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莫要不知好歹,我白莲教乃替天行道,荡平人间不平事,岂是目无法纪?”

  陈澜是宗师,岂能听不到洛珩的低喃,他面色顿时一沉,喝道。

  或许是当惯了圣使。

  这陈澜明明也只有三十多的年纪,说话语气却老气横秋。

  他顿了顿,面上忽地浮现出“圣洁”的神情。

  “少年,本座见你资质绝佳,似与无生老母有缘。”

  “你不若拜入本座门下,未来与本座一同荣登极乐,伺奉无生老母,永享仙福如何?”

  陈澜凝视了洛珩几眼,抛出了橄榄枝。

  白莲教缺人才。

  这一点教中但凡是有识之士,都心知肚明。

  陈澜作为白莲教中难得的智者,自然知道人才难得的道理。

  洛珩的气度、风采,皆十分出众,有种道家闲情逸致、缥缈出尘的味道。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干白莲教蛊惑人心的勾当。

  陈澜太了解拥有这种皮囊的人,在乡间愚夫愚妇面前有多大的优势。

  他自己就是靠着这点爬到圣使之位的。

  若眼前少年能臣服于他,拜入他门下。

  那么……他这西北路圣使,将会一跃成为教中最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到时候,别说是什么丞相之位了。

  就算是那张龙椅,他陈澜坐一坐又有何妨?

  基于这一点,陈澜变得格外有耐心。

  哪怕眼前少年来历不明,敌友不明……

  “啧啧,你可知道,上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坟头草都已三尺高了?”

  洛珩面露戏谑神色,好整以暇地看着陈澜,啧啧道。

  白莲教的人,果然不识逼数!

  “嗯?刘进是你杀的?”

  陈澜的面色变了,不复淡定。

  他虽也是宗师,但论实力,可比“星宿老仙”刘进差远了。

  若刘进是眼前少年所杀,那他……

  心念至此,一直自觉“优势在我”的陈澜,心下开始慌乱。

  “看也看过,聊也聊过,是该送阁下上路了……希望阁下能早日见到无生老母……”

  洛珩微微一笑,缓缓抬手。

  他来县衙,本就是来杀人的。

  先前之所以和陈澜多啰嗦,纯属是看看,白莲教和传说中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结果让他很失望。

  这是群不识逼数的妄人。

  上一个“星宿老仙”如此,这一个依然如此。

  他原以为敢夜袭县衙的人,多少会不一样呢。

  “放肆!”

  陈澜面色彻底阴沉下来,体内内力疯狂运转。

  轰!

  县衙地面青砖,随着他猛一顿足,瞬间四分五裂,道道龟裂纹扩散开来,朝着洛珩蔓延而去。

  无数青砖碎屑化作夺命暗器,若疾风暴雨般笼罩而下。

  夺夺夺!

  破空声中,也不见洛珩有何动作。

  只是人影一闪而过。

  他便已出现在陈澜面前。

  嗤!

  气劲从洛珩指尖射出,堂堂皇皇,炙热无比。

  就好似灼热的太阳真火在面前燃烧。

  “啊……”

  陈澜惨叫一声,身形急速暴退。

  气劲虽只是擦肩而过,但其炙热的气息,却让他肌肤都感到被烫焦了似的。

  他披散的长发,传出阵阵烧焦味。

  狼狈。

  前所未有的狼狈。

  自从踏入宗师境以来,陈澜还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哪怕他已经知道眼前少年的武功要比他高,却也没料到仅仅一个照面,就差点折在对方手中。

  陈澜的一颗心,变得慌乱无比。

  这一刻,什么雄图霸业,勃勃野心,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他只想……保命!

  活下去,不能死!

  ……

  “陈凤元,礼部侍郎,黄米三千,白米五万。”

  “江永,吏部侍郎,黄米五千,白米八万。”

  “曾柏阳,五城兵马指挥使,黄米一千,白米一万。”

  “仇安……绣衣卫千户,黄米两千,白米一万五……”

  玄武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捏着账簿的指关节,都已隐隐发白。

  朝中那些高官也就罢了,他担任绣衣督司这么多年,早就看透了那些人。

  但,绣衣卫千户!

  他们绣衣卫中,竟也出了蛀虫。

  参与了草原走私案。

  该杀啊!

  他仇安对得起死在北境的那么多兄弟吗?

  玄武心下郁结无比,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他无法想象,当所有证据都被找出来后,会牵扯到多少朝堂高官,多少……绣衣兄弟。

  另一边,姜破虏的面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他心中倒无郁结,有的只是委屈、不服、想不通。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国之蛀虫,大把大把捞钱,吃得满嘴流油。

  而他们边境的贼鸟厮却为了区区几十两银子,就把脑袋悬在裤腰带,拼死拼活?

  他记得有一年,突奴人寇边。

  北境爆发了大战。

  那一战,死了好多兄弟。

  战争结束后,朝廷却迟迟不发抚恤银。

  催兵部,兵部不管。

  问户部,户部不鸟。

  直到大将军彻底发飙,朝廷才扣扣索索地发了三十万两银子下来。

  分到兄弟们手中,每人平均也就……三两银子而已。

  但这些银子,都是兄弟们拿命换来的啊。

  他还记得,他带着银子送往战死的兄弟家中时,看到的那一双双麻木、畏缩、木讷的眼神。

  兄弟们的父母、妻子、儿女,似都已对生活失去了期望。

  哪怕知道自己儿子、丈夫、父亲战死的消息,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们好像早已知道有这么一天了。

  以往,大将军一直跟他们说,保家卫国是他们身为武夫的骄傲。

  没有他们,大楚何来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但此刻,姜破虏却突然想哭。

  “齐元,兵部尚书,黄米一万,白米十万。”

  “郑重吉,吏部尚书,黄米一万,白米十万。”

  “萧正亮,太子太师,黄米三万,白米二十万。”

  “项炎,皇三子,黄米五万,白米三十万……”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念出,分量越来越重。

  当姜破虏听到萧正亮、项炎等名字后,整个人瞬间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

  姜破虏捶胸大哭。

  将军说,镇守边疆,抵御突奴人,是他们镇北军的责任和义务,也是他们身为武夫的骄傲。

  一些无知的读书人或许会看不起他们,但那些胸怀家国天下的有识之士、项氏皇族们,一定会记得他们的功劳。

  姜破虏对大将军的话,从来深信不疑。

  但在今夜。

  他无法再信了。

  有识之士?

  萧正亮不是吗?

  项氏皇族?

  皇三子不是吗?

  只是……他们眼中真有大楚,真有天下万民吗?

  这可是走私草原!

  每一趟走私,会让突奴人壮大多少?又会让镇北军死掉多少兄弟?

  姜破虏不知道,他彷徨无措,捶胸顿足,哭得像孩子一样。

  他们镇北军保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这大楚,还有必要保吗?

  在这一刻,姜破虏心中信仰开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