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的猜测直将朱砂坚如磐石的心也搅乱了。

  她本来只是奉公子沈静安的命,贴身护卫沈熹微,短短的半月之期,却让她对养在深闺娇嫩欲滴的千金沈熹微,屡次刮目相看。

  沈熹微对她来说,已然不全是自己的主子,而是值得敬仰的巾帼英雄。

  若是没有她,偌大的东周只怕早就沦为人间炼狱。

  东周若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上位者尚且性命不保,他们这些本就低**如蝼蚁的奴仆下场只会更惨。

  沈熹微护住了东周,却没人护住她。

  没人护她,那便她与珠儿来护!

  “你等着,我去。”

  “主子已经失去宝儿,你若是再有个好歹,主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说罢,朱砂展臂一跃,消失在珠儿眼前。

  萧煜自从选妃宴后,便不再回冷宫居住。

  柔嘉公主回京,太后赐了他一座‘公主府’的同时,也并未厚此薄彼,同时封了萧煜王位,赐了他一座府邸。

  府邸自建成之日起,递往王府的帖子便如雪片般飞来。

  过府拜访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短短三日里,险些踏破煜王府门槛儿。

  这几日里,沈娉婷俨然以煜王府未来王妃的姿态自居,所有送往煜王府的拜帖,全都要经过她的手,筛查没问题的才能送进萧煜手中。

  人命关天,朱砂没功夫走那些繁文缛节的破规矩,直接翻墙头,直奔萧煜的院落。

  她才一落地,一道凌厉的掌风直击她命门,朱砂狼狈地躲过后,毫不客气地以牙还牙,也送了对方一记更阴毒的暗器。

  叮地一声簇响,是暗器击空,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来者是客,十五,退下。”

  一身玄色锦衣的萧煜慢条斯理地收起手中长剑,周身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便是连朱砂这等一等一的杀手,也忍不住垂目,不敢直视其锋芒。

  “殿下,属下前来,是求殿下救救我家主子。”

  萧煜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气息,苍白冰冷的脸上,一双异瞳幽深暗炙,让人猜不透,看不透任何思绪。

  新建成的园子里,有一座白玉凉亭,萧煜没有给朱砂半分颜色,而是轻撩长袍下摆,进了凉亭中,煮茶下棋。

  朱砂见状,心下一沉,她这趟约摸是白跑了。

  果然,只听萧煜用极其冰冷的声线问她道:“是你家主子让你来的么?”

  朱砂摇摇头。

  沈熹微病得几乎撞碎全身的骨骼,哪里还能说得出半句话来?

  “呵!”萧煜从鼻腔中冷哼出一道气音,“那你这奴才,凭什么觉得我会救你主子?”

  “是要孤看在她任由孤深陷北狄的包围圈,执意不开城门,想要送孤**的份上?”

  “还是她公然撕毁盟约,逃回紫禁城,与孤割席为敌的份上?”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朱砂与萧煜接触的不多,对其秉性更是半分不清楚。

  只从这几句话的表意上来理解,萧煜的确没有立场与救沈熹微,相反他们之间没有恩只有怨,萧煜不落井下石,再踩沈熹微两脚都是他贤明大度。

  可她总觉得,萧煜这口气听起来,不像是对剑拔弩张的仇敌,倒似是拈酸吃醋,与心上人闹别扭。

  朱砂摇摇头,定然是她想岔了,他们二人身份悬殊如天上星与月,怎会有如此暧昧之举。

  心灰意冷地冲萧煜拱手行礼后,朱砂转身就要走。

  “宫里那么多的太医,比孤医术高明者数不胜数,还是让皇嫂另请高明吧!”

  朱砂脚步未停,纵身一跃,出了煜王府。

  萧煜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出神,沈熹微之所以让人来请他,想必是宫中的太医已然束手无策。

  她究竟害了什么病,太医都无可奈何?

  指腹摩挲过食指关节,萧煜眸光黑不见底。

  难不成是她背部的伤势加重,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萧煜眼底骤然凝起一抹纠结的愁绪,萧炽已死,东周群龙无首,是他乘风而起的最好时机。

  他不能再如当初屈居冷宫时一般,任性与她来往。

  否则一旦被有心之人捏住把柄,他与沈熹微都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天青色茶壶下的炉火渐渐熄灭,萧煜凝眉轻抚着渐渐失去热度的茶盏,手却越攥越紧。

  卯正时分,朱砂及时回了昭阳殿,沈熹微的寝宫外。

  寝宫里,嘈杂的响动比起朱砂走时,只大不小。

  珠儿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回来,眸中从热切的期盼逐渐到失望。

  “想也是,如今的六殿下,已经不是当初身在冷宫,孤立无援的六殿下了。”

  他授封煜王,还是未来最后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人选。

  此时多少人都等着挑他的刺,好让他彻底退出皇位之争。

  如此一来,他与沈熹微之间忙着避嫌还来不及,又怎会自己往枪口上撞?

  寝宫里,病骨支离的沈熹微额角鲜血淋漓,她却像是不知道痛一般,还在不停地用脑袋撞击着床柱。

  明明浑身骨骼又痛又痒,五感却敏锐到极致。

  小轩窗外,珠儿与朱砂的对话,每一句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萧煜自然不会来,从他解开束缚她的脚镣开始,她便清楚的知道,他们之间的盟约结束了。

  “沈熹微,你要的自由,我给你了,是你自己不要。”

  从那一刻起,萧煜便再不欠她什么。

  沈熹微这一闹,直闹到傍晚日落时分。

  朱砂与珠儿始终守在寝宫外,寸步不离。

  整座皇宫华灯初上,唯独昭阳殿的寝宫里仍旧黢黑一片。

  珠儿忍不住哭道:“这都一整天了,主子水米未进,这毒不提,就是身子,也该扛不住了啊!”

  “什么毒?”

  二人背后倏然响起的熟悉声音吓了朱砂一跳,她蓦然回首去看,只见昭阳殿廊下,沈静安身着一袭白色狐毛氅衣,手执一把油纸伞,乘着簌簌风雪,星夜赶来。

  “公子?”

  朱砂双手抱拳,跪下行礼,道:“公子何时回的京都,这一路上可遇到——”

  “熹微她中了什么毒?”

  沈静安温润的神色尽敛,眸中一片阴翳愠怒。

  他的怒,不是空穴来风,他分明将自己最赏识的暗卫留在沈熹微身边,只为护她周全。

  朱砂却并未护住她。

  朱砂没能完成沈静安的嘱托,心下满是愧疚与怅惘。

  她无声一叹,再抬眸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回公子,是阿芙蓉的毒素。”

  “阿芙蓉?”

  沈静安沉吟片刻,攥着轮椅木制把手的手愈收愈紧。

  “我让你保护好她,可你就是这么护着我最在乎的人?”

  他一字一句质问,唇角分明还挂着笑意,可笑着笑着,那笑逐渐变了意味,狠厉又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