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苏家长房的人,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落人把柄。”

  “你不要把心思都放在向景身上,你的几位妹妹们也都到了议亲的年龄,马虎不得!”

  “如今文晴被退了亲,倘若让柴家全身而退,只怕我们苏家的女儿都要受到牵连,你可知错了?”

  苏承语重心长,很快又陷入了深思。

  他不由得喃喃道,“偏生挑在这个时候,倘若让你祖父知晓,恐怕对他的病情不利。”

  苏承的眉头越锁越紧,浑身的气息更是阴沉,那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再次勾起了苏从景的回忆。

  父亲似乎永远都在忧心苏家的事情,不论大小,奈何他本就能力平庸,所以比旁人更累更费心。

  “父亲就没有想过,找个人帮你处理内宅之事?”

  苏从景冷不丁的开了口,而苏承却道,“谁能帮我?向景还小,你的三位婶婶也不顶事。”

  “前几年,不是有人愿意给父亲当续弦吗?为何不同意?”

  他记得那也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可却不知为何,父亲竟拒了。

  既然处处都以苏家的利益为先,按照父亲的风格,应该风风光光的将人接进府里来才是。

  苏承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微冷的看了过来。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哪知道,苏从景话锋又是一转,“父亲这件里衣,已经穿了数年,该换了。”

  苏承立刻看向自己缝缝补补了数次的袖口,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就自然的掩去。

  “这是我最合身的一套,衣服能穿就行了,不必铺张浪费。”

  “你今日是怎么了?为父与你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苏家如今的处境?”

  然而苏从景却定定的看着他,语气里居然有些咄咄逼人。

  “从景当然明白,苏家虽不及当年风光,但如父亲所说,不过是件衣服,还是换得起的。”

  “这件衣服,是母亲亲手缝制的,对吧?”

  “你舍不得扔?”

  一直以来,苏承极力伪装的冷漠外衣,几乎要在此刻被撕开。

  他竟下意识的避开了苏从景的目光,“你在胡说什么!”

  “哈,哈哈。”

  “哈哈哈……”

  一阵畅快的笑声,突然从苏从景口中传来,可渐渐的,他的眼底竟噙着一抹猩红。

  苏承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好似陷入疯狂的儿子,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直到苏从景笑得扶着一旁的桌子,捂着自己的双眼,语调幽幽一变。

  “很痛苦吧,父亲?”

  什么?

  苏从景怜悯的看了过来,“你将所有的年岁给了苏家,却留不住所爱的人,你还是这么愚笨,让母亲到死都还误会你冷酷无情。”

  “你、你不要再提她!”

  苏承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要知道苏夫人病逝之后,整个苏家就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苏夫人半个字。

  苏从景终于直起了身,淡笑的看着他。

  “父亲觉得这些年为何我不提?我并非是顾虑你的感受,而是觉得就算提了,你也不会有半分悔过。”

  “如今我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误会你了。”

  “你接管内宅之事这么多年,应该明白母亲不易了吧?你还说得出她毫无用武之地这样的话来吗?”

  苏从景仿佛彻底看清了苏承。

  他怕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怕苏家断送在他手上,所以他很努力,几近刻薄一般的努力。

  他不容许自己懈怠,不容许妻子懈怠,也不容许自己的两个孩子懈怠!

  哪怕妻子当年是闻名上京的才女,哪怕儿子自小天赋异禀,他说得最多的,也只是那句“远远不够”。

  “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苏承终于恼羞成怒。

  他藏在心里多年的悔恨,就这样被苏从景挖了出来。

  “为何不敢?父亲,克己待人是美德,若是如此,你一定会受我们爱戴。”

  “可是克己克人,那是病!”

  苏从景声音铿锵有力,如同一把锋利的**狠狠的扎进了苏承的心里。

  只听哗啦一声,桌上的茶具被尽数扫落在地。

  “混账!为父今日就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来人!来人!拿家法来!”

  此时四周的下人早已被这里的争吵声吸引了过来,他们谁都没有见过苏从景这般剑拔弩张的样子。

  “发生了何事?”

  很快,一道沉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头上还缠着布料的苏御医被扶着跨进了厅中。

  他看着满地狼藉,再一看眼前针锋相对的父子二人,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这对父子的性格实在是相像。

  苏从景何尝不是一直在隐忍克制?

  儿媳的死是他们彼此间的心结,一日不解开,他们表面上是父子,可背地里却是仇人。

  “母亲就是被你逼死的!”

  “她的才能被埋没在苏家,还要受你压榨受你轻**!”

  “你总说心病死不了人,总说向景矫揉造作软弱无能,其实最软弱的人是你!”

  “你不敢犯错,不敢承认自己犯过错,所以折磨所有人!”

  痛快!

  真是痛快!

  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怨怼宣泄出来,苏从景感到从未有过的痛快!

  好像此时此刻,他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对父子几乎要大打出手,根本无人敢靠近。

  啪!

  一道响亮的巴掌声,惊得四周鸦雀无声,众人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以往老爷责罚少爷,也是动家法,从未用过自己的手。

  毕竟苏家向来遵规守矩,觉得动手并非君子所为。

  苏承怔了怔,有些呆滞的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掌。

  苏从景的脸被打偏到了一旁,他的嘴角噙着血,却只是挑了挑眉恍若无事般轻轻擦去。

  “你、你可知错?!”

  苏承紧咬着牙关,可声音已经有了些许颤抖。

  不料,苏从景却是轻蔑无比的看着他,那眼神满是嘲弄。

  “父亲也就这点本事了,无妨,从景自己去跪祠堂。”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留下这么一句话,苏从景冷哼了一声,决然的转身离去。

  但他的背影,却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感。

  苏承晃了晃身子,只觉得四周投来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好像都在嘲笑他的平庸虚伪。

  他躲闪的背过身去,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再次向他袭来。

  苏御医佝偻着背,站到了他身后。

  “父亲,我……是不是又让您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