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碎玉轩的大门,胤禛便停住了脚步,神色在光线的笼罩下,不甚清晰。

  苏培盛摸不清主子的想法,也没想到向来得宠的莞贵人竟也留不住皇上,他更是不敢自作主张,只能躬下身来,恭声试探道。

  “皇上,可要起驾回养心殿?”

  片刻的沉默后,那本就极为低沉的声音更显得莫测。

  “去延禧宫。”

  苏培盛心下一惊,随即连忙应声。

  “嗻,摆驾延禧宫!”

  ……

  随着龙辇逐渐远去,崔槿汐眉头微皱,先于浣碧一步走进了殿内,瞧着默默垂泪的小主,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安慰道。

  “小主,眼下腹中皇嗣尤为重要,您得仔细自己的身子,把伤口养好……”

  她话音刚落,甄嬛就抬起了头,面色微沉,遮不住眼中恐慌的怒气。

  “槿汐,你也觉得皇上只在意我的美貌吗?”

  不等回应,她又移开了眼,故作从容的喃喃自语道。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在聪慧与才华面前,美貌只不过是点缀罢了……”

  听着她强行挽尊的自我安慰,崔槿汐唇角微抿,久久无言,只状似无意的瞧着她那张清丽的脸,心绪极为复杂。

  照她来看,这句话,后宫嫔妃谁都可以说,谁也都有底气说,只有莞贵人甄氏不可以。

  原因无他,她是见过纯元皇后的,也蒙受过些许恩泽,更是知晓皇上对其怀念爱重之深,多年过,愈发深厚。

  而甄氏模样虽好,却有幸与纯元皇后的容貌像了几分,神韵也似了几分。

  皇上百般追思亡妻,如此这般机缘之下,甄氏才算是得了圣宠,乃至于一枝独秀。

  是以,紫禁城的所有嫔妃都可以说以色侍人不好,唯独她不可以。

  因为,旁人得宠起码是因着自己独一无二的样貌才情,只有她,是真正的依仗着与先皇后相似的容貌,而非她自己。

  眼下她既说出这般话来,倒是无端的让人贻笑大方了。

  崔槿汐缓过神来,垂下了眼遮住不该有的情绪,只低声抚慰道。

  “小主心里有成算便好,皇上怎会不顾您的心意呢?左不过是近些时日公务繁忙乏累罢了……”

  听着她熟练的安抚,甄嬛情绪稳了稳,而一旁的浣碧却是轻哼一声,愤愤不平道。

  “什么公务繁忙,我看皇上又去了延禧宫的方向,定是富察贵人又蓄意截宠,小主你脖子上又受了伤,损了容貌,皇上看了心里肯定不舒服,那可不就被得逞了吗……”

  “浣碧!”

  崔槿汐是着实没料想她会这般口无遮拦,连忙急急的打断了她。

  “在小主跟前,说话也不忌讳着点!”

  被她这么一训斥,又看向甄嬛惨白的脸,浣碧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心下有些疲惫,崔槿汐还是放轻了声音,低声细语道。

  “小主,想必是富察贵人胎息不稳,皇上忧心也无可厚非……”

  然而甄嬛却并没有被安慰到,只是低下了头,攥着衣角的那只手都在微微发抖,随后,又开始自顾自的捋清思绪。

  无论如何,皇上当初待她的情意不是假的,想必眼下只是暂时被富察贵人痴缠迷惑而已,她得保住她的孩子平安降生,把伤口养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皇上应当不是只看重她的容貌,可白璧微瑕尚且值得可惜,那她脖子上有了伤痕,皇上不愿美貌被辜负,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并不就代表着皇上不爱重她,是她着相了。

  她才情不弱,智谋更是顶尖,自是有信心不止有外露的美色,皇上喜欢她的容貌,却也被她的才智吸引。

  她怎么会与寻常以色事人者相类呢?这也太过荒唐,也太过折辱了她。

  心里这般想着,她逐渐说服了自己,垂眸看着平坦的小腹,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

  延禧宫。

  佩筠午睡小憩醒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却瞧见了床边竟坐了一个人。

  她所有的困意瞬间全都消散,一双漂亮的眸子亮如繁星,一把扑进了面前人的怀中,声音难掩雀跃。

  “皇上!你终于来看嫔妾了!”

  在她抱过来的一瞬间,胤禛心下猛然一紧,下意识的伸出手,轻柔的揽住了她的腰身,这才算是松了口气,而后又是沉下脸训斥道。

  “本就胎息不稳,也不知道忌讳着点,伤到了可怎么办?”

  对着他的冷脸,佩筠并不以为意,反倒是抿起了唇作委屈状,理直气壮的回道。

  “那谁让皇上这么多天不管不顾的?”

  “嫔妾还以为你都把人家忘了呢,哼,人家不去截宠你就不知道来啊,太过分了……”

  明明是说着相差不大的话,甚至富察氏更为倒打一耙的嚣张越矩,可胤禛却惊奇的发觉,他并无一丝在甄氏跟前的不悦与烦闷,而是莫名其妙的愉悦和舒心。

  他不愿去深想究竟是为何,只垂下眼来,看着怀中女子娇艳欲滴的灵动模样,好似有一丝躁动和雀跃悄悄爬上了心头,像浸入湖面的小石子,轻轻的跃动了一下。

  良久,他才没什么威严的轻斥了一句。

  “放肆。”

  瞧着女子那漂亮且暗含不服气的眼睛,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覆盖在她的眼睛上,遮住了那不经意就撩动他心弦的源头。

  “似你这般,忒没有规矩了些。”

  话音刚落,他手下一僵,那纤长浓密的睫毛正微微眨合着,尽数都戳在了他的手心上,既痒且麻,且不止这里痒。

  佩筠轻哼一声,却并没有挣扎,而是双臂张开的搂住了他的脖子,贴的更近了些,尽管瞧不见他的神色,却能察觉到他的气息愈重,她唇角微扬,不服气的反驳道。

  “那皇上说,怎么才叫有规矩?”

  “嫔妾整日都待在宫里不出门,不争不抢,也不喜欢皇上,更不想得到圣宠,只一个人领着腹中孩儿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再被欺负,被折辱,那样就叫规矩了吗?”

  “那我才不要守那样的规矩,我要活的自在……”

  正说着,她好似越想自己越有理,就把覆在眼前的那只手拍了下来,而后仰起头,轻轻的咬在了他的喉结上。

  受到他浑身一僵,她并没有放开,反倒是轻轻的用牙尖研磨着,而后含糊不清的问道。

  “皇上,你就说,嫔妾说的有没有道理……”

  胤禛面色霎时间变得紧绷隐忍,抚在她后颈的那只手微微收紧,呼吸急促了一瞬,他从唇齿间艰难溢出两个字。

  “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