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雀灯台上炸开一朵灯花,凤仪的面容在明暗中显出几分妖异。

  她纤长的指甲划过青瓷盏沿,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朱明仙宗倾覆的真相,就藏在那些异族禁忌里。他们剖开东海龙宫深处的神龛,妄想驾御不属于人间的力量“

  少女尾音陡然压低,指尖蓦地戳向姜河心口,“连上古仙宗都勘不破异族之谜,受其影响,全宗入魔而亡。若是你徒弟入魔,还不赶紧撒腿就跑?“

  姜河脖颈泛起凉意,他喃喃道:

  “朱明仙宗曾去过东海龙宫?难怪……”

  难怪白旻心和她娘亲尸体,会出现在羽化大阵中。

  朱明仙宗本就位于海州,多半有大能在附近的东海处,发现了显形的龙宫,并于龙宫内发现了真龙尸体。

  至于为什么尸体被锁于阵中,而旻心流落在外,从旻心身上的仙法来看,十之八九是其娘亲在临死前就做好准备,让旻心在其身上隐遁,继而没有被朱明仙宗发现。

  微黯的晨光落在窗纸上,在凤仪脸上投射出蜘网般的暗纹,她唇角扭曲成一个非人的弧度:

  “或许,凤苏苏也已经入魔了,所谓的凤凰传承,不过是异族伪造而成,她的五脏六腑早已结满晶簇,等笨妹妹生出一大块结晶,你才会发现她的真面目!”

  这混球!

  “够了!”

  姜河被她阴险的笑容吓了一跳,屈指弹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哪有姐姐这么诅咒妹妹的。”

  “呀!”

  凤仪吃疼地捂住脑壳,方才诡异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不满地嘟囔道,

  “!缩水成豆丁了手劲还这般骇人!好了,继续说入魔吧。入魔,正是修者受这些魔族的影响,被其同化,从而神智混乱,起初看不出差别,直到病入膏肓,才会显露种种异象。”

  异像?

  说起异像,姜河立马回忆起在羽化大阵阵眼中所遇到的银色真龙,这位真龙是白旻心的娘亲,因为不明原因陨落,死后的尸首上,蔓延满了黑色的纹路,疑似诅咒。

  而在白旻心破禁之后变成小小旻心,她身上也蔓延着如出一辙的黑线,并且自那次破禁之后,她的瞳孔便会化为赤色。

  若说金瞳是因为真龙血脉,那这赤瞳又来源何处?是因为那诅咒而造成的吗……可这诅咒又来源何方?天下之间,谁可对鼎盛的真龙施下诅咒?

  万年前的图腾时代,又是如何终结的?

  凤凰又为何涅槃失败,化为劫火湮灭苍梧宗?

  莫非,这一切便和异族有关?

  姜河知晓滕真意多半明白其后的内幕,可她未必会肯对自己透露。

  “只有到病入膏肓之际,才可让人发觉是入魔了吗?”姜河急切地望向凤仪。

  他担心,旻心也难逃这传自上万年前的诅咒,

  金发少女一改先前的嬉皮笑脸,她脸色严肃,忽然用指甲划开掌心,一缕泛着妖异蓝光的血液悬空凝结成星图——血珠凝结成星核,在空中璀璨夺目罗列成图:

  “入魔者,譬如被行者寄生,血液能凝聚成一块未知星图,并且有诸多诡异之事发生,譬如——”

  她指尖的璀璨星图突然被染成墨色,原本规则的星图扭曲成狰狞的蛛网。

  厢房内的烛火摇曳炸裂,黑暗中有黏腻的蠕动声沿着窗棂游走。

  姜河反手捏诀的瞬间,瞥见凤仪后颈浮现出细密的鳞状纹路。

  与此同时,隔壁厢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苏苏带着睡意的惊呼让两人俱是一震。

  “噗嗤!“

  凝滞的空气被银铃般的笑声刺破。凤仪绷直的肩线骤然松懈,葱白手指虚点他眉心:

  “哈哈笨蛋,又被我骗到了吧?我凤仪能纵横天下,自然有独家手段。总而言之,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而若是接近入魔者,便会时常会浮现这种看似真实的幻觉。”

  “当然,世间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据说……实际这些并不是幻觉,而是来自另一方世界的投影。除了修真界,世上还有无数的世界彼此重叠在一起,只是人们难以察觉罢了。”

  凤仪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下去,琥珀似的眸子满是认真。

  姜河心头一跳,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自己和衿儿的那些梦境。

  那些梦境,就好似发生在他前世的蓝星上。

  “噗——你怎么又信了?”凤仪刚没认真多久的神情,一下子绷不住偷笑出声。

  “怎么可能有另一方世界啊,笨蛋,曾有仙人漫游天外,世界之外,并未有以往猜测的界壁亦或者是仙界,而是漫天星辰。”

  姜河摇了摇头,喉间泛起苦涩:“若我说我本非此界之人呢?”

  金发少女倏然顿住,琉璃色瞳孔微微收缩。忽而歪头凑近,凶巴巴亮起小虎牙:

  “好你个姜河,这般拙劣的话本桥段,也想诓我?只可惜,你还是太嫩了点。”

  尾音尚未消散,她已灵巧地旋身后退三丈,就好像很嫌弃和他贴的很近一样。

  姜河苦笑着垂下眼帘,这满嘴谎话的小狐狸,偏偏对真话充耳不闻。

  “师尊……”

  软糯童音撞碎满室暂时的寂静,黑发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门边,篡着绣着小白花的裙角,细白脚踝的铃铛在风声中荡不出一丝铃声。

  只是没过多久,她那向来平静到有些呆滞的小脸,难以掩饰的掠过一抹异色。

  实在是如今的姜河,和以前的形象大相径庭,就算昨天见过一次,今天小姑娘还是很不适应。

  “衿儿!”

  姜河两眼一亮,终于让他逮住这个丫头了,当即快步冲向小姑娘,

  在衿儿颤动的睫羽中,姜河狠狠地将黑发小女孩抱在怀中,下巴磨蹭着她的脑壳,一脸满足。

  还是小小的衿儿香,就算他变得这么小,可衿儿在他怀中依旧显得小鸟依人。

  小女孩的神色有些开心,自从师尊开始避嫌之后,除非她动用特殊手段,否则师尊绝不会这么亲密地和她接触。

  旁边的凤仪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之前像父女,现在像兄妹……万幸的是,没以前那么了。”

  姜河不满地横了她一眼,这凤仪,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姜河对不起大徒弟二徒弟,可是对于小徒弟,姜河扪心自问,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

  就算是中了仙法之时,帮衿儿洗澡,他都强行克制自己,不去做错事。

  “对了,衿儿,你当初给师父吃的小奶糕在哪里买的呀?味道很不错呢。”

  姜河捏了捏小姑手心,和她凑着近乎。

  嗯,还得多和衿儿交流,才能让她敞开心扉。

  谁知,听到姜河的话,小姑娘白嫩脸蛋红的发烫,低下头脚尖对着脚尖,看起来反而更自闭了。

  “呃……”正当姜河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时,小姑娘弱弱地问道:

  “师尊,想吃?”

  姜河脸上难掩喜色,只要衿儿能说话,姜河总是感到一种难掩的欣慰:

  “嗯,要不衿儿带师父出去买吧?还是苏苏师娘给你的?”

  如今,衿儿早已潜移默化的接受苏苏师称谓——至少这时候的她不会表现出不开心,只会瞬间将小脸冷漠下来。

  她小手抱着姜河的腰肢,皱着秀气的眉毛,却反而更大声道:“等下,给师尊吃!”

  “好好好……”

  姜河颇有种老父亲的感觉,孩子知道孝顺了,真不错。

  “啪答——”

  另一个金发少女鬼鬼祟祟地扒着门框后探出半张小脸。

  这么久过去,凤苏苏已经从刚刚的尴尬中回过神来,她一脸做错事的神情,不好意思地道,

  “姜河,忘了和你说一件事情,滕真意让你等下过去找她……”

  少女有些心虚,滕真意和姜河两人之间的事情,应该非常重要吧?

  结果自己却忘了。

  姜河闻言,忍不住满腹牢骚。

  靠……

  这坏女人!昨日偏要玩弄他,本来昨天就能说清的事情,还要自己今天去寻她!

  “好,那你们乖乖在家里等我哦。”姜河拍了拍怀中小女孩稚软的脊背,浑然不觉,黑发小女孩暗暗咬了咬腮帮。

  分明说好,等下吃衿儿的小奶糕的……

  ……

  黑发少女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暗藏的发簪——那是五年前师尊送给她的。

  发簪上还残留着师父的血液痕迹,她将脸颊贴在带着她体温的发簪上,呼吸渐渐急促,耳畔仿佛响起鞭梢撕裂空气的脆响以及……自己的惨叫。

  “师姐又在想师父了?“

  银发少女突然从推门后,她微微叹气,指尖溢出一缕剑气,正慢条斯理地削着桃树枝,“今天的桃花开得真好,就像那年被师尊捏碎指尖,溢出的鲜血一样呢。“

  少女漆黑的瞳孔下,时而有金赤二色掠过。眸中的神色,既有痛恨,又有不解。

  姜元夏心头一紧,她知道旻心不似自己,旻心向来不会逃避,更不会顾前思后……既然师尊在那里,那抓回他不就好了?

  若是告诉旻心师尊的位置,她会不会毁了师尊所布置的一切。

  其他的也就算了,可这些都是师尊为了自己才辛辛苦苦付出了这么多,甚至付出了师尊的清白。

  “嗯,旻心你也不在念叨师尊吗?”

  黑发少女低垂柔顺的眉眼,手中符笔故作认真地绘制着符箓。

  却听银发少女语气微凉:“师姐,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姜元夏不易察觉地手指一抖,她咬了咬唇:“师姐怎么会瞒着旻心呢?”

  “真的吗?”

  银发少女忽然凑近黑发少女,将下巴搁在师姐肩头上,感受着师姐肩头的颤动,

  “那这符笔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师尊的家传符笔吗?师尊……送给师姐了?”

  “呼——”

  姜元夏微不可查地长吐一口气,她能体会到少女话中的羡慕嫉妒,不由得羞赧道,

  “是我……是我捡到的,旻心,别告诉师尊……”

  “哦——”

  白旻心意味深长地长长哦了一声,旋即语气陡然一厉,

  “师姐,你为何松气?”

  “啪嗒”一声,姜元夏手中的符笔落在桌上,她低下头,黑眸挣扎着。

  她答应过师尊,会让旻心前去助阵。

  可是这样状态的旻心,只会毁了师尊为了自己布置的一切。

  那么……

  “旻心,师姐找到师尊了。”

  姜元夏挣扎了片刻,选择如实相告。

  “什么!”

  银发少女闻言狂喜,一身剑气都压制不住,几乎要当场飞奔而去。

  “但是——”

  姜元夏顿了顿,让白旻心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师尊现在还不能离开上京,因为有人想杀了师尊。”

  若说师尊是为了她,不用想也都知道,旻心绝对会嫉妒到发狂——苦苦寻找,一直逃避她的师尊,却是在为了师姐谋划。

  可若说是有人想杀了师尊,那结果大不同了。

  “有人,想杀了师尊。”银发少女瞳孔一清,她称述般复述着师姐的话。

  “对……”

  姜元夏揪着手指,她不愿旻心对师尊有太大的敌意,这样或许有利于自己独占师尊,可师尊无意会很难受的。

  她又低声道:“其实师尊一直在被追杀逃亡呢,只是师尊不想牵连你我,才选择负重前行。”

  其实,姜元夏觉得自己说的也没什么问题。

  与萧黯,诛魔殿等人之间的博弈必然凶险无比,可师尊独自一人准备好所有的谋划,最后才将一切告诉她们,不就是不想她们担心?

  说着说着,就连姜元夏自己都信了。

  师尊一定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她们才独自离开。

  师尊在她心中,一直是这么光伟正的形象呢。

  “是这样吗……”

  银发少女捂着小嘴,脸上冰冰凉凉有泪水流过。

  师尊现在是不是受伤了?

  是不是吃不饱穿不暖,饱受摧残?

  明明师尊是为了她们才选择离开,可她却觉得是因为师尊害怕了她。

  过去的日日夜夜,每当想到师尊会害怕她,白旻心总会心如刀割。

  当得知“真相”时,少女忍不住痛哭出声:“师尊在哪!我要见他!”

  黑发少女暗自捏了把冷汗,默默祈祷:

  师尊,你最好是真的在吃苦,而不是在和小女孩玩乐呢……sxbiquge/read/75/7557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