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夜熙尧忽然沙哑地笑了声。

  “墨白,我自幼便在想一件事。”

  “我夜氏荣辱为何偏要系在那些女娃娃身上?”

  “小十七……卿儿自幼所背负的那一切,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从前王父思量诸多,一人决策可影响万万人死活,他没有更多的选择,我那时不太理解,但我现在却有些懂了。”

  “可也同样的,以当下这局势来看,我也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那个名叫墨白的笑面虎:“……”

  他像是笑叹一声,

  而夜熙尧说,

  “有些事,从前我无能为力,小十七毕竟已经被摆在那个位置上,一旦摆上了,就再也下不来了。”

  “可是阔别多年,如今却不同。”

  “我为王嗣,乃夜族血脉,可同样的我也是一位兄长。”

  “既然做了她兄长,我总归是想帮她扛一扛。”

  “就好似这些事,”

  他又讽刺一笑,“我若不做,便得她来。”

  以前以为小十七死了,他便想这么做了,当时只是为了他自己,

  而现在小十七活了,那他更是非得这么做不可。

  人都有坚持,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这便是他的不妥协。

  他绝不会让步。

  …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夜熙尧在这边又部署了一遍,那个名叫墨白的笑面虎也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可就在夜熙尧重新上马,刚赶出了二里地,远远一瞧,他便愣在当场。

  “吁!!”

  他勒紧了缰绳,马蹄子高高扬起,

  此际正值曙光初亮,山野之中狂风肆意,而在那淡青色的天空下,遥远的山岗上,有人一袭白衣,银丝如雪,也有一人看似孱弱了些,却也是俊逸无双。

  那二人就那么遥遥地瞧着他,身后还有数十人,皆是好手,佩剑持刀。

  那正是江虞羲和楚熹年。

  这两人近日很忙,尤其江虞羲,忙得都没空回灵馨苑看看,至于具体忙的是什么?

  主要也是因为夜熙尧。

  他每次外出,要么直接与言卿言语交代行踪,要么则是留下书信让孤昀等人转交,

  就好似这一回,他也在那些书信上提过,言卿对此也是知情的。

  所以这几日她看似风平浪静,对夜熙尧这边的事情也没有过多干涉。

  而此刻,这片山野之中,

  江虞羲看了夜熙尧许久,双方隐隐成一个遥遥对峙的模样。

  须臾,他才像笑叹一声,“你就舍得让小卿伤心?”

  他就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而夜熙尧垂了垂眸,旋即又重新看了过去:“我从未舍得。”

  江虞羲摇了摇头,

  “此事风险太大,你以为那萧国舅当真就那么好糊弄?他怕是早已察觉有人在暗中挑拨,而一旦他起疑,查到你头上,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那又如何?”

  他这么说。

  江虞羲再次摇头,“我不赞同。”

  夜熙尧:“……”

  江虞羲徐徐踏出了一步。

  “夜家颠覆,亡魂太多,”

  “夜王,夜莺,昔日那些夜族王嗣,乃至于她那些叔伯,甚至是世交……牵连甚广,也波及太多。”

  “人命沉重,我不愿她继续承受,而你,你是她亲生兄长。”

  “便是当年,在那么多的王嗣之中,你所具备的意义也是特殊。”

  “你对她而言是不同的。”

  “所以夜熙尧,”

  “你这条命,你没资格处决。”

  “你必须活!”

  夜熙尧:“……”

  他似是牙关轻咬,半晌,又忽地嗤笑一声。

  “我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

  江虞羲笑笑,“那还真是让我伤心伤透了,年少双子峰,你我与阿年,也曾把酒言欢过。”

  至此,双方都没再言语,

  可彼此之间,皆是有着一份绝不妥协的坚持。

  夜熙尧是这样,

  江虞羲也是这样,

  他们各自皆有不容动摇的执着,

  可说来也可笑,那份执着,竟也全因同一人而起。

  只是立场不同,

  做法,也自然不同。

  “那看来,也只能那么办了。”

  江虞羲说,

  而夜熙尧深吸口气,旋即翻身下马,他握紧了手中刀,

  当唰地一声,长刀出鞘,

  而那山岗之上,江虞羲也一步踏出。

  成王败寇!

  既说不通,那便打一场,且看鹿死谁手。

  就好似昔日年少。

  若说江虞羲与楚熹年是历经了同生死共患难,因那份生死煎熬而成挚友,

  那么他与夜熙尧,其实是互相看不上,完全是凭着拳脚刀剑,打了一场又一场,才逐渐打出的交情。

  当“砰!”地一声,

  双方二人一触即发。

  …

  城中,李宅。

  “几时了?”

  已是晌午了,李颜姝坐在池塘旁的一把躺椅上,

  她神色清淡地问了一句。

  一旁的下人毕恭毕敬说:“已是午时了。”

  “午时……”

  她垂了垂眸,又看了看远方,

  池塘之中微波粼粼,艳阳正好,可那些太过明烈的光线落于水中,却也于水中破碎。

  那个人……

  明明说过,午时便要回来的。

  若按往常,会带回一份栗子糕,

  然后继续像一个威严的影子,一身的冷峻缄默,不笑不语,就那么陪同她身旁。

  把心藏在深渊里,

  从未泄露过分毫,

  又或许是儿女私情实在太少,

  那心里太拥堵,已经容不下其他,

  容不下,

  女人。

  但其实她也这样。

  李颜姝又深吸口气,才平静地问:“饭菜可否备好?”

  “这……已经备好了。”

  “嗯,”

  她轻点一下头,却还是坐在那张躺椅上,并没有动身。

  直至许久后,眼看日头已偏西,这晌午早已过去了,身旁的下人也犹豫着说:“娘子……您是不是,该用膳了?”

  她却置若罔闻。

  她想等。

  说好的,要回来陪她一起用午膳,

  可这午时都过了,

  那么晚膳呢?

  他该知晓她习惯,他不该爽约的,

  在一起这么久,他也从未失约于她,从未失信过。

  但夜色渐渐降落,

  又一个夜深人静,李颜姝眼底渐渐蓄满了血丝,那双眼角也一片暗红。

  她蓦然沙哑地一笑。

  又用了片刻才算平复好她自己的心情。

  而她也徐徐的,缓慢的起身。

  “……来人。”

  “嗖!”

  忽然一道暗影降临在李颜姝身侧,那人单膝跪地,黑衣蒙面。

  而李颜姝想了许久,才一副平静模样,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查。”

  只是那声线,

  却好似早已在沙哑中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