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嘎嘎冷,整个村子银装素裹。

  李冬生裹着大围巾,就露俩眼睛,在乡村的雪道上行驶着。

  一帮戴着红袖章的知青,正热火朝天地清理水渠里的冰碴子。

  代销点门口,石虎那小子正蹲在那儿,手里捧着本红宝书,跟着唐素颖学认字。

  要搁以前,李冬生想都不敢想,石虎能主动学习。

  不过瞧唐素颖气得脸通红,揪着石虎的耳朵,看样子这学习进度不咋地。

  唐素颖是下放干部家的闺女,石虎三代贫农出身,要搁以前,石虎想都别想能跟唐素颖有啥交集。

  可在这特殊的年代,他俩倒也算门当户对。

  李冬生骑着车出了村子,路上的雪更厚了,像棉被似的铺在地上。

  临近过节,来往的人也多了,把雪踩得瓷实,都快成冰溜子了,滑得厉害。

  李冬生只能小心翼翼地慢慢蹬,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摔个狗啃泥。

  之所以亲自去接李冬云也是这个原因。

  这三轮车都不好走,更别提两轮的了,更何况还是冬云这种新手,这天骑车,保准得摔得鼻青脸肿。

  “冬雨,你羡慕你姐不?”李冬生一边骑车,一边扭头问坐在后头的妹妹。

  “啊?哥,你咋突然问这个呢?”

  李冬生心里明白,妹妹在大队干活,和在供销社上班的姐姐比起来,那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他也是担心她的情绪。

  “等过完年,哥给你在乡里找个活儿干。”

  “不用,哥,我可不稀罕。再说了,咱都走了,谁陪爹娘,家里的活儿谁干?”

  “傻丫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再说了,这事儿你别操心,咱爹娘身子骨硬朗着呢,又不是老得动不了,还需要人照顾。”

  兄妹俩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唠着,三轮车在雪地上轧出一道浅浅的车辙印子。

  平时半个钟的路,今天花了一个半钟,才到了供销社。

  供销社后墙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李冬云正站在屋檐下铲冰凌。

  她穿着蓝布棉袄,外头罩着个白围裙,两根麻花辫规规矩矩地搭在胸前,和之前在大队的时候比起来,白净了不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精气神儿。

  瞅见了哥哥的三轮车,她赶忙把铁锨往雪堆里一插:“哥!不是说不用来接我嘛!”

  “小年祭灶,哪能让灶王爷独守空房啊!”李冬生笑着打趣道。

  说着,从车座底下摸出一个牛皮纸包,里面是一副劳保手套,

  “给,拿着,干活的时候别冻着手。”

  “咋样,在这儿待着还习惯不?不会量错布吧?”李冬生半开玩笑地问。

  李冬云娇嗔地推了哥哥一把,“哥,你可别小瞧我!”

  “行嘞,就知道冬云争气!你让冬雨先在这儿陪你,我去趟炼钢厂,等你下班我再来接你,这也快了。”

  李冬云点了点头,一把抱住李冬雨,姊妹俩亲亲热热地唠起了家常。

  兄妹仨正说着,就听见旁边的门开了,杨姐抱着个暖瓶走了出来。

  “冬云同志,马主任让你去库房清点春节特供,忙完差不多就能下班了。”

  说完她才瞅见李冬生也在,目光越过他,落在李冬雨身上。

  “呦,小李这是来接自家妹子呢?后面这位是,弟妹?”

  “杨姐,你这啥眼神儿,这是俺亲妹子,看不出来啊?”

  “哦——原来是自家妹子,我就说呢,这么机灵的姑娘,哪能看得上你?”杨姐笑着打趣道。

  “杨姐,我看您这张嘴啊,以后儿媳妇都得让您给说跑!”李冬生也不甘示弱,回怼道。

  “你小子也强不到哪儿去!”

  两人就像往常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

  正说着,杨姐眼睛一扫,瞧见了三轮车上那几只野鸡:“哎呦,这是又给姐拿这些个山珍野味呢,都说了多少次,资产阶级那享乐思想可使不得!”

  李冬生一边稳稳地蹬着三轮车准备离开,一边扯着嗓子回应:“杨姐您说得那叫一个对!”

  “可不敢带坏您呐!您都这么说了,我寻思着,还是别给您添这‘麻烦’了!”

  “我还能不知道你那是给谁留的?就没指望你能想着你姐我!”杨姐佯装生气,提高了音量。

  “那您可真是火眼金睛!”李冬生笑着应和。

  声音随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越来越小。

  李冬云看着哥哥离开,转身去继续干刚才交代的活儿。

  她走进库房,里头摞着好些印有“备战备荒”字样的大木箱。

  李冬云个头不算高,只能踮起脚尖,吃力地核对手里的清单。

  没一会儿,孙会计双手捧着个红漆算盘,迈着小碎步走进来。

  现在这孙会计,只要一瞧见李冬云,脸上就跟开了花似的,笑个不停。

  “冬云同志啊,你做的那布匹损耗报表,都快赶上我这个老会计啦!”

  “对了,这是你要的思想汇报,我顺手就替你写好了。”

  孙会计满脸堆笑,把手里的几张纸递过去。

  李冬云眼睛一下子弯成了月牙,脆生生地说道:“谢谢孙大哥!”

  这一声“孙大哥”喊得那叫一个甜,差点没把孙会计的魂儿给勾走。

  “嘿嘿嘿……不客气,都是革命同志,应该的,应该的……”

  孙会计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褶子都快挤成一团了。

  再说李冬生这边,在炼钢厂的自行车棚里停好了三轮车,刚把车支稳,身后就传来柳爷那带着几分调侃的大嗓门:

  “小李啊,我说你可真行!这厂里拉肉的公车,都快成你自个儿的私家车了哈!”

  李冬生拍了拍身上的雪,伸手提起野鸡腿上系着的红绳,掀开厚重的棉帘子。

  “柳爷,您可别这么说!我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不都给厂里拉货呢嘛!”

  说着,他把野鸡轻轻放到墙角,又接着道:“再说了,没这三轮车,我能给您弄来这野鸡,让您尝尝鲜?”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柳爷已经麻溜地把棋盘摆好了,迫不及待地招呼道:“来,小李,杀两盘!”

  “我跟你说,这几天我又淘换来一本棋谱,你之前那招铁滑车,在我这儿可不好使喽!”

  李冬生一屁股坐下,凑近火炉,搓着手,想驱散骑三轮一路带来的寒意。

  “柳爷,真是不巧了!今天我还真没时间陪您杀棋,我是来接俺妹子回家的,下棋可就耽误事儿了,改天,改天一定陪您好好杀几盘!”sxbiquge/read/75/756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