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柱元年,十二月,九日。

  明日就是大军开拔的日子。

  秦子楚卯时前一刻送嬴政到观政勤学殿后,和伴读王绾说了几句话,问对其长子印象如何。

  比公子政年长的王绾满脸敬佩,道:

  “绾从未见过有哪个人如长公子如此勤奋、聪慧,绾不及也。”

  他和嬴政的上课时间不一样,他是从卯时上到午初,一共两个半时辰。

  上四休三,和秦国官员的作息时间相同。

  自他知道长公子每日要上六个时辰的课,还没有休沐日的时候,他就对嬴政真心敬佩了。

  这哪里是人能上的课,简直非人哉!

  之前产生的小小不和早就抛到脑后,以身为长公子伴读为荣。

  尤其前两**的上卿父亲叮嘱他,长公子为太子领着参加朝会,多和长公子亲近,他看着长公子的眼神就更热切了。

  身为老秦世家的一员,有眼力见、会抓机会,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秦子楚笑眯眯地离开了。

  出门之后,脸色就有些怪异。

  生在王室,比没有优秀继承人更让人纠结的是,有两个特别特别优秀的继承人。

  秦子楚仰着头,举起手看。

  翻过来看手心,覆过去看手背,都是他手掌上的肉。

  “政儿虽然天赋稍逊成蟜,但胜在勤奋,类我,若能顺利长大,一定是个好君王。

  “窈窕之智远不如夭夭,有吕不韦在,她把持朝政的机会不大。

  “但窈窕是蔺相如的孙女,等接蔺氏一支入秦,蔺氏连通赵国,这就有些难办了。

  “赵国可比韩国难缠太多了……”

  他悄声自言自语,坐上马车,来到了李一宫。

  掀开车帘,他见到了一片白点,齐刷刷往下掉,风一吹就胡乱飘。

  他伸出手,自语道:

  “下雪了?”

  少常侍嬴白打着一把竹伞,罩在门帘和车前室衔接之处,等候太子,头发有些被打湿。

  太子下马车,头顶着伞,在嬴白陪侍下走到了李一宫外,踩了一鞋的泥泞。

  车府令韩明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

  走到太子身前,拱手,恭敬问道:

  “太子此来是寻公子,还是王上。”

  数日前秦王柱搬到李一宫,这里的把守就严密十倍不止,太子没法再像从前一样直接抓人了。

  [找那个昏庸的王做甚?听他骂我两句乎?]

  太子想着,慎重拱手给韩明还礼,温声道:

  “来找我那小儿,劳烦车府令通传一声。”

  不到一刻。

  最外穿着厚厚熊皮袄,包的跟个小熊一样的嬴成蟜,**眼睛,打着哈欠自宫中行出。

  “阿父明日出征,还有闲暇来找我啊。”

  身躯一直很瘦的秦子楚刮了一下次子鼻子,笑骂道:

  “你也知道为父明日出征吗?那你还睡得这么香甜,都不担心为父吗?”

  指着漫天说不清是雪还是雨的茫茫白点。

  “看,下雪了,知不知道雪天不宜作战?这是天要亡你阿父啊。”

  嬴成蟜才注意到嗖嗖凉气,想着怪不得今天多给我穿了一件熊皮袄,缩缩脖子。

  “我不懂打仗,但王翦懂。

  “阿父你去问问王翦,还能不能出兵。”

  秦子楚饶有兴致问道:

  “王翦一次没指挥过大战,你就这么信任他,还用你大父的私印把他强行编入我的麾下,不怕他是赵括第二吗?”

  嬴成蟜懒得回应这个问题,也没法回应。

  他总不能说我是穿越来的,王翦日后和他儿子灭了五国吧。

  “阿父去问就是了。”

  “为父话都放出去了。粮草辎重也已准备妥当,大军开拔在即,王翦若说不行,这仗还能不打了?”

  “当然能不打,我去求大父。”

  “那为父面子哪里放?秦国威严又何在?”

  “不爱听这些官腔,总之王翦若说打不了,这仗就不能打。阿父,你人活着比甚都强,太子之位没人能和你抢,秦傒他不行。”

  “凭甚?就凭你大父宠溺你?”

  “凭我做甚,凭我阿父叫秦子楚!”

  嬴成蟜记得很清楚,秦孝文王秦柱之后,是秦庄襄王秦子楚。

  这个答案不在秦子楚考虑范围内,但比他所设想的最好答案还要让他欢喜。

  这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需要分辨吹捧、谄媚、真心……

  但从次子口中说出,秦子楚不用分辨,这就是次子发自内心的想法。

  在秦国,有秦王柱罩着的次子肆无忌惮,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秦子楚想放声大笑,笑散这漫天风雪。

  他嘴角上翘,弯出一个弧度,微微一笑。

  “对了,阿父派人去赵国,我说的蔺相如、李牧、廉颇、乐毅这些人一个都没拉拢来吗?”嬴成蟜忽然想到此事。

  秦国遣使前,他找过吕不韦,让吕不韦去拉拢自己记忆中的名臣名将。

  秦子楚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

  他拍拍次子脑袋,道:

  “蟜儿,回去睡吧。

  “一觉醒来,咸阳就不是现在的咸阳了。

  “此战过后,再无人能掣肘为父,再无人能压制你。”

  秦子楚推开伞杆,走进风雪。

  冰凉触点,让他火热的身体稍稍降温,让他激动亢奋的心慢慢平静。

  嬴成蟜望着父亲走远,皱起小眉头。

  “说的什么跟什么啊。

  “不会还想让我天天上十二小时课吧?

  “不行,我得去问问王翦。

  “这天还能不能出兵,能不能攻下东周国。”

  夜。

  太子秦子楚和他的最强门客吕不韦,抵足而眠,睡前叙话。

  吕不韦给主君讲述公子成蟜找到他,说出了他们大部分计划这件事,盛赞公子成蟜。

  秦子楚略有讶异。

  “你是说,成蟜除了没说我们联络燕国攻赵,其余都说对了?”

  吕不韦点头笑道:

  “正是,二公子还要我当心赵国真的联合东周国围剿我们,让我不可小视赵国大臣的智慧。

  “还说虽然有长公子这层关系在,但蔺相如也不一定可靠。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没有情。

  “此话真是一语中的,令我都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秦子楚叹了口气,感慨道:

  “夭夭真是太聪明了,还好她是个女人。”

  吕不韦恍然。

  “主君的意思是……这些话都是姬夫人教的?”

  秦子楚轻哼一声。

  “除了她还能有谁?

  “成蟜聪慧不假,但他才七岁。

  “七岁,还不爱学习,哪里能看透先生计谋,又如何能洞察国家之间的关系?”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十日。

  秦国太子秦子楚亲自为将军,吕不韦为副将,掌六千骑兵,五万四千步兵,以伐赵之名出征。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十三日。

  秦军跨越两百三十里地,兵临东周国国都巩城。

  以赵质子为秦所杀,号召各国举兵攻秦的东周公大惊失色,遣使交涉。

  使者回返,言说:

  “秦国太子秦子楚根本没让我说话,让我带话回来。他不接受条件,只接受……投降。”

  东周公大怒,环顾左右,吼道:

  “大周八百年!岂能亡于蛮夷之手?吾誓死不投!”

  东周国虽本是周朝宗室分裂出的小国。

  但在最后一代周天子周赧(nan三声)王死后,经常以周王朝正统自居。

  东周文武上下一心,在国都巩城内,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翌日。

  巩城破,东周公降,尽占东周国之地。

  秦子楚灭东周国,不绝其嗣。

  将东周公迁至阳人聚(今河南省临汝县西),赐予阳人地以奉其祭祀。

  周赧王五十九年,其以天子名义召集六国出兵伐秦,激怒秦昭襄王。

  秦昭襄王五十一年,秦军破洛邑,杀周赧王,周朝灭亡。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十四日。

  东周公同样因为号召六国攻秦,被秦国盯上。

  秦国太子秦子楚率五万秦兵攻占东周国,秦水浇灭了周火最后残余的一粒火星。

  消息自巩城急速扩散,风暴逼近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