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兄?”

  中年人面带笑容:“多年不见,你怎么来了?”

  可杜修却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周兄……”

  他面容僵硬。

  又恍然反应过来。

  拱手行礼道:“学生杜修,拜见县爷!”

  昔日的同窗。

  如今却成了自己的父母官。

  这种落差感……

  岂不叫人唏嘘?

  可这位周县令却表现的很热情。

  “哎呀!杜兄这是作甚?”

  “你我乃同窗,又何须这些虚礼?多年未见,想不到杜兄风采依然!走,随我一同入府!”

  他强行挽住杜修的胳膊。

  二人并肩而入。

  门外传来衙差们的赞许。

  “咱县爷真是平易近人啊!”

  “可说不是?就算是同窗,可自古官民有别呢!县爷能如此屈尊降贵,可见其心慈仁善!”

  “……”

  程安不禁摇头笑笑。

  顾晓月跟在他身旁。

  小声问道:“你笑什么?”

  “笑我看走了眼。”

  “走眼?”

  顾晓柔好奇道:“你是说这个周县令?可我觉得他挺好呀,不仅说话和气,还重情义,难得呢!”

  “难得?”

  程安轻笑了一下。

  低声道:“他刚才明明可以扶住先生,却只是假意伸了伸手。等先生拜完,又热情的像兄弟……”

  这就是前恭后倨。

  可见此人不是个磊落的。

  ……

  来到后堂。

  “周大人。”

  杜修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起身拱手道:“这是杜某的学生,名叫程安!今日若非他机敏聪慧,我等恐怕难逃此劫……”

  听了杀手的事情。

  周县令也有些惊讶。

  “他?”

  “这孩子几岁了?”

  “拜见县爷。”

  程安不卑不亢上前。

  躬身行礼道:“学生程安,今年八岁了。”

  “八岁的孩子便能勇擒贼寇了?”

  周县令眸光闪了一下。

  又忽的笑道:“好,这就叫名师出高徒!能教出这么出色的学生,可见杜兄这些年并未荒废。”

  “周兄谬赞了。”

  杜衡笑着摆手。

  “不过说来也遗憾……”

  周县令长叹一声。

  语气有些遗憾道:“若非杜兄当年拒绝了范公的招揽,想必如今的成就,定要在我之上啊!”

  “前几日本官赴尧州述职,范公还提起你了呢。言语中尽是怀念啊!”

  话是好话。

  可程安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他恍然想起程大海……

  难不成先生和尧州府尹之间真有什么恩怨?

  “多谢范府尹惦念。”

  杜修脸色有些难看。

  愤怒中透着不甘:“不过人各有志,杜某如今身于乡野,日子虽寡淡了些,倒也乐得清闲。”

  “那倒也是……”

  周县令笑容深邃,又淡笑道:“不过杜兄就真没后悔过?”

  “当年你若不那么呆板,如今又何至于屈居在那小小的清水镇里,做个无名无份的教书先生?”

  从刚才的假客气。

  再到此刻的贴脸嘲讽……

  程安隐隐猜出了几分端倪。

  看来先生和这位县令同窗之间,恐怕没有面上这么简单,听口气,甚至还有些陈年旧怨。

  几番话下来。

  简直就是句句直戳杜修的肺管子。

  “卖主求荣吗?”

  直率的杜修忍无可忍。

  接着面色凝重道:“范惜淳卖国求荣,竟想要割让三分之一的边境线来讨好梁国!这样的人,杜某岂敢追随?”

  “你……”

  周县令脸色一冷。

  可不等他开口。

  “周兄!”

  杜修起身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杜某这些年虽也曾心有不甘,可若再让我选一次……结局依旧!”

  周县令脸色愈冷。

  而一旁的程安,则听得心里直咯噔。

  那可是县太爷啊!

  若对方一旦翻脸……

  外面那些衙差顷刻间就会冲进来。

  将他们弄进大牢!

  甚至都不需要罪名。

  我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在平谷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县太爷就是绝对的土皇帝,别说一个教书先生,就算是同等级的官员来了,也要客气三分。

  可许是有什么忌惮。

  周县令最终还是没选择动手。

  ……

  走出县衙。

  杜修恍然回头。

  用一种期盼,甚至是渴求的目光。

  看着程安道:“要争气!若真能考中童生,也算是给为师……”

  话没说完。

  程安却了然于心。

  “先生放心!”

  他仰头看着杜修。

  认真道:“学生定会为您出了这口气!”

  “你……”

  杜修微微动容。

  又笑着摇摇头:“罢了,你好好考就是,成与不成都不要有负担!你还年轻,大不了明年再考就是。”

  “学生记住了。”

  程安乖巧点头。

  却听杜修仰头叹了口气:“读书人逃不过‘功名利禄’,这本无错!可生而为人,也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啊!”

  这话像是说给程安听的。

  可又像是自我宽慰。

  程安抬起头。

  目光纯真:“先生说的对!学生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家国比天大’,卖国求荣之辈,就算得了再多的好处,也照样为人所为不耻!”

  这是真心话。

  无论前世还是现在……

  卖国都是可耻的!

  或许这个国家在你看来有诸多不好,又或许大势当前你无力回天,但无论怎样,这些都不能成为卖国的理由。

  而这也是周县令仇视杜修的原因。

  尧州府尹范惜淳卖国求荣,可偏偏这世上趋炎附势之辈繁多,为了功名利禄,哪还顾得上什么大义?

  于是杜修就成了另类。

  他公然撕开了某些人的遮羞布。

  那些追求名利的趋炎附势之辈岂能罢休?

  “说的好!”

  杜修恍然笑了。

  眸中带着几分动容道:“我杜修的弟子,就该如此!前程固然重要,但家国大义,同样缺一不可!”

  “没错!”

  顾晓柔也跟着认真点头。

  她抬眸瞥了眼程安。

  心中那抹懵懂的感觉逐渐强烈。

  ……

  翌日。

  杜修先是带着两姐妹祭奠了亡母,回来便拉着程安去了府院。

  考童生不同于考秀才。

  秀才三年一考。

  考不上就要再等三年。

  而童生属于科举入门级考试,俗称院试,每年都能考,而且不论年纪。

  所以每年院试的人数也是最多的。

  虽说平谷县地处偏远,可在‘以文为尊’的大周朝,渴望科举的学子们,却如过江之鲫……

  府院前大排长龙。

  等轮到程安时都已经晌午了。

  负责登记名册的小吏仰头打了个哈欠。

  不耐烦的问了一句。

  “名字、籍贯!”

  “程安,清水镇河西村人士,今年八岁。”

  拿出村里给的户册文书。

  “哦……?”

  小吏的哈欠戛然而止。

  然后极不舒服的张张嘴,有些惊讶的瞟了眼程安。

  “真来了?”

  “什么?”

  程安茫然。

  “没什么!”

  小吏当即变了脸色,冷道:“小小年纪,毛长齐了没,就来敢考试?走走走,这是你胡闹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