么?

  *****

  晏清江每日卯时由那两人送去太医院,几近日落再送回温府。

  他将任沧澜那不甚详细的手书反复研读了数次,却仍不知该如何搭配那些个药材入炉中。

  只怕着急等着仙丹的贺珉之,再过不了几日,便又要拿温沁如威胁他了。

  晏清江守着神树六十余年守出来的好涵养,这几日频频临近破功。

  好在他已将由太医院到温府的路记得差不多了,过两日寻个空隙,便打算带着温沁如赶紧脱身。

  临近七月末,京城越发凉了,又因着时常下雨的缘故,天阴沉得厉害,厚厚的云层团聚在天上,下一刻便像是要倾塌下来似的。

  晏清江晨起多披了件外衫,又被人“押”着去了太医院,沿途便觉氛围不大对劲。

  离温钰出征已有月余,便是任沧澜也已杳无音信二十日了,晏清江亦被迫炼出了些心

  思,他眸光往聚在一处私下交谈的几位太医身上转了一转,便故意往他们身后走近了几步。

  “......是真的!我家那侄儿在兵部任职,昨日回来便说,陛下这几日无心朝政,将前

  几日送来的军报压下未阅,昨日新的军报送来,这才发觉......”

  “......啊!那第一场仗是真败了?”

  “也不是!怎么说呢......哎......据说......遇上了山洪......”

  “那现下呢?你刚不是说昨日那战报说是赢了场打仗?”

  “话虽这么......嘘,我可小声给你们说啊......这要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

  的......”

  那几人脑袋凑在一处,低声嘀咕,晏清江只断断续续依稀听闻是关于前线军情的,便神色坦然地愈加靠了过去,轻手轻脚地站在那些人身后,侧身偷听。

  他身后那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倒是从未见过有人偷听偷得如此正大光明与这位晏大人一般的。

  “那位司天监的监军你们可晓得?就是与任大人一向交好那位,据说他私下里与太子不睦,临近边关与太子指了条错路,害太子那支军队遇了山洪,损失惨重不说,连太子都......”

  晏清江听到“司天监”那三个字,脑内骤然便“嗡”地一声,四肢登时冰凉起来,他呼吸一滞,压着一腔慌乱,继续听那人又道:“太子在乱军之中......不见了!连尸首都未找到!”

  “我的天哪!”有人压着嗓子惊呼道,“那那......那现下呢?!”

  “现下?现下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好在前面发生山洪时,后面部队撤得快了些......宋将军现下带了人阻敌,赵将军还在寻太子呢......”

  “昨日来的军报,将错处一股脑全推给了那监军,那位大人恐是要被提回京中......”

  晏清江正听到最后那句“恐是要被提回京中......”,脸上煞白一片,脑内正懵成一团浆糊,便猛地又有人火急火燎从门内进来,站在厅门口嗓音尖利,大声道,“快别凑在一处说话了!皇上气急吐血,皇后也倒了!宫里乱成了一团,当值的那些人手不够,你们快来几个人跟我一起

  走!”

  陡然有人来了这么一句话,太医院中静了半晌后,便登时炸开了锅。

  “都快点儿!带了药箱快跟我走!”那太监反复在前厅中大喊,那聚在一处的太医们面面相觑只一瞬,相互递了个“果真如此”的眼神,便赶紧散了,各自去寻药箱出诊。

  晏清江立在那乱糟糟的前厅中,只觉脑内一片空白。

  “晏大人,”身后那两名侍卫等半个太医院都空了出来,忍不住唤他回神道,“晏大

  人,您该去炼丹房了。”

  晏清江闻声点了点头,他目光空茫,脚步虚浮地朝那丹房中走去。

  他推开门,随即坐在丹炉前,便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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