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郡,安东城。

  春天的雨温柔地洒在这座边陲小城,雨水将红色的城墙冲刷,露出原本的黑色。

  城墙上,一名中年将军按剑而立,眺望城池下方。

  一望无尽的营帐,高丽士兵如同蚁群一般,黑压压一片,数不清数量。

  十万!

  高丽出动了十万军队,将安东小城团团围住,势必要吃掉这支军队。

  在中原各代大一统王朝眼中,高丽都是撮尔小国,不值一提。

  殊不知这个小国有着三十万的常备兵力,若是放到同时期的欧洲、中亚,绝对也是霸主级别的国家了。

  只是在如大庆这等强盛王朝眼中,它还不够看而已。

  杨忠嗣去年刚入辽东,就连下高丽国五座城池,把高丽国王吓了个半死。

  若非冬季到来,高丽国没准真就这么灭国了。

  但如今情况反转,杨忠嗣部弹尽粮绝被困于孤城之中,反而成为了高丽军队的盘中餐。

  或是被杨忠嗣搞怕了,高丽国王发了狠。

  不顾南边新罗、百济二国的威慑,直接派出十万大军,将安东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忠嗣轻叹一声,看着城头半卷的‘桓’字号旗,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他自己也清楚,桓国完了,哪怕自己的这支军队还挂着桓国的名号,但他们的国家却是真真正正的灭了。

  杨忠嗣不敢苛求复国,唯独希望这支陪伴自己从西域杀到辽东的军队,能够保存下来火种。

  他们都曾是帝国最能战的士兵,令西域人、胡人、靺鞨人闻风丧胆,今日却要毁在区区高丽人手中吗?

  杨忠嗣不甘心,自己的兄弟们不该是这个下场。

  “大帅。”一名脸带刀疤的壮汉走到杨忠嗣身旁,“天气还未彻底回暖,还是莫要久吹风的好。”

  杨忠嗣没有回头看,也知道来者是自己麾下四大将的解安。

  如今麾下四将已去其二,除了解安外只剩下陈平之,一个不能挽弓的儒将。

  “解安,你弟弟走了多久了?”杨忠嗣沙哑着嗓子问道。

  “已经有半月有余了。”

  “半个月了。”杨忠嗣呢喃道,“半个月的时间,无论是宁古郡还是山海关,都应该到了吧。”

  解安停顿了片刻,漠然道:“大帅,他们不会出兵的。”

  杨忠嗣摇了摇头。

  解安所说,他何尝不清楚。

  宁古郡的那些桓国世家只知道放纵享乐,桓国已亡,他们却仍活在家族往日的辉煌中。

  至于山海关的守军......他们在名义上仍是桓国军的敌人,如何肯冒着叛国的罪名来营救自己。

  自己之所以让解明杀出去求援,无非是想给忠心耿耿的解家三兄弟留一个后而已。

  同时也给其他桓国军兄弟一个希望,一个几乎看不到的希望。

  扑通——

  一道闷响传来,杨忠嗣和解安同时望去。

  却是一名守城的士卒忽然栽倒在地,周围的士卒却没有丝毫慌乱,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饿昏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了。

  相反,对于桓国军士卒来说,饿到昏迷的时候,反而是最好过的时候。

  昏迷了,就不用忍受那蚀骨般的饥饿了。

  “再杀一批马吧。”杨忠嗣默默说道。

  解安闻言,顿时脸色大变:“大帅,万万不可啊。”

  “城中的战马是最后的希望,待到城破之时若是无马,您如何杀出重围,东山再起?”

  杨忠嗣摇了摇头,头盔缝隙落下一缕花白的头发。

  “我不会走的,杀了吧,它们没有用处了。”

  城中战马还有几百匹,而且都是具甲战马。

  但人尚且吃不饱,更何况比人还要精贵的战马呢?

  它们早已饿得瘦骨嶙峋,连马甲都披不上了。

  这样的战马别说带人杀出重围,怕是连载人都困难,不如趁着还有肉的时候,杀了它们给将士们果腹呢。

  “即便如此,怕是也撑不了太久。”解安面露痛苦之色,“昨日又有十位兄弟饿死了。”

  杨忠嗣转过身,将手按在解安的肩膀上,轻声道:“再坚持坚持。”

  “没有粮,就吃马。”

  “若是马也吃没了,城中不是还有高丽俘虏吗?”

  解安瞳孔猛缩,不可置信地看向杨忠嗣:

  “大帅的意思是,我们要吃......”

  “人?”

  杨忠嗣面色不改,空洞的眼神对着解安,好像在看解安身后的东西。

  “吃人总好过死人,一众罪孽,我杨忠嗣替大家扛了。”

  “日后到了地府,让阎君只计我一人的罪过。”

  “张巡为了给士兵充饥,将自己的小妾和仆人杀了分给将士们。

  有了这个先例士兵们也开始吃敌人的尸体,敌人吃尽头了,就吃城内百姓的尸体,最严重时甚至会杀了城中老弱病残充饥。

  就这样,张巡凭借着7000人的兵力,硬生生扛住了十万叛军10个月的时间,替朝廷争取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城池沦陷后,张巡等人也死在了敌军刀下,此时的城中已完全一副人间炼狱的场景。”

  李彻喝了口水,放下水杯。

  面前的王三春、贺从龙眼睛瞪得溜圆,嘴巴长大都能塞进一个鸡蛋。

  “您的意思是,这杨忠嗣断粮之后,也会吃人充饥?”

  李彻摇了摇头:“重点不是吃人,而是坚守。凡是有大毅力、成大事者,都有不到目的不罢休的决心和手段。”

  “杨忠嗣非常人也,我料定他既已决定坚守城池,就会不择手段地守下去。”

  两人点了点头,明白了李彻的意思。

  虽然宁古郡高层已经议定了要出兵救援,但军中仍有许多人有疑虑。

  主要就是怕杨忠嗣部坚持不下去,毕竟从解明突围出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之久。

  万一杨忠嗣部被歼灭了,或是投降了。

  白跑一趟事小,若是一脚踏入了敌人的陷阱,那对宁古军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我懂了,不过,殿下......”贺从龙面带疑惑,“末将也读了一些史书,却未曾听闻张巡这号人物,不知他是哪朝的将军啊?”

  李彻尴尬一笑:“本王也是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只记载了他的事迹,倒是没说哪朝哪代。”

  你能知道就怪了,张巡这狠人是另一个世界,名为大唐的朝代的将军。

  他经历的那场战争更是重量级,那是安史之乱,是人类史上的冷兵器巅峰对决。

  便是此等彪悍的战绩,这张巡在大唐众将之中,怕是也排不进前十名。

  实在是在唐朝当将军太卷了,尤其是初唐,没有灭国之功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名将。

  哎,自己若是也有大唐名将当手下,也不用亲临战场了,坐镇后方直接等捷报就行。

  便是没有李靖、郭子仪、薛仁贵,给自己秦琼、程咬金、哥舒翰也行啊。

  “殿下。”诸葛哲推门而入,“将士们准备好了。”

  李彻闻言,精神抖擞地站起身,笑着看向王、贺二人:

  “好了,故事就讲到这,接下来该由我们去书写宁古军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