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京城里来了个夏道生就如同往那个鲫鱼池里扔了条十四境大鲶鱼,原本风平浪静的温顺如今倒是三日两日便有了些许沸腾的热血。

  百姓当然不觉得有问题,就是这朝中的官啊,那真的是如坐针毡。皇帝在这还好办,至少能压得住他,不行找滕王爷告告状也不是不可以,但如今陛下率兵御驾亲征,王爷卧病在床,郭达北归探亲,剩下个马周代天子之职。

  马周能管得住他夏道生么?显然是管不住的,而这个混世魔王又不是什么消停的人物,隔三差五的就要出来作乱一次。

  这不,风水轮流转,先是宗正寺,如今又到了这个京兆府。

  京兆尹快步走了出来,他脸上虽然带着不悦,但他是真害怕夏林在这动手揍他。其实这会儿他心里多少也有些憋屈了。

  这官儿当的,嘿……从三品下,都快要位极人臣了却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按在这动弹不得,人家谁见了他京兆尹不得客气客气,即便是陛下也不会如此不顾颜面。

  但谁知今日却让这么个不讲理发的小子给叫上门来。

  他出门之后第一眼就看到被踹翻在地鸣冤鼓,这鼓可是京兆府的门面和象征,而如今它就这样滚落在一旁的污水之中,周遭还有不少的百姓在那指指点点,那是一下一下直戳心窝子。

  想当年他十七岁被家中保举为官,从撰写小吏开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快四十年了,几时候受过这等委屈。

  但没法子,碰到这么个痞子,没法治它。

  府尹大人一看也没法儿了,于是索性把袍子一撩便坐到了夏道生旁边,用那种家里长辈唠家常的语气说:“夏大人呐,夏驸马……你说的这个事,我心里头都知道了,一定办,等忙完这一阵一定办!”

  “什么一定办,这都几年了,我刚听人娘俩说了,他家表亲都快投胎两轮了也没见你们办啊。”夏林一呲牙露出的那种专横独断的表情:“哦~~~我是知道了,你这怕不是也就应付应付交差得了,陛下的事抓紧办,当官的事快点办,等到了百姓的事就等等办呗?”

  此话一出来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而这会儿京兆尹也是脸色为难的看了周遭一圈,然后无奈且尴尬的笑了笑。

  放平时谁这么开口讽刺他,他必是要翻脸的,但对于夏道生的行为,他倒也展现出了极大的宽容。

  “你今日说破大天都没用,我非要在这等一个公道。你要么就现在把这个事给办了,你要是办不成,那我就来办,你去把他家的卷宗给我掏出来!”

  听到这里府尹大人的脸都绿了,这个事上哪说理去?什么叫京兆府办不成就给他夏道生办,这差得十万八千里的事呢!真要把事给他办了,自己的乌纱帽可就真保不住了。

  “夏大人,莫要如此荒唐。胡闹也要有个度。”

  府尹大人拂袖起身:“许是京兆府颇有失职,但却还轮不到夏大人在这里指手画脚,我一直颇为敬佩……”

  他话都没说完,夏林起身走了……

  他走了……

  他一走,京兆尹但是屁沟子都夹紧了,而夏林没走两步转过身来:“老贼诶,你搁这给我戴帽子。行,我给你留面子,咱们等着瞧!明日早上朝堂上见,文化人的事儿咱们文化上解决!你给老子等着!”

  夏林说是这么说,但他的话跟文化都不沾边,不过他的态度和发言却换来了周围那些糙人的满堂彩。

  而京兆尹站在那脸上变得煞白煞白的,他瞬间不知怎么去接这一招了。思考了好久,京兆尹这才想起了马周。

  “还有这等事?”

  马周这会儿正在批阅各地发来的奏章,听到京兆府的委屈,他倒也不着急:“你怎的会捅了这个马蜂窝。”

  京兆尹也是哭笑不得:“我哪敢招惹这位爷爷,是他主动上门的。年轻气盛,好打个不平,我倒也能明白,只是……这个事他干的太过了。”

  “你那积压的多少卷宗。”马周突然问道:“有些事不摆在桌上说,大伙儿都能理解,可若是摆到了台面,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京兆尹一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也……也不算多,仅有一百七十余件,这可比刑部跟大理寺的少多了,刑部有两千多件呢,大理寺更是近三千件。”

  马周把笔往桌上一拍:“好啊,府尹大人。明日您便在大殿上这般说出去,叫那夏道生一并把刑部跟大理寺烧了去。”

  这时京兆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种自己要死还拉着人家一起死的行为,甭管之前他们关系怎么样,只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话说出口了,那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到时候可就不是夏道生找麻烦了,而是刑部跟大理寺联袂出演,这两个部门干人那可都是往死里干的。他一个京兆府恐怕顶不住这两位的真实战力冲击。

  “马相,当下该如何是好?”

  马周见这府尹大人是真的慌了,他却也不着急,只是微微蹙眉:“所谓书生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那人本就是无理搅三分,得理不饶人之辈。能调停之人只有陛下,甚至他与陛下都会起争吵,你就知此人有多混了。”

  京兆尹脑壳也是大,他当一辈子官了,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来。

  “那当下……”

  马周再次垂下眼皮:“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京兆尹愣了片刻后说:“马相的意思是……”

  “他喜欢查,就把你们的积案都给他。他当下无职,我给他挂到京兆府去。”

  “妙啊!”京兆尹一瞪眼睛:“这可是个进退皆赢的妙计啊。”

  “是啊。”马周笑道:“我虽曾经在他那出来,但夏道生这浮夸性子我着实也有几分不喜。明**打奏折,我批条子,让他入京兆府协查协管,清理积累卷宗,待陛下回返,不管他是成是不是成,我都要参他一本乱涉朝政。”

  “这……是不是有些重了?”

  京兆尹这会儿倒是开始为夏林说起话来,倒不是因为觉得夏林是个人才,而是担心这一本下去夏道生狗急跳墙。

  “无事,他是先皇顾命辅佐新帝之人,只要不是谋反之罪便不是大罪,这也就是他恃宠而骄的资格。若是罪小一些,怎么能叫他速速离去,只要叫他莫要再在我们面前游荡比什么都强。”

  京兆尹听到这个话,心中无比认同,他从马周这做法倒是能看出来,就以夏道生这种行事风格下,即便同是浮党之人也容纳不住他了。

  想想也是,如此乖张跋扈,除了他亲爹之外,哪里还有人能容得他这般人物呢。

  第二天夏林果然不出所料的上大殿闹去了,盘腿往那一坐就开始指着京兆尹一通狂喷,文武百官那是真看了一场大戏,虽觉得荒唐但毕竟不是祸临己身,他们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就算是跟京兆尹同党之人也不会多说,毕竟不是原则性问题谁都不想招惹这位祖宗。

  “夏大人,还请多留些口德吧,如今朝纲刚正,新老交替之际,终究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需要些日子疏导。”

  “别跟我说这种屁话,今日我就是来要个交代,他要是给不出来交代,京兆尹别干了,叫……叫……”夏林眼睛转了一圈,被他看到的人慌忙低头。

  “你!就你了!你去干。”

  夏林指着旁边一个掌灯的小太监:“你去当京兆尹。”

  那小太监脸色一白,噗通一下就给跪下了:“饶命啊大人……宦官干政要杀头的……大人。”

  文武百官是想笑不敢笑,唯独京兆尹的脸都绿了,他这时用力的点了点头:“夏道生,既然你咄咄逼人,那老夫便随了你的意。”

  说完他掏出奏章躬身向前:“马相,下官有本奏请!”

  马周点了点头:“请讲。”

  “京兆府才能有限、人手不足,近来案件积压,恳请朝廷调派才学恒通之士协助京兆府清理积案。”京兆尹说到这里回头还看了一眼夏林后才继续说道:“肯定朝廷应允。”

  马周眉头皱了起来:“诸位同僚皆有难处,我心知肚明。但这临时加派人手,恐是不合规矩。”

  “得了得了,哎呀,你们别演了。”

  夏林这会儿也不装了,直接一个单臂大回旋然后开始拍起了自己的胸口:“不就是叫我上么,办成了是你们调配得力,办不成是我夏道生废物无能。行,我接下了还不行么。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安排。”

  他这个话可不是光不给京兆府的脸,甚至也没给马周的脸,马周当下脸就黑了下来,甚至展现出一股气极反笑的表情来。

  文物群臣这会儿更是默契的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血溅五步时脏了他们的衣裳。

  “好!”马周突然也是提高了音量:“夏道生,你乃是军中出身,可敢立下军令状!”

  夏林脑袋一歪:“立就立,但既然给我立了规矩,那可别怪我谈条件!”

  说完他扫视一周,冷声说道:“我办不成,军法处置。可若是谁给我下绊子使脑子,那可别怪我也跟你们用军法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