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庙到报房,钱宁都在哀求着。

  可“朱厚燳”始终沉默不语。

  将其拒于报房外后,谷大用面带沉重地走到钱宁身边。

  他望着这位不久前还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叹息道:“钱都督,您何苦要拔刀相向呢?”

  “您这是在逼陛下啊!”

  钱宁闻言,当即呆立在了原地。

  对啊。

  自己为什么要拔刀相向?

  为何要让陛下难做?

  想到这。

  他整个人茫然了。

  与嘉靖年间那些狡猾的老臣相比。

  正德年间大臣,明显稚嫩许多。

  正如现在的钱宁。

  怕是到死都不会理解。

  要是他不动手。

  朱厚熜是绝不会踏出太庙半步的。

  而如今他既然已经动手了。

  就算他怎么自责,懊悔也没用了。

  因为太庙中的死谏消息,已经迅速传遍了整个大明,并且激起了巨大反响。

  接下来的几天。

  各地奏章更如如雪片般飞向京城,金陵、京师六科给事中、六部高官、大理寺、都察院,乃至内阁重臣和宗人府的官员都加入了死谏。

  不过朱厚熜并未急于行动。

  因为他知道还有人未表态,自己的行动也瞒不过那人。

  但他并不介意。

  因为在如此压力下,那人终会上奏死谏的。

  也就几天后。

  在金陵百官的联名死谏奏章,抵达京城之时,很多官员们就发现一个大臣,一直都在置身事外。

  那人正是杨延和!

  一时间。

  言官们都愤怒不已。

  “今天我算是看清了,有些人,平时看似道貌岸然,到了关键时刻,原形毕露!”

  此事一出。

  扬家的大门几乎每一天都有人指着痛骂。

  甚至路过时都会唾弃的吐口水。

  看此情况。

  杨廷和的长子杨慎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在杨廷和书房外苦苦哀求了整整一天一夜。

  “爹,求您快进死谏吧!”

  “若您再不死谏,杨家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若你不死谏,我就只得跟那些言官拼命,以求扬家安稳。”

  听到儿子声嘶力竭的哭喊。

  杨廷和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这种感觉与朱厚燳过去的任意妄为不同。

  他感到自己似乎一直都在被这位“朱厚燳”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且即使到现在。

  他仍不明白这位天子的真正意图。

  看着跪在书房外哀求的儿子,杨廷和只能沉重叹息,低声自语道:“切莫轻举妄动啊……我写,我写还不行?”

  经过一番内心斗争后。

  杨延和尽管知道是面前的陷阱,还是坚定地投入了其中。

  随后他大笔一挥。

  直接将钱宁的十大罪状写进了奏折当中。

  他决定了。

  他也要死谏!

  如今朝廷内外都团结起来疏远他。

  就连与钱宁关系密切的谷大用、张永、江彬也是如此。

  所以他也是被迫无奈。

  而在他下笔当天。

  他的奏章就送到了朱厚熜面前。

  谷大用站在朱厚熜面前,面色苍白,声音颤抖地向“朱厚燳”汇报道:“陛下!百官们已在宫外跪候多时了!”

  “你要不....”

  在谷大用、张永等人的注视下,

  朱厚熜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无奈道:“大用,你先把杨阁老的奏章送到钱宁的府上。”

  “别让其他官员知道。”

  宁王一直以来,都在大肆贿赂朝廷要员,借以不断获取自己**经济利益。

  他知道他身边的钱宁,江彬等近臣,肯定都在宁王行贿名单中排名居前。

  而杨廷和这样的内阁首辅,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他也知道杨廷和肯定也收过宁王的好处的,数额也不会小。

  所以他才会逼着杨延和出手。

  听到朱厚熜这话,谷大用立刻“噗通”一声跪下,感激涕零地哭泣道:“陛下,奴才知道您已经尽力了,是钱宁他自寻死路,他罪有应得!”

  这些天来。

  谷大用等人何尝不是提心吊胆。

  他们何尝不担心朱厚燳被朝臣所左右,顺带将他们一并铲除。

  他们也知道。

  天子之所以让他将这封奏章送给钱宁。

  只为给钱宁传达一个信息。

  那就是钱宁若是识相,便自行了断。

  若不识相。

  就让他来帮钱宁了断!

  所以。

  也就在当天深夜。

  锦衣卫指挥使钱宁看完奏章后。

  未留下任何遗言或遗书。

  便在自家府邸自尽了。

  当天。

  朱厚熜立即就下达了旨意。

  让三法司严查钱宁之罪。

  不得有任何疏漏!

  ......

  内阁。

  杨廷和看着天子的御批,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人已经死了,再查又有何用?

  抄家?

  难道只是为了钱宁那点财产?

  钱宁的自尽。

  意味着所有的罪责都将由他一人承担。

  而且天子这一次,分明是在保护谷大用、张永、江彬。

  但这样一来,

  江彬在朝外的权势,就显得有些刺眼了。

  两年前。

  京城的三大营军队已被调离,而新调入京城的边军,都是江彬的直属部队。

  这一切。

  难道都是江彬蛊惑天子的结果?

  杨廷和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并不是他不相信朱厚燳会被人蛊惑。

  而是他根本不相信。

  江彬有这个脑子。

  但。

  这一切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

  豫章的宁王府中。

  前几天。

  宁王朱宸濠在看到钱宁递来的奏报时。

  他当场就大笑了。

  能够以“合法”的方式继承大统。

  他就不用冒险造反。

  既得民心,也能稳定朝中大臣。

  如此好事。

  他当然是开心了。

  可很快。

  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当金陵百官死谏的消息传至宁王府后,朱宸濠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对着身边的谋士刘养正和李士时二人愤愤怒道:“这些老东西真是可以啊!”

  “本王平时给他们那么多银子!”

  “到了要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一个个装忠心耿耿?做起了忠臣来了?!”

  “这些家伙我要全部记下来!”

  “等本王登基,定要他们人头落地!”

  .....

  听着朱宸濠的怒斥,

  他身后的两位谋士感到了事情的不妙。

  然而。

  他们又难以言明究竟是哪里出错。

  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后两人只得放弃原来的计划。

  重新制定新的方略。

  ......

  钱宁死后。

  朝野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在士大夫们看来。

  他们把天子的犬牙拔掉了一个。

  以后他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摆布”天子了。

  所以他们觉得赢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

  在朱厚熜眼中,钱宁仅是他方略中的一枚棋子。

  也就在朝野上下。

  还沉浸在此番胜利喜悦中时。

  一封来自东南小县县令的奏章,突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奏章提出东南各省因财政困难。

  不得不前来请求开海!

  在平日里。

  这可能不会引起注意。

  但这次却不同。

  朱厚熜带着不悦,首次上朝,就提出了这事。

  并让谷大用宣读了这份奏章。

  听到奏章内容后。

  满朝大臣脸色顿时变了。

  尤其是东南地区的官员。

  朝臣汇总的刘大戛,很快发现了事情不对劲,想要向前发言时,却听到“朱厚燳”正高声向群臣宣布道:“大家都听清楚了吧?”

  “各位爱卿,你们都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