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2月23号,冀省塘山体育中心。

  建设于1983年的体育中心体育馆占地20万平方米左右,曾经承办过第二届男乒世锦赛和第七届冀省运动会,最多能够容纳3万人同时观赛。

  今天,这里是《塘山大地震》万人首映礼的现场。

  田径场的草坪上,首映舞台和超大型电影幕布的搭设从月初就开始了。

  在塘山正府的全力配合下,一百多名专业工程人员搭建了宽约45米的舞台,电影巨幕更是达到了令人咋舌的35x15米,颇为震撼。

  同时,为了今天这场邀请了塘山一万多名观众现场观影的效果,剧组专门从比利时的巴可公司租来了两架最新的DP-3000设备。

  灯泡功率为1.5kw-7kw氙弧灯,光输出30000流明,全新的光路和镜头设计说是能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也不显夸张。

  这个巴可,就是为雅典奥运会的水意向创意提供技术支持的公司,实力雄厚。

  晚上五点半,震撼人心的首映正式开放进场。

  兴奋的市民们排队检票,博客网和问界视频、旅游卫视的采编团队全程直播,一直到电影开场结束。

  今天的首映结束后,剧组即将开始韩日美连轴转的路演进程。

  在一周后的北美,《塘山大地震》会在米拉麦克斯和狮门的1400块银幕上和北美观众见面。

  考虑到题材、类型、文化背景,这样仅限于B级片水准的开画数中规中矩,似乎也很难再要求更多。

  总体来说,路老板做到了当初对赵书记的承诺。

  从影片立项开始,到中期宣传和今天的首映,算是通过各种办法彻彻底底地把这张城市名片打了出去。

  入口处,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和保镖似的高大人物,把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护着往前走。

  “请让一让,我们是VIP区的票。”

  陆政无奈地看着保镖在前面开道,对身边的井甜低声苦笑:“甜甜啊,你说你是何苦呢,这大冷天的。”

  井甜对眼前的拥挤和无序不以为意,回头对陆政报以微笑,眼眸弯成了两汪月牙泉。

  “陆叔,我看你们以利诱之的策略是不行了,咱们还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

  微微有些秃顶的陆政没有答话,拿手呼噜了一把最近掉发严重的脑袋,颇有些白头搔更短的无奈。

  这样的人物,不以利诱之,你难道还想以情动之不成?

  他看起来像感情丰沛的人吗?

  三人好容易从VIP通过进场,往观影位置最佳又挡风的座位走。

  “诶?周讯姐姐?”

  井甜清脆的声音喊住了刚刚换完衣服准备进场的周讯。

  她恍然间回头,见是那位慈善夜上一掷千金的金蔷薇。

  想到网络上对她身世背景的揣测,再瞄了眼她身后的陆政和保镖,显然不是凡间姑娘。

  “你好,井甜,来看电影?”

  “对!我来支持路老师!”

  许是觉得自己的话中指向性太明显,井甜急着补充:“不不不,是支持《塘山》,当然也支持你周讯姐姐,你演的角色都好好!”

  周讯抿嘴微笑,同此前的路老板一样在观察她神态间的真伪。

  网络上什么曼陀罗,金蔷薇,还有某位自称木棉的小姑娘,周讯自然是吃了瓜的。

  看着眼前的井甜在体育场的高亮度灯光下胜雪的肌肤和明眸皓齿,周讯一时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段位的选手。

  不过在她看来,再高的段位也骗不了那位资深洗衣机的法眼吧?

  周讯同梅燕芳一样,都是24K纯茜茜党,对生日宴上的悲情戏剧颇感遗憾。

  不过她也不介意跟井甜多交流了解,说不定能给小刘提供点儿有价值的信息呢?

  恰逢其会,她得守家啊。

  “甜甜,你哪儿人啊?”

  “长安人。”

  “这么好的条件怎么来做演员呢?演员还是比较苦比较累的。”

  井甜笑道:“我也不知道,就想。。。试试吧!”

  两女并肩朝前走,很快准备落座,座次距离不远。

  或者说,这一片最好的区域都是市领导、剧组成员和各路嘉宾,陆政的票是从韩山平那里拿的。

  周讯还想多问几句,抬眼就看到路宽、韩山平和赵书记从后台走出来,首映礼还有十多分钟开场。

  “路导,明天别走了吧?我要代表市里好好慰问你们啊!”

  “明天确实不行,要去日苯跑路演了。”

  赵书记紧紧握着路老板的手不放:“今晚情况特殊,酒也没喝,我们待客不周啊。”

  韩山平笑道:“幸好没喝啊赵书记,不然你应该没事儿,我现在肯定是倒了。”

  几人聊得哈哈大笑,但赵书记说这话不算面上寒暄,的确是发自肺腑。

  从塘山**的角度,财政的这笔电影项目支出显然是超值的。

  无论从宣传效果、城市名片的成功打造,还是已经投入运营的商业一条街都已经开始回收资金都可见一斑。

  从他本人这个父母官的角度,在任上能够收获这么多老百姓的赞扬和爱戴、以及上级的肯定,也算是面子、里子俱全。

  赵书记的秘书小李过来耳语了几句,应该是要准备上台讲话,随即跟路宽、韩山平两人打了个招呼走掉。

  小平头状若无意地侧头:“呦,陆总,井甜也过来了。”

  拙劣的演技看得路老板无语。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来捧自己的场,他也不能一味冷言冷语,只当是正常的人际交往。

  “欢迎二位,待会儿风大,你们注意保暖。”

  “没事的路老师!我有这个!”

  井甜掀起长款羽绒服的下摆,膝盖等处都贴满了暖宝宝。

  这种妹子神器现在还远未流行,它的前身暖贴在70年代就出现,目前鬼子国内刚开始大规模使用。

  一直到明年,国内的日化公司发现了这个商机,暖宝宝开始进入内地市场。

  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上,也足见井甜的优越背景了,在场的应该也就某挂逼知道。

  井甜刚想对青年导演说些什么,周讯掐准了时机突然出声:

  “甜甜,这什么啊?”

  井甜回头:“日苯的暖身宝,贴在身上可以发热。”

  “哦对!我这儿还有两个呢,我给你贴周讯姐姐!”

  人间富贵花很热情地从羽绒服口袋掏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物什,日文包装道出了来路。

  路老板跟陆政点了点头,也迈步去往后台,他会在赵书记后面发言。

  热忱待人的小姑娘殷勤地在周讯的后腰贴好暖宝宝,再回头那个人已经走远了。

  路老板眼中的优秀女演员黄蓉自然是不会露出什么破绽的,对着井甜一顿人美心善地夸,很快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两人聊得“投机”,交换了号码,约好以后常联系。

  周讯:茜茜,我为你们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晚上7点半,说是举世瞩目有点儿过,但肯定算是全国瞩目的《塘山大地震》首映正式开始。

  廣电张副局长、文华部文艺局领导相继发表讲话,随后是赵书记壮怀激烈的发言。

  父母官今天虽然心情激动,但也分得清主次,三分钟的简短截说后请路宽上台。

  青年导演手握话筒,声音沉稳,穿透力十足:“父老乡亲们晚上好,欢迎大家的到来!”

  “今年2月底,《塘山大地震》的主创团队,向我们全市人民、以及30年前在地震中遇难的24万同胞立下军令状。”

  “历经前后4个月的拍摄,4个月的后期制作和1个月紧锣密鼓的宣传。”

  “今天!我们带着无比的自信和自豪,又回到了塘山,请在场的所有父老乡亲、请全国所有此刻正在观影的观众们,一同检阅这份答卷!”

  “在此!我代表问界控股、中影集团等出品方,代表《塘山》全体剧组人员,向750万塘山人民庄严汇报!”

  “并邀请大家一起见证今天这个历史性的时刻,见证今晚的中国,为爱不眠!”

  顷刻间,体育馆内掌声轰鸣,恰似滚滚冬雷,激荡在每个塘山人的心间。

  场内灯光渐暗,体育馆内的大屏陡然间亮起。

  仿佛是老电影中的黑边拉伸镜头,一幅时代的黑白画卷缓缓展开在现场一万多名观众眼前。

  一个俯瞰镜头,把70年代塘山特有的建筑风貌展现无余。

  标志性的西马路塘山煤矿医学院,墙面或**、或涂抹着水泥砂浆;

  平屋顶和坡屋顶的砖瓦房,布局规整,简洁实用。

  大摇臂的一路略过,“抓革命,促生产”、“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时代风貌标语映入眼帘。

  短短十几秒的情景代入,把现场所有观众拉进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画面从俯瞰的远景迅速聚焦,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一阵蝉鸣,大银幕从充满时代感的黑白变成了彩色。

  1976.7.28这一串数字乍现,而后渐隐。

  只是这短暂一瞬的时间交待,就已经开始刺痛着观影的塘山人民的神经。

  开头的这不到三十秒的时空交错,从一个仿佛进入了真空的黑白70年代开始,以一声尖锐的蝉鸣结束。

  好像瞬间打破了一面镜子,把彩色的栩栩如生的真实世界突然展现在观众眼前。

  在场的观影者们专业的极少,自然看不出这暂如一瞬的镜头语言和渐进叙事。

  他们只觉得自己像一个溺水者,猛然间从水底露头,耳边的闷响变成了林间的蝉鸣、水声、风动。

  瞬间活了过来。

  这是入戏了。

  他们的注意力和五感都已经被画面和声音的交错蒙太奇狠狠地抓牢。

  但即便让极专业的电影导演和影评人来品评这开场的三十秒,当今世界也鲜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想要看的懂,也许需要先理解伯格曼的那句话。

  大师,是不叙事的。

  紧接着就是周讯的一个长镜头。

  即青年导演陷入自我审视困境,怎么拍都不是味道的那场戏。

  画面聚焦,先是蝉鸣,而后是一棵茂盛的槐树。

  一个年轻**出现在镜头里,身材娇小瘦削,远称不上婀娜。

  即便穿着这个时代堪称奢侈的淡蓝色碎花连衣裙,从侧后方看也枯瘠干柴得很。

  台下的井甜低声凑到周讯耳边:“周讯姐姐,你那时候为了电影减肥的吧?”

  “对,那会儿人都吃不太饱,路导让我瘦到了85斤。”

  井甜点点头不再说话,看着银幕上的周讯有了动作。

  给她量身定制的这个长镜头开始。

  开头是侧面的人物中景,紧接着是手持摄影跟着她进了平板楼里的锅炉房。

  直至此时,观众视角从侧后方变成了背面。

  周讯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香木折扇,裙摆随着优雅的小步行进轻轻摇曳,鸦色的秀发整齐地挽在脑后,别着一枚月白色的珍珠发卡。

  隐隐发黑的珍珠显然是假冒伪劣,但**略微有些涔涔细汗的肌肤却都是真的。

  她左手拿着折扇给自己扇风,右手从锅台往搪瓷盆里舀开水。

  这是要给坐月子的小姑子擦身子的。

  被锅炉房的灰烟不住地呛声,皓腕上滑稽的黑灰,还有她一咳嗽就绷紧的干瘦后背。

  开场两分钟的长镜头,整段电影连一句话都没有,一张脸都没露,但已经事无巨细地交待了一切。

  夸张一些讲,观众们似乎可以不去管那张脸是谁。

  或者说,让角色把脸蒙上都可以。

  是周讯,是刘伊妃,是范兵兵,无论是谁。

  不重要。

  一个不谙俗务,和如此破败普通的院落格格不入,着装姿态远非普通农妇的小资**的形象,已经跃然纸上了。

  这个角色形象,是周讯仅依靠服化道和自己肢体语言塑造的,更是路老板这种不叙事的大师手法娓娓道来的。

  距离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可谓更进一步了。

  长镜头结束,周讯转过身来,但观众的视角根本没有聚焦在她脸上。

  刚刚的两分钟,这张脸似乎已定格在大家心里了。

  周讯把折扇夹在咯吱窝,吃力地端着一盆热水进屋。

  屋里的陈设、道具百分之百还原70年代的场景,没有一丝会让观众出戏的细节,足见下了真功夫。

  开门那一声牙酸的吱呀声惊醒了坐月子的宋嘉,她发丝凌乱地抬头,见是自家嫂子,又昏沉沉地睡下。

  “起来擦把脸。”

  电影的第一句台词,周讯话里行间的疲惫和陌生显露无疑。

  身累心也累。

  周讯和父亲李雪建都是京城人,父亲原为医学教授,因为潜心研究中医遭受迫害。

  两年前,为求自保,也是看好女婿的忠厚诚恳。

  经人介绍保媒,他像那个时代无数和**结合以求出路的父亲一样,把原为英文教师的女儿周讯,嫁给了年长十岁的三十八军某营长。

  周讯今年24岁,正值青春年少的年纪失去了富足、洋气的生活,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

  面对性格铁面无私、极度大男子主义,又一直两地分居的丈夫胡君,说心里不苦闷是假的。

  小姑子宋嘉诶了一声,艰难地撑着胳膊肘从床上起身,侧过身来看着嫂子。

  在她眼中,周讯的一切都是美的。

  镜头从宋嘉的过肩给到周讯的动作特写。

  她极其不熟练地将旧布在水中浸湿,又很费力地拧干,胳膊上因为瘦削暴起的青筋尤其明显。

  心情不美丽的周讯嘟囔了两句,这才过来轻轻地给小姑子擦着汗津津的脸、脖子、身体。

  “翻身。”

  宋嘉平日里性格泼辣——都是荒年里抢食吃的农家子弟,哪有不泼辣的。

  但对着这个好像从天上下凡的嫂子,即便语气生硬,她也甘之若饴。

  在她心里,自己大哥还配不上这样的女人哩。

  粗布的棱角似乎有些划痛了宋嘉,她**的后背**了一下。

  “没事!没事嫂子!”

  宋嘉连声安慰,甚至在周讯小心地缩回手之前。

  “明天。。。我去爸爸那里看看,有没有医用纱布吧。”

  “这布的确太硬了。”

  嫂子的一句软和话比什么软和的布都叫人舒服,趴在床上的宋嘉心里熨帖极了。

  好像费尽了心力,周讯端着水出门倒掉,又将窗户缝闭紧。

  “嫂子,屋里太闷了。”

  周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搁往常也就摇摇头不怎么答话了。

  兴许是觉得刚刚给宋嘉擦身子把她弄疼了,觉得有些抱歉,今天格外多讲了两句:“你坐月子,不能见风的。”

  “隔一段时间开一会儿。”

  “哦!”

  宋嘉也不想管她话里行间有多么高深的科学道理,好像只要周讯肯跟她多讲两句话就很好了。

  孩子突然呜哇地哭起来,宋嘉把儿子抱在怀里哄着,笑着对周讯道:“嫂子,要不你试试?”

  周讯连忙摆手:“不,不,我手笨,别摔着孩子。”

  终于忙完了一切,周讯坐到床边的桌子上,翻起一本英文《简爱》。

  她看得入神,不自觉地抬手把耳边扰动的几绺碎发撩起。

  手指白皙而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连那两点在宋嘉看起来恨不得长在自己手上的冻疮根都显得可爱起来。

  这是周讯过年的时候留下的,是小资女郎试图融入平民生活的印迹。

  不敢大声打扰嫂子看书的宋嘉忍不住去学她的模样,右手肘没注意磕到床头。

  她哎呦了一声缩回手捂嘴,周讯抬眼好奇地看着小姑子:“怎么了?”

  “没。。。没事。”

  宋嘉龇着一口大白牙的尴尬面色把观众逗乐了。

  电影至此,大家紧绷的情绪才松弛了一些。开场7.26的数字就像一根横亘的巨木压在众人心头,可看着看着又被这一系列充满生活化的剧情吸引。

  以特效内容见长的灾难片,没有太多额外的剧本空间去刻画入木三分的人物形象。

  但《塘山大地震》在极短的篇幅里,把宋嘉和周讯两个极具反差感的角色展现地淋漓尽致。

  性格迥然不同,但却各自美好。

  等到凌晨的大地震来临,这两个人物走向的不同命运,可想而知戏剧化效果的急剧扩大。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即便他没有刻意煽情,但这部电影所预设的悲剧桥段,是每个观影者所熟知的,这避免不了。

  夜幕降临,王保强推门回来,周讯终于感到解脱,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也不是不喜欢跟小姑子待在一起,更不是嫌照顾她麻烦。

  只是感觉和他们兄妹总有那么一层隔膜。

  “那我先回去了。”

  胡君在三十八军是营长,家属有随军资格,但跟周讯一直两地分居。

  今天是她去部队探亲的日子,迟一些会有军车统一接走。

  王保强憨厚地送她到门外,一口标准的塘山话:“嫂子,你慢点儿。”

  周讯摆摆手没有说话,在夕阳下走远。

  “娃呢,我瞅瞅!”

  保强在门外细心地洗净了手,劳作了一天,温馨的小家成为了休憩的港湾。

  他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又将他放到床里酣睡,从柜子里掏出纸笔,截了细长的一条纸,写写画画。

  宋嘉好奇:“弄啥呢?”

  保强憨厚道:“算算工分,看能不能换点儿鸡蛋给你补补营养。”

  “要是有富余的。。。给嫂子换点儿牛奶吧?”

  宋嘉过年时陪周讯上街,看到她似乎多瞟了几眼售卖的牛奶。

  那应该是她之前常态化的生活物资吧?

  淳朴善良的农村姑娘,因为兄嫂情感的不和,很是心疼周讯,似乎是想把自己的一颗心都掏出来对她好。

  保强有一瞬间怀疑媳妇儿生了个孩子变得痴痴傻傻:“咱没有那条件啊!你自己的奶水都快不足了!”

  傻根张口结舌的模样引人捧腹,在电影中更加老成和瘦黑了一些,十足的糙汉子。

  这会儿的牛奶供应十分紧张,通常优先供应给幼儿、病人等特殊人群,普通家庭很难订到牛奶。

  市里的食品公司倒是饲养了两头奶牛,产奶量有限,每天产的奶水还得先保证两个小牛犊的喂养,剩下的才能出售。

  宋嘉无奈地撇撇嘴,她也就是心血来潮,多提了那么一嘴。

  一个泼辣好动的农村姑娘,似乎是在月子地禁锢得久了,看着保强写写画画,又突发奇想。

  “诶,你说俺给嫂子写封信咋样?”

  “俺嘴笨,老想劝她跟俺哥好好处,去随军住在一起。”

  保强无奈看了她一眼:“大哥脾气大,他叫嫂子在家照顾你月子地,你最好别弄这些个麻烦。”

  “俺需要谁照顾啊!俺好得很哩!”

  宋嘉似乎是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翻身下床坐到桌边,不由分说地抢过他手中的纸笔。

  “说写就写,你教俺!”

  “俺也不识几个啊!”保强劝不住虎了吧唧的宋嘉,只能任由她动作。

  天色渐暗,宋嘉熟稔地点起一盏煤油灯,即便有电灯,这时代的人还都是能省则省。

  “呀!”

  突然一只蜻蜓从窗隙中撞了进来,她把仍旧扑闪着翅膀的蜻蜓捡起来。

  一打开窗户,宋嘉惊讶道:“外面怎么这么多蜻蜓啊?”

  “快下雨了吧?一下午天气都阴得很。”

  保强也没当一回事,两小口子凑在煤油灯前,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着给周讯写的信。

  在淳朴的他们眼中,似乎这才是同文化人正确的沟通方式?

  一个两分化的镜头在大银幕上呈现,屋内是偶有欢声笑语、婴儿啼哭传来的朴素和温馨。

  透过窗楣,屋外是阴沉的天色,诡谲妖艳的晚霞,和逐渐沉默的夜空。

  开场的日期给观众的情绪造成了压迫,但宋嘉和周讯和刻画舒缓了他们的心情。

  但这一幕两分化的对比叙事,又在把观众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往灾难的地狱中拉扯。

  台下的塘山老百姓无一不绷紧了心弦,无奈地直面这样的死亡倒计时。

  他们是多么不想看见窗外夜色的渐深,多么渴望画面就定格在这一幕温暖的小家啊!

  体育中心广场的寒风中,35mx15m的大屏上,镜头猛得抽离,把塘山万家灯火的夜色置于屏幕中间,旋即定格在火车站顶部的大钟。

  凌晨,三点四十分。

  城市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夜幕像一块沉甸甸的铅板,压得大银幕前的观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白日的暑气尚未散尽,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黏腻得紧,一丝风也没有。

  整个城市像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让人无端地感到烦躁不安。

  毫无征兆地,大地开始剧烈颤抖,仿佛沉睡千年的巨兽在愤怒地咆哮,静谧的夜空被一道道诡异的蓝光划破,如同末世的征兆。

  鬼魅般的蓝光闪烁,映照着即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城市。

  世界顶级的特效团队精心打磨出的灾难场景,甫一面世就把现场一万多名观众都震得说不出话。

  井甜情不自禁地抓住身边周讯的胳膊,巴可公司的顶级放映设备,似乎让她觉得脚底踩着地面都在微微晃动。

  此时全国各地的问界嘉禾巨幕影厅内,花费高额票价体验4K高清银幕的观众更是看得心潮澎湃,直觉这天塌地陷就发生在眼前。

  “轰——”的一声巨响。

  钢筋水泥的巨物扭曲变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仿佛在绝望地哀嚎。

  墙壁变成了脆弱的蛋壳,瞬间粉碎,砖石瓦砾如雨点般倾泻而下。

  俯瞰镜头下,鳞次栉比的灰白建筑像脆纸片一样土崩瓦解,层叠成高低错落的废墟。

  大街小巷瞬间被烟尘笼罩得遮天蔽日,如汹涌的黑色潮水奔腾翻涌,贪婪地吞噬一切。

  “小嘉!小嘉!”

  王保强朦朦胧胧中听到孩子的哭喊,再睁开眼,宋嘉已经迅捷无比地把孩子搂在了怀中。

  “走!走!”

  两人慌不择路地就要往外冲,宋嘉经过桌边,下意识地把那封信抓在手里,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打开门。。。

  一声轰响,断裂的楼板滚落,夫妻俩抱着孩子缩头蹲下躲藏,门前的矮柜救了他们一命。

  伴随着画面背景音中的夏日惊雷,银幕画面代入了宋嘉、王保强二人的主观视角,陷入了一片漆黑。

  只有孩子呜哇的哭声,痛彻心扉。

  寒风中,无数一模一样的抹泪动作出现,像是瘟疫转瞬间的传染,无人不为之动容。

  从宏观的地震初貌到宋嘉的小家小户,此刻镜头又被大摇臂从地面猛得拉向天空。

  短短几分钟内,平坦的街道掩埋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片狼藉与荒芜。

  街头巷尾,满目疮痍,残垣断壁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宛如狰狞的怪兽,张牙舞爪地诉说着这场灾难的残酷。

  画面中突然出现一个赤脚的小女孩,正无助地奔逃。

  脏兮兮的小脸上,泥水混合着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她孤苦无依地站在残垣之上,手里紧紧地抓着一块从妈妈身上扯下的碎花布,对着雷鸣电闪的天空绝望地哭号:“妈妈!妈妈!”

  这里的特写画面做了一个弱化的收音处理,配上背景音中的电闪雷鸣的凄厉,相当于一个简易版的多声部蒙太奇。

  观影者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更多的雏鸟哀鸣和悲恸会湮没在了呼啸的风雨中。

  看着她清晰可辨的口型,那一句全人类都能看得懂、听得懂,却听不到、也听不清的“Ma Ma”,摧毁了所有观众的泪腺。

  雨水混杂着鲜血在地上蔓延开来,染红了这片曾经充满生机的土地。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无数劫后余生的人脸出现在镜头中,这正是那场地震幸存者们和后担纲群演的奔逃和自救镜头。

  一波可怕的余震过去,回过魂来的幸存者们彼此默然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救人啊!救人吧!”

  好像从静止中被唤醒,所有人都冒着渐大的雨势开始动作起来。

  这也是编剧刘恒走访了上百名亲历者后创作出的真实剧情。

  真实的大地震后,除了孩子以外,痛哭流涕的极少。

  大部分都因为情绪的极度冲击变得麻木,人在这种极端痛苦下也会开启心理的自我保护机制,暂时压抑哭泣的本能。

  现场乱作一团,穿着裤衩背心的人们有工具的拿工具,没工具的手提肩扛,搀扶伤员,挖掘痛苦呼喊的幸存者。

  镜头拉远,声音渐隐。

  电影至此,路宽版《塘山大地震》的叙述三条线中的主线暂且按下,视角给到另一位女主周讯的视角。

  周讯逃过了一劫。

  傍晚回家后,他惦记着小姑子被粗布擦痛的不适,去卫生所给父亲李雪建交待了一声,让他有空送两块纱布到宋嘉那里去。

  约莫六点多,避免影响不好,她换了一身的确良的衣服,跟其他本地妇女一样,坐上了去部队的探亲的军车。

  从塘山市区到保定的三十八军驻地300多公里,但76年只能走普通公路,路况较差。

  车厢里空气不大流通,坐满了探亲的家属,夏日里黏腻的触感让她极为不适。

  周讯车厢内的颠簸,紧紧地抓着军车的扶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行进的车辆戛然而止,一阵嘈杂错切声传来。

  周讯坐在议论纷纷的车厢中,看着部队特有的广播和高流明的探照灯,知道已经临近三十八军驻地。

  “怎么了?”

  “娘嘞!你们有没有感觉地面在动?”

  黑暗中有位大姐提了一句,凌晨中昏昏欲睡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司机小安徽跳下车,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嫂子们,你们待会儿,部队拉警戒线了,我去看看。”

  不多时,镜头交待了军营内发生的一切。

  三十八军驻保定容城,113师339团二营营长胡君接上级指令:

  凌晨3点40分许,冀省塘山发生地震,情况未知。

  根据军部统一部署,现命你部即刻开拔,星夜驰援,在距塘山南部50公里处的遵化党峪镇集结,统一接受上级调命!

  胡君坚毅黝黑的面孔一丝表情波动也无,打了几个电话,迅捷无比地命令全营集结。

  三十八军的编制无甚特殊之处,也遵循三三制原则,一营下辖三个连,胡君直接指挥的兵力在350人左右。

  小安徽从岗哨处得到消息,哭丧着脸跑回了车边,军属们已经惊魂未定地下车了。

  就在刚才,似乎是塘山方向地震波传来的余震,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脚底的晃动!

  “地震了!地震了!塘山地震了!”

  “嫂子们,赶紧上车,我送你们进去,在部队先安顿下来。”

  “我们还要赶去救灾!”

  小安徽面色惶恐,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有经历过太多事儿。

  但在场所有塘山籍的军属们已经有开始哭天抢地的了。

  “回家!我们要回家!”

  “对!回家,回去!”

  小安徽急得差点儿要哭出来,这是部队的命令啊!

  但心系亲人的大姐嫂子们却不管这么多。

  一定要回家,死也要死在一起!

  回家,多么容易出口的两个字,这时候似乎也成为了奢侈。

  周讯颠簸了一路,本就面色惨白。

  这会儿瘦削的身形站在众人身后,想起了父亲还有小嘉一家,心里一阵阵的抽痛。

  她可不是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300多公里外都有这么明显的震感,那塘山呢?

  镜头给到周讯特写,她突兀的手指骨节紧紧地抓住车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发丝凌乱,但显然是没有下午那般闲适的心情去撩动归置了。

  两相对比,人物内心面临的冲击可见一斑。

  胡君坐在军车副驾,行至营部门口,见状跳下车。

  “小安徽!怎么搞的,还不把车开进去!别挡路!”

  “营长!我!”

  小安徽年少不经事,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她们要回塘山!我劝不住啊,呜呜呜!”

  哭声一起,营房外瞬间哭成一片,所有塘山籍和周边的战士和家属们脆弱的心防被击溃。

  胡君作为营长不能看着军心崩溃,他猛得一拍军车的前引擎盖!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

  这里有一个精心设计过的镜头和灯光画面。

  营房探照灯的一束追光45度角打在胡君的身上,照亮了面部和上半身。

  侧面还布置了一盏略微柔和的辅光,增强人物的立体感。

  周围的环境光很暗,营造出一种压抑、紧张的氛围,向观影者突出了救灾任务的艰巨和严峻。

  冷色调的蓝灰色光线增强了紧张和凝重感,胡君像一座高大的黑塔,声音沉稳地给大家鼓劲,这是他作为军人和营长的职责!

  “我们是共和国的钢铁卫士,是人民最坚实的依靠!”

  “从穿上这身军装的那一刻起,我们就立下了生死誓言,要为人民的安宁赴汤蹈火,要为国家的尊严披荆斩棘!”

  “亲人在等着我们!家人在等着我们!人民需要我们!”

  他的声音骤然间提高,没有继续拿高大上的字眼去提振士气,转而指了指一边还在小声抽泣的军属们。

  “你们好好看看!塘山老家的嫂子、弟妹们就在旁边看着我们。”

  “我的妹妹、妹夫和刚出生一个月的外甥,现在也许也被埋在废墟下,生死未知!”

  “我不想哭吗!我不心痛吗!?”

  胡君沉声:“全体都有!”

  全营三百五十六名战士,除了留守人员,已尽数集结在此。

  听到营长的口令迅速调整了状态,面色凝重地看向他。

  “我们三十八军是老总亲口封的万岁军,有孬种吗?”

  “没有!没有!没有!”

  战士们带着恐惧、荣誉、信念的激昂士气,齐整地回应着长官的质疑。

  胡君颔首:“好!我现在命令你们!停止哭泣、放下恐惧,即刻赶赴灾区!”

  “是!”

  他又走到军属近前,一众军属哭天抢地地就要上前。

  情势危急,早一秒到就能早一秒展开救灾,胡君没有时间再安抚她们。

  “上车,回家!”

  他凌厉的目光瞥到人群后的周讯:“你跟我来。”

  “我不去,我就坐这辆车回去。”

  周讯面色如霜,刚刚胡君的话叫她听了心寒。

  你的妹妹、妹夫和外甥都可能罹难了,那我父亲呢?

  你安慰了军属,激昂了士气,眼里和心里却从来没有记挂过我们父女。

  既然看不起我们的出身,又何必答应结合呢?

  周讯决然地转身,娇弱的身躯艰难地往比她还要高的军车上爬。

  大灾变后的夜风喧嚣,掠过耳边的呼啸像是鬼国的号角,把她的一颗心刺得无比冰冷。

  镜头并没有交待胡君的表情。

  观众们只是看着周讯坐在军车的最后排,一滴冰冷的泪珠顺着脸颊淌下,伴着鼓噪的引擎声,随着暮色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