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则成想去问洪智有,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是个知恩的人。

  洪智有叫他来买熏鸽子,就是想置身事外。

  再刻意拖人下水,那就不知好歹了。

  毕竟智有也是拖家带口的。

  点一点,是情分。

  谁愿意提着脑袋跟他在刀尖上跳舞。

  不行,得赶紧去见老黄。

  他驱车直接来到了警察局。

  田俊被杀,老黄运气不错,去塘沽办案了,没卷入其中。

  “老余,你怎么来了?

  “瞧这乱的。

  “军调期间,闹出这么一档子事,上边搞不好要撤掉李局长的位置。”

  一见面,黄忠给他倒了杯茶。

  秋掌柜被抓以来,他苍老了不少,两鬓生了许多白发。

  “撤不了。

  “京陵、北平的学生都在声讨田俊。

  “撤了李汉元,就是与舆论为敌。

  “现在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老蒋,老蒋向来很看重面子。

  “田俊不死,他才麻烦。

  “依我看,不仅不会撤李局长,上峰还会默认、暗中嘉奖他。”

  余则成早看透上层烂根子的破事,笑着扯了两句闲话。

  “不说他了,抓紧时间说正事。

  “指不定待会又给我派活了。”黄忠道。

  “交通站恢复了吗?”余则成道。

  “恢复了。

  “几天前,北平那边的地下交通开始了联络。

  “密码已经换了新本。”

  黄忠颇是欣喜道。

  “不是说静默、甄别吗?

  “会不会太快了?”

  余则成本是顺嘴一问,不由颇感意外。

  “津海毕竟是情报重地,不可能一直闲置。

  “上边有上边的考量,不是咱们能揣测的。”

  黄忠给他倒上了茶水。

  “嗯,津海港是通往东北的海上门户。

  “瞅这架势,迟早要打。

  “消息不灵通,确实很麻烦。”

  余则成吹了吹茶,没再多疑。

  “对了,上边给我派了个新的报务员叫汤四毛。

  “以前是秋掌柜的人。

  “秋掌柜出事之前,电台坏了。

  “汤四毛携电台秘密去了北平,正好躲过一劫。

  “现在以我外甥的身份,协助我妻子重建交通站,确保与北平、边区方向的畅通。”

  黄忠心情不错的说道。

  “北平之前出了个刘文生,那边派来的人可靠吗?”余则成皱了皱眉。

  “可靠。

  “北平的同志已经经过了严格甄别和洗牌。

  “新的班子很可靠。

  “主持工作的要员,是从边区委派来的。

  “叫袁佩林。

  “当初**叛变,他曾参与过挽救党机关,是位久经考验、地下工作经验十分丰富的老战士。”黄忠正然道。

  “袁先生知道咱们这条线吗?”余则成问。

  “他知道我。

  “秋掌柜在时,也肩负着联络津海、北平地下其他线同志的职责。

  “现在我接了这摊活,老鹞子只能从暗棋变明棋了。

  “当然你放心。

  “你和三民是克公密派,只跟我单线联系。

  “我向党组织保证,一旦有变,会像秋掌柜一样用生命守护伱们的安全。

  “当然,如果有一天你们保密级别更高了。

  “那时候组织或许会考虑,为你单独建立绝密交通站,不与任何其他线同志联系。”

  黄忠知道老余心思细腻、缜密,便多解释了两句。

  “好。

  “老黄,对北平的同志务必要谨慎。

  “那边的水比津海深。

  “马汉三、王蒲臣都是千年老狐狸,有耐心有手段,得当心啊。”

  余则成叮嘱了一句,然后又说道:

  “站长和陆桥山、马奎正在执行某项秘密计划。

  “可能是针对军调代表的。

  “在商券会馆后街,有一批津海站的新人,有一台车。

  “我怀疑上边有新式**。

  “你去查看一下。”

  “好,你也要当心,马奎回来了。

  “这人很危险。”黄忠点头道。

  “嗯,走了!”

  余则成起身告辞。

  ……

  回到站里,刚下车就看到洪智有插着兜,焉巴巴的走了进来。

  “咋了,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余则成问。

  “昨晚蕊蕊。

  “今儿婉秋。

  “子弹已光,还能活着回来见你就不错了。”洪智有笑侃。

  “色字头上一把刀,悠着点。”

  “熏鸽子,我已经顺路放你家里了。”

  余则成上前与洪智有并肩而行。

  “不行,我还是离你远点好。”一耸鼻子,他果断闪身。

  “不是吧。

  “有这么冲吗?”洪智有扬眉笑问。

  “冲。

  “你还是离我远点吧,让你嫂子闻见了,她那拳头我消受不起。”余则成笑道。

  “妻管严。”

  你就装吧……洪智有笑了笑。

  两人进了办公室,吴敬中正在打电话:

  “田旅长,我亲自放的人,谁也没想到那帮学生跑去堵警察局大门啊。

  “哎,节哀吧老弟。

  “你放心,我已经让李汉元不惜一切警力追查凶手。

  “一定给兄弟你一个交代。

  “那是当然的,职责本分所在,客气啥。

  “好,好,你先忙丧事吧。

  “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吱声。”

  “则成,事……”吴敬中挂了电话,刚要说话。

  电话又响了。

  “哟,彭主任啊。

  “你高兴、痛快了就好,吃饭就免了吧。

  “别,老弟。

  “田俊的死怎么能是我显法呢,那叫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姓田的小子太猖狂了,当着那么多学生还敢挑衅。

  “有此横祸,也算是报应不爽。

  “行,改天一起打网球。”

  吴敬中轻松挂断电话,扬起下巴一笑:

  “搞定!”

  “则成,你那边咋样?”吴敬中问。

  “田家的钱是提前收的。

  “一共是十万美金。

  “彭主任朋友的钱,是七万美金。

  “本来是五万美金,还有两件古玩,我问过林朝奉说品相一般,就没收多要了他两万美金。

  “钱已经给了嫂子。”

  余则成汇报。

  “好,好,好!

  “干得漂亮,则成,没白点你的将啊。”

  吴敬中眼一眯,连声痛赞。

  “老师,我就说吧,榨钱那还得是余主任专业。

  “换了我,被女人迷魂汤一灌,指不定得打个五折。”

  洪智有趁机抬了余则成一把。

  “你呢,一身野女人味,牌打出了啥名堂?”

  吴敬中心情大好,转头看向洪智有。

  “老师。

  “你电话该响了。”洪智有道。

  “是吗?

  “先吃点水果,最近忙着军调这点破事,你俩憔悴了。”

  吴敬中拿出上等果盘,赏给了二位爱将。

  正吃着。

  电话响了。

  吴敬中接完,高兴的直拍大腿:

  “智有,干的好。

  “宝物那都是有灵性的,像穆连城这种德不配物的狗汉奸,就得狠狠地撬开他的嘴,让他全吐出来。

  “啥也不说了,今晚去我家,开席。

  “开大席!”

  如果说捞钱是生存。

  那古董就有私人玩票属性了。

  吴敬中今日“双喜临门”,那叫一个痛快。

  “老师今晚肯定能睡着觉了。”余则成恭维的开起了玩笑。

  “不止我。

  “你,你,以后都能睡安稳觉。”吴敬中特意指了指余则成道。

  “是。

  “有老师的佛光普照,我等自然是百邪不侵。

  “那必须睡安稳了。”

  洪智有跟着奉上彩虹屁。

  “老师,穆连城的事咋处理。

  “这回他可是狠狠放了一笔血。

  “不瞒老师,光给我的好处就有五千美金和三根金条。”

  洪智有“坦诚”交代。

  还不算多……吴敬中眉头狠狠跳了一下,喜色依旧:

  “想摘帽子,肯放血,说明这个人还是有觉悟的。

  “你俩啥意见?”

  “老师,肃奸是委座和戴老板重抓要务,这事还得您拍板。”

  洪智有不傻,涉及婉秋,他接茬就是招祸。

  “嗯。

  “依我看,穆连城肯定还有很多宝贝藏着。

  “拿枪顶着他的头,这种地主老财是不会张嘴的。

  “得放长线钓大鱼。

  “这样,穆连城的汉奸帽子绝不能摘。

  “不过,也得给他点希望,先把他的侄女帽子摘了吧。”

  吴敬中略作沉思,老谋深算道。

  “站长圣明。”洪智有淡淡笑道。

  “是啊,反正他那侄女也没几天好活了。”

  吴敬中盯着他,补了一刀。

  你特么……洪智有笑容顿时凝滞、苦涩。

  “好了,你们去忙吧。”吴敬中摆了摆手。

  待洪、余二人刚退下。

  吴敬中拉开抽屉,拿出档案袋,抽出了佛龛上次发来的情报。

  “十七万啊十七万。

  “足够我去北美当个农场主了!”

  他眼神一凛,拿起火柴点燃了文件,放在瓷钵里烧了干净。

  “站长。

  “咳咳!”

  刚打开窗户,马奎、陆桥山走了进来。

  “有进展了吗?”吴敬中问。

  “北平红票那位袁姓领导的助理又吐露了一个情报。

  “有一个叫汤四毛的报务员。“被秘密派到了津海,负责联络地下红票。

  “人,我已经监控起来了。

  “要不要抓。”

  马奎扇了扇刺鼻的烟味,冷然问道。

  “北平那边怎么说,姓袁的控制住了吗?”吴敬中背着手,肃然问道。

  “袁佩林刚到,在重整北平地下工作。

  “他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的助理已经叛变。

  “据王蒲臣说,戴老板秘密指示过,袁的价值很大。

  “要利用他,拔掉冀北、津海、甚至是边区的重要钉子。

  “这个人很受边区保密部重视。

  “那是当利剑用的。

  “得等他出鞘,现在折断在鞘里,不划算。”

  陆桥山答道。

  “没错,只要利用袁,就能源源不断的把津海红票大鱼钓出来。

  “指不定咱们津海站就有。”

  马奎阴冷附和。

  “汤四毛呢?”吴敬中笑问。

  “根据情报,汤四毛手上有最新的密码本。

  “津海本地的电台、广播。

  “咱们监听了不少,有效破译、利用的一直不多。

  “汤四毛可以成为咱们的声音。

  “比如,让他呼叫峨眉峰!”

  陆桥山语气低沉,笑容夹杂着几分狠厉。

  “嗯,桥山这个建议不错。

  “马队长负责抓人。

  “桥山配合。

  “记住,用新招的外线,不要用站里的人。”

  吴敬中指示。

  这正中马奎下怀,他立即欣然领命:“是,站长。”

  “马队长,你先下去吧。”吴敬中摆了摆手。

  “站长,汤四毛跟警察局的黄忠是亲戚。

  “要不要通知李局长。”

  陆桥山问。

  “不用。

  “一旦汤四毛招供,直接抓人。

  “这个**探长上次抓我妻子的事,老子还没找他算账呢。”

  吴敬中冷哼道。

  “周云翼呢?”陆桥山问。

  “你想过没有,如果黄忠真是红票,他们的人知道了肯定会设法营救。

  “这时候再让周云翼、汤四毛合作,呼叫峨眉峰和他们的同志。

  “那将会怎样?”

  吴敬中点了点陆桥山的胸口,冷笑提醒。

  “那就是满城风雨。

  “得有好多大鱼跳出水啊。

  “还可以让周云翼私下跟红票女代表联系。

  “咱们抓现行,以报上次泄密之仇。”

  陆桥山立即会意,跟着笑了起来。

  “嗯,周云翼做压舱石用。

  “你先去把汤四毛和黄忠搞定了。

  “记住,要保密。”

  吴敬中凝重吩咐。

  “明白。”陆桥山点了点头。

  “站长,属下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顿了顿,他软绵绵的笑道。

  “说。”

  “马队长已经有了行动队,他手底下本就跟中统有勾连。

  “现在你又让他动咱们的密招人员。

  “万一行动失败,情报泄露。

  “人家有毛主任作靠山,到时候不会全赖你我身上吧?”

  陆桥山舔了舔嘴唇,忧心忡忡道。

  “桥山,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让他动特招。

  “就是怕万一出了差池。

  “你不是有他手下人勾结中统的照片吗?

  “毛主任嘴再大,能大的过证据?

  “戴老板只是糊涂了,但不是死了,懂吗?”

  吴敬中眉毛一蹙,点拨天机。

  “是。

  “站长英明,桥山受教了。”陆桥山心中不快顿舒,钦佩至极。

  ……

  嘀嘀!

  嘀嘀!

  城东黄忠的洋楼地下室。

  汤四毛手指飞快打着电报。

  小伙子稳重、干练,虽然共事才短短数日,黄忠的妻子江爱玫对他的印象已然不错。

  “夫人,这是最新的密码本。

  “刚刚和北平那边对接过了,呼叫成功。

  “以后就用它了。”

  汤四毛站起身欣然汇报。

  “太好了。

  “自从秋季同志去了京陵,交通站一直处在瘫痪状态。

  “你这一来,津海的情报也就畅通了。”

  江爱玫赞许道。

  “江太太。

  “据北平那边的同志说,得亏是换了一位有魄力的新领导。

  “要不津海的同志可能还得静默。”

  汤四毛一吹额角帅气的长发,灿笑道。

  “秋季同志过去联系的人,你知道吗?”江爱玫出于谨慎,问道。

  “不知道。

  “我只负责发报,接头的是另外一个伙计。

  “叫文冲。”

  “据店里其他人说。

  “秋掌柜被抓时。

  “他见势不妙,悄悄从后门溜了。

  “马奎和行动队的人,一直在找他。

  “也有可能是被组织安排接走了吧。”

  汤四毛摇了摇头。

  江爱玫柳眉一蹙。

  汤四毛不认识一号线的同志,这是件好事。

  但文冲是专门负责引路和接待的,一旦被抓住,一号线的同志随时有被指认出卖的风险。

  可以确定的是,上级组织并没有安排过这人撤离。

  这些天她带领锄奸队一直在暗中搜寻文冲。

  只可惜毫无风声。

  这让她日夜悬心,处在一种惊慌之中。

  两人在谈话的同时。

  外边大街。

  一辆货车缓缓行驶着。

  车内,干练的特务人员正在一台机器上监听、操作。

  “陆处长,电报就是从那发的。”

  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个长着雀斑的女子指着拐角的小洋房。

  “果然是他。

  “汤四毛、电报,证据确凿啊。”

  陆桥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刘洋,能解密内容吗?”他问。

  “不能。

  “只有知道对方的密码本才行。”叫刘洋的女子道。

  “知道了,不要停留,正常速度开过去。”陆桥山吩咐。

  ……

  晚上八点。

  常德路一号。

  梅秋菊让粤州大厨做了满满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来犒劳两位功臣。

  “则成、智有。

  “你们辛苦了,多吃点。”梅秋菊欢笑道。

  “嫂子辛苦。

  “托你的福,我们才能吃到正宗的粤菜。”余则成笑道。

  “则成啊。

  “军调谈了这么些天,我看谈不出什么眉目了。

  “治安这一块,你就别管了。

  “最近没事了,别去警察局,那边人多眼杂,容易招惹是非。”

  吴敬中盯着两位爱将看了好一会儿,思考良久后笑着点拨了一句。

  黄忠极有可能是红票。

  他不想看到余则成再被牵连。

  毕竟十七万美刀,数的手抽筋啊。

  “好的,站长。”余则成道。

  “还有,桥山是警务处长,你跑多了,人家该不高兴给你小鞋穿了。

  “这个人跟郑介民关系不错。

  “很多事,我也不能说的太多。”

  吴敬中语重心长道。

  “明白。”余则成恭敬点头。

  “好刀要用在刀刃上。

  “你俩的能力不应该放在抓红票、搞斗争上。

  “真正的刀客,刀都是藏起来的。

  “那些咋咋呼呼的货色,没几个好活的。”

  吴敬中多喝了几杯,话也多了。

  余则成与洪智有互相看了一眼。

  老吴今晚的酒话,料有点猛啊。

  这是要有大行动,想把两人摘出来。

  吃完饭。

  余则成假意喝多了,没开车,直接赖上了洪智有的汽车。

  “智有。

  “站长的意思,是不是警察局那边要出问题?”他问。

  “不知道。”洪智有不接茬。

  “我跟老黄联系过。

  “你说他万一爆了,我会不会被怀疑?”余则成很苦恼。

  “不会。”洪智有想了想道。

  “嗯?”

  “你有十七万美刀护体,没有确凿证据,光凭一张嘴,站长是不会信的。”洪智有解释。

  “你说我要不要跟老黄打声招呼。”余则成有些头大道。

  “让马奎打吧。

  “你去打,站长前脚刚谈话,后脚黄忠跑了,没法解释啊。

  “不要挑战老吴的底线。

  “那样你会死的很惨。”

  洪智有眨眼一笑。

  “行,我找老谢去。”余则成道。

  “钱得给足。

  “要不稳不住他。

  “目前来看,这人只要给钱,还是讲原则的。”洪智有点头赞同。

  “他有个屁的原则。

  “无非是那套拜金理论。”余则成嗤笑。

  “拜金好啊。

  “好歹一分钱一分货,明码标价!”

  洪智有停好车,进了屋。

  刚坐下喘口气,电话响了:

  “喂,洪智有吗?

  “你爹在我们手里,不想他死的,立即准备一万美金赎人。”

  ……

  各位大佬,很抱歉,今天出门办事去了,九点才回家,更新晚了。眼已经睁不开了,第二章明早爬起来再搞,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