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扬州城也变了天。

  巡盐御史衙门内,一夜未眠的沈江,依旧精神奕奕。

  “子玉,四大盐商覆灭,顾陆朱孙四家倒戈相降。”

  “这一次光查抄四大盐商所得,就有白银近三千万两之巨,朝廷总算能过上个好年了。”

  沈江笑容灿烂,频频抚须。

  他这会的心情着实好得不得了。

  一手遮天的白张江吴四家,尽数被查抄。

  剩余的顾陆朱孙四大盐,本已被蛊惑得蠢蠢欲动了,但在听说白家等的下场后,立马吓得倒戈相降。

  至此,被白家为首垄断的近六成两淮盐业,新一次的分配权,又落到了朝廷手中。

  作为巡盐御史,沈江怎能不为之欣喜若狂。

  “这种手段终究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治标不治本罢了。”

  洛珩摇摇头,道。

  靠着杀盐商让国库充盈,非正道手段。

  若非眼下大楚内外交困,时局艰难,洛珩绝不会如此简单粗暴地处理了盐商们。

  少不得和盐商们斗斗法。

  但现在嘛,国家有沦陷之危,洛珩自也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只好快刀斩乱麻,越快解决盐商越好。

  “子玉所言极是,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罢了。”

  沈江闻言,抚须点头,面上的喜色也隐去了不少。

  作为正儿八经两榜进士出身的他,又岂能不懂这些?

  但正像他所说的那般,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不管如何,此番终究算是替朝廷解了燃眉之急。

  “姑父,回头推荐个少年俊杰与你相识,料想姑父必感兴趣。”

  洛珩笑了笑,道。

  这话一出,沈江面上顿时露出好奇的表情。

  “哦?大才?是何方俊杰还能有子玉你优秀?”

  沈江并非迂腐文人,洛珩干的虽是鹰犬之职,但所行之事却件件于国有利。

  在沈江眼中,洛珩已是后起之秀中首屈一指的栋梁之才。

  他很好奇这世上同龄人中还有谁能媲美洛珩。

  “此人姑父必也听说过。”

  “苏云轩是也!”

  洛珩笑道。

  沈江微微一怔,旋即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是北云轩啊。”

  “此君与子玉你齐名,但终究未曾入仕,子玉何以笃定这北云轩能媲美你?”

  非是沈江不信。

  实在是历朝历代年少成名的天才数不胜数。

  但大多数人步入官场后,多泯然众人矣。

  由此可见,未入官场之前表现出来的“贤、才”,与步入官场后的治政能力完全是两码事。

  “姑父有所不知,苏云轩立志变法革新,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论气魄格局,此人比我强多了。”

  洛珩面带笑容,缓缓说道。

  他倒不是在谦虚。

  论气魄格局,他确实不如苏云轩。

  像苏云轩这样的人,纵览青史,亦凤毛麟角。

  洛珩所求的,和苏云轩所求的,截然不同。

  两人本就不是同道之人。

  “子玉莫要虚言……”

  沈江如何相信,摇摇头道。

  洛珩见状,笑着说了些苏云轩的变革之志,以及他的一些变法理念。

  沈江一开始听着还不以为意。

  但当他听到【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等变革理念时,瞬间脸色大变。

  “这……这……”

  “北云轩欲与天下为敌乎?”

  沈江心下如翻江倒海,整个人已陷入巨大的惊骇之中。

  他无法想象,苏云轩的胆子会有如此之大。

  不管是哪一条新法,若一旦推行,必将让他站在整个士绅官僚阶层的对立面。

  这是何等的勇气?

  至少沈江自问自己做不到。

  “若北云轩真如子玉所言那般,诚千古奇才也!”

  沈江又是惊骇,又是敬佩。

  洛珩闻言,朝沈江眨眨眼,笑道。

  “若姑父对苏云轩感兴趣的话,待入京后,不妨与苏云轩结识一番。”

  “免……免了!”

  沈江听到后,忙摆摆手,道。

  开什么玩笑。

  这种人他也敢沾染?

  洛珩一怔,望着沈江,不明其意。

  在他看来,沈江坐镇扬州,与盐商们斗智斗勇,差点一家老小都命陨此地,其心性其志向,与苏云轩何其相似,又怎会对苏云轩不感兴趣?

  但现在沈江表现出的态度,竟对苏云轩如避蛇蝎,这让洛珩多少有些不解。

  “子玉莫要见笑。”

  “换做以往,我或许会欣喜于结识北云轩这等大才。”

  “但自从经历了一家老小徘徊于生死的大恐怖后,吾心气已失,更愿与妻女平安康健,渡过余生。”

  “功名利禄,于我浮云尔!”

  沈江见状,面露淡淡微笑。

  洛珩再次一怔,旋即笑了起来。

  没想到沈江会出现这样的转变。

  不过在洛珩看来,这也没啥不好的。

  苏云轩辈固然让人敬佩。

  但不代表沈江这种人,就不值得人尊重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如今的沈江和洛珩一样,于公无愧于国,于私更在意身边之人。

  “姑父之愿,竟与珩一样,巧了。”

  洛珩笑道。

  沈江闻言,亦大笑。

  ……

  京师。

  各地虽天灾频频,但京师却依旧天下升平。

  尤其是今日,京师街头挤满了人。

  人潮涌动,接踵摩肩,一派热闹喧嚣景象。

  “来了来了,状元郎来啦!”

  人群中,忽有人发出惊呼声。

  紧接着,远端有敲锣打鼓声传来。

  一队顺天府皂吏,持着仪杖,举着旌旗,吹奏着喜乐,人人面带喜气洋洋之色。

  在他们身后,当先的是状元头插金花,十字披红,骑着白马缓缓而来的新科状元苏云轩。

  再之后,则是同榜榜眼、探花郎!

  人群顿时轰的一声,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这状元郎好俊啊!”

  “废话,这状元郎可是文曲星下凡,岂有不俊之理?”

  “我看也不见得,明明探花郎更俊。”

  “哼,状元郎更有才!”

  “探花郎更俊!”

  有欢呼,有赞叹,有争论。

  一时间,意气风发的苏云轩,以及同科探花,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

  可怜的榜眼,竟直接被人忽略了。

  不过也难怪,榜眼论才不如状元,论貌不如探花。

  夹在中间,着实很难不当小透明。

  毕竟,自古以来或许会有名不符实的状元、榜眼,却从无长得丑的探花。

  人生在世,生平四大喜【金榜题名】之喜中,唯有榜眼郎最是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