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对读书人来说是大事儿。

  程大海一早就来了。

  站在院子里,脸色很是难看……

  “老三。”

  看着曾经被自己压榨拿捏的弟弟。

  却不得不忍气吞声道:“眼看乡试就要到了,可去尧州的盘缠还差了些,你看能不能先……”

  “不能!”

  刘氏不等他说完便一口回绝。

  “是借的。”

  “回头有了就还……”

  程大海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放在半年前。

  就凭刘氏这态度,不被骂死都是轻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三房分出去后,日子越发的红火,再加上程大山是个能干的,没多久就攒下了不少家底儿。

  这么一个能干的弟弟。

  程大海岂能放过?

  “真不能!”

  刘翠云昂首挺胸的站在当中。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姿态跟程大海对话,心中除了爽快,也有一丝不切实际的飘飘然……

  “明说了吧大哥。”

  她看了眼正埋头干饭的儿子。

  无比自豪道:“幺六儿今年也是要参加院试的,咱家一年才攒几个钱?养一个读书的,就已经掏干挖净了,哪里还有闲钱?”

  “他去院试?”

  “这不是胡闹吗?”

  程大海暂时忘记了借钱。

  言语间满是讥讽。

  一个八岁的孩子去考童生?

  你咋不直接让他去考秀才呢?

  人家恭维你,叫了一声‘神童’。

  你就真信了?

  “咋就是胡闹了?”

  刘氏不悦的瞪着程大海道:“杜先生说我家幺六儿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此生必定能出将入相!”

  “就他?出将?”

  “还入相?”

  程大海都懒得嘲讽了。

  干脆直接了当道:“你们可知杜修当年为何不继续科举,而是举家回乡,当了个乡野先生?”

  “为何?”

  屋里。

  程安蓦然放下碗。

  程大海轻瞥了眼他,懒得搭理道:“他得罪了尧州知府范惜淳!”

  “知府?”

  “真的吗大哥?”

  程家两口子满眼愕然。

  许多乡下人一辈子连知县都没见过,更别提知府了,在尧州这一亩三分地上,知府就是妥妥的土皇帝。

  上禀天听、下戍万民!

  得罪了知府,无异于被判了死刑。

  “大伯危言耸听了吧?”

  程安坐不住了。

  起身出来道:“杜先生若真是得罪了知府,还能回得来?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回来了,能不被当地的县令报复?”

  这年头,当官儿的就是天!

  若他是平谷县令。

  知府的仇家到你地盘儿上了咋办?

  一个字!

  ——弄他啊!

  别人几辈子都求不来这等跪舔上官的机会,别说是平谷县令,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你这孩子咋这么多废话?”

  “再说……”

  程大海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就岔开话题道:“杜修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去参加院试,他安的什么心?你们真就看不出来吗?”

  “大哥是说……”

  “他想扬名?”

  程大山犹豫着开口。

  沽名钓誉之辈大多野心勃勃。

  岂会甘心隐于乡野?

  若杜修真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他当初就不会得罪知府,更不会甘心回到清水镇这种小地方。

  “算你还有点儿脑子。”

  程大海又露出傲然的姿态,冷笑道:“否则呢?你不会真以为杜修能培养出什么天子骄子吧?”

  想起儿子被杜修一句话就赶了出书院。

  他就愤恨不已!

  当年大家一起考童生的时候,杜修就看不起自己,还说什么‘幸好过了’,让自己被嘲笑了好久。

  而今……

  等老子考上秀才。

  你们一个个的都要付出代价!

  “可我已经答应杜先生了!”

  程安一句话堵死了程大海的谋划。

  又接着看向父母,道:“爹娘,杜先生先前就与我讲明了,说这次院试权以历练为主,也是为了让我多见见世面。”

  考试的感觉其实和进监狱差不多。

  一进宫紧张。

  二进宫迷茫……

  等到三进、四进的时候,就和回家睡觉差不多了。

  只要次数够多。

  住监也住出心得!

  “呵,白扔钱罢了。”

  “甘愿给别做嫁衣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

  程大海不甘的离开。

  只是临走时……

  那眼神颇为凶狠。

  ……

  三日后。

  程安从清水镇出发。

  杜修为了他的这次县试可谓事无巨细,不仅亲自陪同,还咬咬牙租了一辆驴车,随后直奔平谷县。

  只是途中却不太顺遂。

  “你俩怎么来了?”

  杜修皱眉看着顾晓柔和顾晓月。

  “后天是娘亲的忌日……”

  “我们是去给娘亲扫墓的。”

  两姐妹不常去书院。

  但此刻见到杜修还是会不自觉地露怯。

  “你爹没跟着?”

  “爹爹太忙了……”

  “忙啥?”

  杜修一如既往的耿直,不悦道:“啥生意这么重要?连发妻的忌日都顾不上去?当初老夫就说过他……赚钱、赚钱!多少是个够?”

  “这么远的路,他也放心?两个女娃子,万一路上遭了匪咋弄?”

  一架驴车。

  外加两个仆从。

  五十多里的路程可不是玩笑!

  真要是遇到那些活不起的流寇,一刀下去小命就没了。

  “不是的,爹爹他……”

  顾晓月刚要开口。

  却被顾晓柔用眼神制止。

  杜修看出了端倪。

  却也没去深究。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走吧,回头到了县城,正好同去祭拜一下,也算是代你姑母尽了份心。”

  队伍再次启程。

  从原先的三个人,如今却成了七个人。

  旅途中也多了不少欢乐。

  “喂,小流氓……”

  “干嘛?”

  程安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顾晓月顿时不悦,撅着嘴道:“你什么态度?忘了上次你和卿卿姐偷偷……”

  “诶诶诶!”

  程安瞬间坐直。

  又看了眼正在打瞌睡的杜修。

  才挤眉弄眼道:“有事儿说事儿,老提以前干啥?”

  “哼!”

  “你也知道害怕?”

  顾晓月微微得意。

  又挑挑眉道:“听说你这次是去参加院试的?八岁的学子……啧啧!你这是要学前朝的司马亮吗?”

  每个时代都有神童。

  而这个时代里……

  前朝的司马亮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古诗、七岁熟读诗经典籍,被当时的周皇赵炯称为当世奇才。

  “司马亮很厉害吗?”

  “空架子而已!”

  程安这几个月来大读通史。

  也了解了许多当朝局势。

  司马亮说白了就是个只为自身利益,而不惜损耗家国底蕴的投机分子,那些所谓的‘美名’,不过是追随者们刻意贴金罢了。

  就像‘曹冲称象’‘孔融让梨’‘凿壁偷光’……

  这种所谓的赞誉。

  多半都是为了抬高其名望而刻意包装出来的产物。

  网上有句话说得好。

  入城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嘁!”

  “你还看不起司马亮?”

  顾晓月鄙夷的撇撇嘴。

  程安轻笑一声,不屑道:“为结党营私,而把疆土拱手送给敌国之人,又有什么好敬佩的呢?”

  “好了!”

  “读书人勿谈国政!”

  杜修不知何时醒了。

  他看似冷着脸。

  可眉宇间分明带着几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