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洛被带走。

  盛长裕很明显不高兴。

  不管旁人怎么安抚,他还是沉着一张脸。

  “先走了。老师、几位师座听听戏,今天的戏不错。万老板好嗓子,难得请动他。”盛长裕说。

  几个人站起身送他。

  宁祯随他一起走。

  明明是拉拢感情的听戏,变成了这么一场闹剧,宁祯也觉得糟心。

  他与宁祯走出戏院时,晚上七点,街上霓虹遍地。

  初冬的梧桐树光秃秃的,虬枝在寒风里簌簌,如夜枭呜咽。

  围脖解了下来,宁祯的头发又绾成低髻,她脖子上没有遮拦,寒风就往衣领里钻。

  有些冷。

  “能洗出来吗?”他突然问。

  宁祯:“……围脖吗?”

  “沾了那些红,还能洗出来?”

  “洗不出来。不过,我那条围脖不算太贵重,坏了也不可惜。”宁祯说。

  盛长裕沉默着。

  他突然对司机道:“去皮草铺子。”

  宁祯:“督军,不用您赔。这是姚文洛和我的纠纷,不与您相关。”

  “她是仗着老师和我的情分,才敢对你动手。”盛长裕道。

  宁祯:“……”

  这倒不是,她是想嫁给你做二夫人。

  宁祯没有拒绝。

  盛长裕很好面子。他既然认定这件事跟他有关,一条围脖又不值什么钱,宁祯没必要如此狷介,非要拒绝他的好意。

  只是,司机跑了三处皮草铺子,盛长裕都没挑到他满意的,宁祯有点烦了。

  没完了是吗?

  有一条,宁祯蛮喜欢,问他:“这条可以买给我吗?”

  盛长裕:“可以。”

  买完了,他又道,“没有一样的,再找。”

  宁祯:“……”

  因他非要赔宁祯一模一样的围脖,宁祯跟他跑了五间皮草铺子。

  她饿得饥肠辘辘。

  “他怎么这样较真?”宁祯很是无语,又不敢在表情上露出半分。

  她在第三间铺子看中一条,问他能否买给他,就是告诉他:这条就可以了,足以赔偿了。

  盛长裕不知是故意装作听不懂,还是非要执拗,继续找。

  “他是不是觉得,这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他想要一样的,就非得找?”宁祯又在心里腹诽。

  在第六家皮草铺子,终于寻到了一样的。

  盛长裕表情一缓,宁祯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试试看。”他拿起来,围在宁祯的脖子上。

  脖上有点暖。

  是围脖暖;也是他靠得太近,体温透过衣衫,传递给了她。

  宁祯有点想后退,强自忍住。

  “一样的。是吧督军?”宁祯对镜揽顾。

  盛长裕立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

  他眸色深,专注看着她,初时眸光深邃而安静,逐渐波动,像是有了旋涡,要把什么吸进去。

  宁祯莫名不自在,避开他视线,不看镜中他的眼。

  “嗯,一样。还是这条好看。”他看了好半晌,终于道。

  宁祯身心松快。

  终于结束了。

  她要回去。

  她要吃饭。

  她和金暖、大嫂买东西,从来都没这样挑。随便看中什么就是什么,而不是非要某一样不可。

  这是宁祯第一次体会到逛街的痛苦。

  这痛苦,盛长裕给的。

  “……多谢督军。围脖也买到了,我就先回去了。”宁祯说。

  盛长裕:“去吃点东西。”

  宁祯每次和他干点什么,都不会愉快。

  他可能克她。

  “督军,我毫无胃口。今天有点累了,我想回去躺着。”宁祯说。

  盛长裕:“要吃东西。”

  宁祯:“……”

  “吃点粥吧。”

  盛长裕选了一家老式的粥铺。这个点,本就要打烊,他的副官进来后,店就上了门板,只留半扇门缝进出。

  宁祯和他坐在最靠后的位置。

  他坐下先抽出香烟,火柴放在桌上。宁祯福至心灵,替他划燃,捧着小火苗送到他唇边。

  他看一眼她,凑近几分。

  宁祯的掌心有点热,不知是火还是他的呼吸。

  他这个人存在感太强了。尤其是寒冬腊月,四下冷飕飕,他一靠近就有热流徜徉。

  带一点烟草味,不难闻。

  盛长裕抽烟,宁祯静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他情绪比刚刚好了很多。

  “几点了?”他突然问。

  宁祯:“不知道。”

  “你的怀表呢?掏出来看看。”他说。

  宁祯从大衣口袋里掏了出来。

  她还没有打开怀表的盖子,他伸伸手:“给我瞧瞧。”

  宁祯二话不说、毫不迟疑放到了他手里。手指落下的瞬间,碰到了他掌心,他的手掌倏然合拢。

  还没有等她诧异,他说:“手这么凉?”

  说着话,就放开了,好像只是他拿怀表时候随意的动作。

  一边把怀表拿在手里,他一边吩咐副官:“去厨房催,赶紧给夫人上吃的。”

  副官道是。

  宁祯看着他打开了怀表。

  她有点尴尬。

  盛长裕看到了表壳子里侧,一张她的小像。

  黑白照片上的她,更显得稚嫩。蓬松的头发、小小的脸,像个孩子似的。

  “几岁照的?”他似好奇,也似只是随口一问。

  宁祯:“出国前。”

  又解释,“这是金暖送给我的临别礼物,照片也是她拍的。我用习惯了,一直用呢。”

  怀表的确旧了。

  不过,这是好友临别赠礼,宁祯格外珍惜,从不离身。

  盛长裕阖上盖子,还给她:“有点不太准了。”

  “总这样,走着走着就慢了。”宁祯说。

  盛长裕:“不买腕表?”

  如今时髦女郎都戴腕表。

  “也有,买过不少腕表。还是怀表用得更习惯。”宁祯说。

  说着话,一碗热腾腾的粥先端了上来。

  宁祯这份是青菜肉粥。

  看似很不起眼,她也没当回事,尝了一口却无比鲜美。肉糜的香,混合着米的甘甜,格外好喝。

  她真饿了,埋头喝了起来,很快鼻尖就有了薄汗。

  半碗粥下肚,她胃里暖和,身上也暖了,心情好了很多。

  “好吃。”宁祯夸奖说。

  盛长裕:“这家粥不错的。”

  “我没想到您居然知道美食铺子。”宁祯笑说。

  盛长裕:“……我在这里长大。”

  又道,“反而是你,像个外地人。”

  宁祯:“……”

  “我问你啊。”

  “您说。”

  “你以前都在忙什么?二十几年,我好像没见过你。苏城就这么点儿大。”盛长裕道。

  宁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