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公园的别墅院中,小刘坐在藤椅中久久无言。

  霜色的高领毛衣裹住修项秀颈,料峭春风拂过她冷白皮上隐隐约约的灰蓝血管。

  即便早已经猜到杨蜜的立场,但真正窥得这真相的一角,还是叫她的眉骨折出蒙克画作般的锋利阴影,恍若宣纸上晕开的宋徽宗瘦金体。

  大蜜蜜的两条短信,化身成为名叫野心的流量,通过跨国的通讯影响了三个内娱的女星。

  她成功地激起了小刘对她的兴趣,开始品味这位新生代女星的两张面孔。

  她也成功地阻止了兵兵今夜小心翼翼的试探,导致这个久旷的大花旦不得不再一次独守空闺,只能把高级酒店绵软的被褥当做是他来反复纠缠,彻夜难眠。

  即便是她自己,也已经因为刚刚那条撞碎秘密的短信方寸大乱了。

  是刘伊妃做的吗?

  路老板这个有缝的蛋,着实吸引了不少娱圈的女性野心家。

  兵兵和大蜜蜜即便放到后世,也是避不开的两位黑红女星。

  在娱乐圈这个永不停歇的造星工厂里,她们像两尊精心雕琢的野心图腾,以截然不同的美学符号,在镁光灯下书写着中国女星进化史的暗黑童话。

  兵兵是红毯上的美杜莎。

  2010年戛纳红毯上的明黄龙袍在镜头前铺展时,她完成了从金锁到女帝的加冕。

  鸦青云鬓堆叠成权力的冠冕,雪肤朱唇勾勒出欲望的图腾。

  杨蜜是丛林中的九尾狐。

  与兵兵的烈焰灼身不同,大蜜蜜的野心藏匿在少女感的糖衣之下。

  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天生具备多义性,既可噙着《神雕侠侣》郭襄的清澈泪光,亦能在《小时代》林萧的职场套装后闪烁精光。

  在流量森林的生存法则里,她们用不同形态演绎着野心的多重变奏。

  兵兵的龙袍是冲锋的战旗,杨蜜的狐狸眼是进化的密码。

  上一世的小刘被铺天盖地的黑料击溃、隐匿退圈时,这两位野心家早已将容貌、流量、资本熔铸成淬毒的权杖。

  在这个美丽即权力的修罗场,她们的生存哲学远比红毯上的百万华服更加摄人心魄。

  但这一世呢?

  这一世有了路老板的加持,头角峥嵘的美杜莎气焰更甚,唯蛰伏于一人之下而已。

  但这一世的九尾狐还没有现出断尾重生的神通,就被视野、学识、心性远超于她的小刘盯上了。

  或者说,这两个野心家,都被这位十九岁的女帝盯上了。

  哦,对了,暂时再算上那朵人间富贵花吧。

  洗衣机自己说的,与人斗其乐无穷,现在的刘伊妃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

  她有着心知肚明的恃宠而骄,更有高屋建瓴的胸有成竹。

  午后,抛却了儿女私情的杂念,小刘也没有再去试探和查证些什么,驾车载着米娅和刘晓丽一起前往香槟城。

  正如她在日记里记叙的,那三个字的重点,一直都在我上。

  “茜茜,你慢一些,妈妈害怕啊!”

  呈西南走向的57号洲际公路上,老母亲有些畏风地蜷缩在法拉利恩佐的副驾,米娅开着一辆切诺基紧紧跟随。

  这辆高性能跑车旨在追求极致的性能与轻量化,工程师将更多的空间和布局规划给了驾驶舱和强大的动力系统,没有为后排乘客预留空间。

  显然这个问题让刘晓丽很不满。

  “千把万的车,连后座都坐不了人,像话吗?不然米娅就能跟我们一起了,多安全啊。”

  小刘戴着墨镜,清爽利落的如瀑秀发拂起,几缕碎发俏皮地贴在她白皙的脸颊,更衬得晶莹如玉的肌肤吹弹可破。

  一握住方向盘就化身叛逆少女的刘伊妃没有过多理睬母亲的抱怨,微微嘟着粉唇,时不时发出轻快的欢呼。

  “哇!这也太爽了吧!”

  清脆甜美的声线在风中肆意飘散,一直到挨了老母亲一记拍击才悻悻地降速——

  恩佐是硬顶跑车,没有可升起或收起的顶部。

  刘晓丽已经被狂风吹得表情乱飞了。

  小刘皱眉看着后视镜:“嘘,妈妈,好像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刘晓丽听得一惊,还没从后视镜里捕捉到什么危险因子,米娅的电话已经打进来了。

  “Crystal,有人跟踪,一辆3.0L的Royal在你左后侧。”

  刘晓丽焦急地抢过电话,她的英语不算特别流利,但沟通无碍:“米娅,我们要寻求帮助吗?”

  “暂时不用,再过二十公里有个停车区,我们在那里停一会儿看看情况。”

  挂掉电话,刘伊妃也没有幼稚地同尾随的皇冠较劲,安安稳稳、不疾不徐地跟切诺基一前一后地在停车区会车。

  人高马大的米娅拉开切诺基的车门,让刘晓丽母女上车,自己独自看着皇冠里走出来的两个年轻亚裔男子。

  “是他们?”

  深色车膜让刘伊妃的瞳孔有瞬间失神:“这两个穿斯坦福棒球衫的黄毛,在学校里出现过。”

  “他们怎么你了吗?”刘晓丽紧张地抓紧了女儿的胳膊。

  “没有,什么都没做,就是经常在教室和食堂看见他们,这段时间。”

  很快谜底就揭开了,小刘看着头凑过来的米娅,摇下车窗:“什么情况?”

  “自称是东京‘英魂社’的干事,目前受聘于索尼哥伦比亚旗下的一家动画媒体公司,说是有事情和Crystal谈。”

  小刘面色瞬间阴沉下来,这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右翼组织。

  她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又总觉得不打发走这些渣滓,让他们一路尾随到香槟城让张纯如看见更糟糕。

  事实上,自从几个月前路老板在金陵宣布立项电影以来,她和张纯如已经发现不少初现端倪的骚扰踪迹了。

  小姑娘戴上墨镜,让刘晓丽在车里安坐,自己要去交涉。

  老母亲虽然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又哪里肯让闺女独自面对,和米娅一前一后站在刘伊妃身边。

  “有话说吧。”

  两个鬼子黄毛一躬到底,一口东京口音的英文发音,听得小刘直皱眉:“刘小姐!冒昧了!请您退出伪造历史的电影的拍摄!”

  “拜托了!”

  刘伊妃怒上心头,白皙手背上的青筋都有些若隐若现,恨不得上去一脚踹翻两个黄毛。

  她想了想掏出诺基亚,打开了拍摄功能:“来,再多讲一些。”

  “我有一个500万粉丝的Mytube账号,我很乐意让你们二位成为北美的亚裔新星。”

  身材高大些的黄毛收起了惺惺作态,面对镜头,一脸阴沉地斟酌着出声:“这是我们这些良善平民的祈愿,请刘小姐考虑。”

  “如果刘小姐不愿意放弃,我们也会尽所能地来跟随你、说服你,直到你同意为止。”

  典型的有规章、有组织的右翼流氓,在不触犯法律的情况下,用一些肮脏下作的手段给当事人带来精神压力。

  只不过刘伊妃在张纯如的手记和她本人的描述里已经看过很多了,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

  英魂社黄毛显然没有一蹴而就的办事预期,带着吊诡的笑容上车离开,似乎也是香槟城的方向。

  小刘浑然没当做一回事:“走吧。”

  “啊!”

  刘晓丽一回头突然惊声尖叫起来!

  大切诺基的引擎盖上被油漆喷绘涂鸦,画了个大大的叉,一个黑人少年还没来得及对恩佐作恶,就被米娅拔甩棍的动作吓尿奔逃。

  “这群天杀的畜生!”

  祖籍东北的老母亲愤怒地一拍车盖:“茜茜,告诉小路,狠狠地收拾这帮渣滓!”

  路老板前番多次的提醒终于成为现实,再低调的开机发布会也挡不住这群蠹虫的渗透。

  “他们这是怕了啊!怕了好啊!”刘伊妃搂着暴怒的刘晓丽安慰道:“说明我们在做正确的事情!”

  “没事妈妈,也就在美国这几个月,回了国这帮妖孽就无所遁形了。”

  刘晓丽轻拍闺女的后背:“到时候请纯如一起回国生活一段时间,起码这部电影拍摄和上映前后,我看有些人都不会消停。”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次过去就同她讲。”

  下面两小时的旅程波澜不惊,只是切诺基引擎盖上的涂鸦需要处理。

  小刘有些庆幸在停车区发现地及时,要是洗衣机送自己的法拉利恩佐被祸祸,她简直要叫米娅帮自己去黑市买两把格洛克了。

  抵达了张纯如的住所,华裔女作家在客厅里不安地上下打量她:“茜茜,你们都没什么事吧?”

  “没有,放心吧!”刘伊妃笑靥如花,旋即疑惑道:“门外那几个安保人员也是。。。”

  张纯如苦笑:“是小路安排的,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让我爸妈和布雷特带着孩子去市中心住了,我在这里陪你们,陪你练口语。”

  刘晓丽去房间归置东西,小刘挽着她的手:“路宽想的还挺周到的嘛,这些天我也发现有些异常了。”

  “好在他们不敢怎么造次,也就暗戳戳地用些腌臜手段,上不了台面。”

  张纯如微笑看着她,心道他肯定周到啊,连帮你预备的心理医生都联系好了。

  但愿你永远都用不上。

  接下来的几个月,直至八月左右电影开拍前,刘伊妃要经历一段算是身心俱疲的生活体验历程。

  她要完全把自己变成张纯如。

  从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开始,遍历她在美国各大高校图书馆搜集史料、德国发现拉贝日记以及金陵寻访幸存者的足迹。

  把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开机。

  如果说之前看资料和张纯如的日记、手记还不算太深刻的精神重压,毕竟她还有当事人的纾解和调剂,还有布斯商学院的求学生活转移注意力。

  那这三个多月对她的精神和心理都会是极大的考验。

  但只要跨过去,这个人物就理所应当地立了起来。

  毕竟这是一部人物传记视角的历史电影,还原人、事、物的真相和原貌是首要的命题,接下来才是艺术创造和思想升华。

  吃完中饭,张纯如从小阁楼里翻出一只樟木箱,贴着1982年金陵邮政局邮票的牛皮纸袋里,五盘TDK磁带排列如旧。

  像时光的墓志铭。

  她把这几盘幼时祖父张迺藩教自己讲淮阴方言(现苏省淮安)的磁带放进收音机,1983年老式磁带特有的电流声入耳。

  两个相差了二十岁的“张纯如”坐在阁楼的小板凳上,透过张迺藩慈祥的声线,一起穿越到了二十年前。

  恍恍惚惚,如同隔世。

  “咔嗒。”

  卡入收音机的磁带开始旋转,先是一阵沙沙声如春蚕噬桑,接着传来瓷器相碰的脆响。

  “小如,把茶盏端稳喽。”

  苍老笑声好像能震落梁间积尘,二十年前的阳光突然从阁楼的老虎窗斜劈进来,将两道影子钉在斑驳墙面上。

  刘伊妃静静地聆听、品味这一幕也会作为电影开头的真情实感。

  穿过时光的鎏金岁月,她的投影正与幼年张纯如的剪影重叠,两根麻花辫在1983年的光晕里荡起涟漪。

  “来,跟爷爷念——今朝子下昼要落雨咯。”张迺藩的淮阴官话带着运河水波的韵脚,小刘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

  “纯如姐。。。”小姑娘侧头想问她方言的发音,再瞥见这位正义天使瘦削的脸颊,已然是满面泪痕了。

  张纯如摸着小姑**脸努力挤出些笑容,摇着头示意自己无碍。

  又把她的手掌紧紧握住,试图在她独自面临风雨,开始重走自己当初这条探究历史真相的道路之前,再努力地给予些暖意。

  小刘从普通演员向优秀演员蜕变的这一次苦行,像是一泓春雨陡然洒落人间,从四月底的这一天正式开始。

  5月初,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

  这里是1994年张纯如决心开始著书立说,查找资料的第一站。

  在胡佛研究所特藏室编号HT-04的防磁柜中,张纯如首次接触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负责人魏特琳的原始日记本。

  十二年后的今天,小刘的指尖触到黄铜门的把手,金属表面还残留着前夜低温的刺痛感。

  门内飘出的防蠹药粉气息,让她想几天前在香槟城阁楼里的樟木箱,混着老羊皮特有的腥甜气息。

  穿卡其色工装裤的档案员正在给文献除尘,见她进门递过一双白手套:“戴上这个,文献都很脆弱,小心些。”

  “谢谢,文森特。”

  “Iris给我打了电话,你是今天晨间的第一位访客。”现年五十多岁的文森特凝神看了她几秒:“你和她真像。”

  脸型像、神态像、口音像。

  只有眼神还差了一些。

  文森特递上一本黑色硬皮登记簿:“来吧,这里签名。”

  小刘声音清甜:“可以告诉我Iris的登记在哪一页吗?”

  档案员撇撇嘴,也没有多抱怨两句麻烦,当即返身回到书架,翻找了两分钟后将一本表皮几乎脱落的登记簿摊开。

  1995年3月12日的访客记录——第207页,蓝色墨水洇染的“IRIS CHANG”签名至今未褪。

  刘伊妃戴着白手套,细细地拂过她的名字,逼着自己开始沉浸式体悟张纯如当时的心情。

  她要记住这个场景,甚至记住今天这间档案室里的灯光、温度、味觉、触感。

  她知道自己没有多么卓绝的天赋,唯有像他要求的一样,尽可能地去代入和体验。

  防磁柜开启的瞬间,带着历史意味的陈年气息裹着凉意扑面而来。

  小刘戴着白手套的指尖刚触到《魏特琳日记》的锁线装订处,好像感觉到了1937年的金陵梅雨季潮气,竟在加州干燥的空气中复苏。

  泛黄的内页上,1937年12月17日记录着:

  “今夜有30多名妇女翻墙闯入校园,她们的长发被剪得参差不齐——这是为躲避日军**自行削发的痕迹。”

  尽管已经从剧本、史料、手记日记中无数次看到这句话,但小刘翻页的手指,还是有些不能自已地颤抖。

  再没有比真实的历史更加触动灵魂的了。

  她没有看得太多,而是在脑海里一直模拟和体味张纯如当年的情感。

  路宽跟她系统讲解过传记电影角色的准备方法。

  由表及里,首先自然是深入了解角色的生平性格、社会背景、历史环境,阅读相关书籍、日记、信件、采访来掌握角色的内心世界和外部环境。

  在重走角色道路时,观察周围环境、人物行为、语言习惯,尝试模仿角色的生活方式,如饮食习惯、作息规律。

  这些是她已经完成的部分,是这半年以来在读书之余着重准备的内容。

  但这些还是只是形。

  就像档案员文森特的视角中看到的,特意穿上张纯如当初的衣服、照着她的面容的仿妆、甚至连英文口音都颇像的小刘,唯独缺了她的眼神。

  这就需要她通过亲身体验,感受角色可能经历的情感波动,找到与角色的情感共鸣点。

  刘伊妃开始主动地反思角色的行为动机,思考特定情境下人物的自然反应。

  晨光从哥特式彩窗斜切而入,她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许久,小姑娘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找到档案员:“文森特,我还需要这些史料,劳驾。”

  “都准备好了,女士。”

  文森特带着她往档案柜走,看着刘伊妃欣喜的表情忍不住道:“你可以休息一会儿再看。”

  “研究这些不容易的,Iris当年第一次看到那几张照片,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小刘勉力笑笑,肉眼可见的精神压力比进门时大得多:“谢谢你,文森特,我没事。”

  档案员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无奈摇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演员这么体验生活的。由于十多年前张纯如在胡佛研究所长期驻足查询史料,他和这位华裔女作家算是相交莫逆,也算是给刘伊妃的苦行开了方便之门。

  无论在现实、还是在路宽的剧本中,胡佛研究所都是一个极重要的场景。

  这里是张纯如接触浩瀚史料的开始。

  这些史料不但包括《魏特琳日记》。

  还有《朝日新闻》“百人斩竞赛”报道、鬼子后勤记录、约翰·马吉牧师16毫米胶片母带等极为重要的历史证据。

  也是张纯如后来用以在PBS电视台,与日苯驻美大使辩论的主要论据。

  这些证据被张纯如从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发现后,把复印件送到了国内,交给了许多**史实研究会和组织,成为了铭记历史的有力物证。

  照片等物料更加脆弱,文森特带她来到了特藏室,这里的光线、湿度都有利于老旧物品的存放。

  紫外线灯下,百人斩照片的银盐颗粒在刘伊妃虹膜上投出细碎光斑,那是防腐蚀的手段。

  如果说《魏特琳日记》里,一行行、一段段的杀人、**字眼叫她看得头皮发麻。

  那这些面目狰狞的渣滓照片,无疑是更加直观的视觉和精神冲击。

  “呕!”

  小姑娘有些猝不及防地神经性胃痉挛。

  她突然想到张纯如日记中也有过类似的描述,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在脑海里把自己置身于拍摄现场,开始思考人物的微表情和动作细节。

  这种细节是无法从文字资料和当事人口中得知的,这就是拍摄前体验生活的意义。

  反射性呕吐时,我应该先吞咽还是先眨眼?

  刘伊妃想到路老板说的,人物的行动链条。

  面对血腥史料的冲击,张纯如定然是想快速抑制住自己呕吐反射的生理反应,继续去追索历史的真相。

  那她应当是左手继续翻页,右手按着自己的胃部?

  面部的微表情呢?

  应该是先有吞咽的动作来抵抗呕吐感,再痛苦地眨眼,接着眼睛盯紧了史料不愿挪开吧?

  如果那个青年导演在她身边看到这一幕,相信会颇感欣慰地点头,这些都是顶级演员才有的细节感。

  能不能做到看天赋。

  但愿不愿意去做,就看演员自身的努力和心性了。

  于表演一道上,刘伊妃也许没有黄蓉的天资聪颖,但却充满了郭靖的赤诚笃行。

  诚然,天才演员也许不需要这样苦行僧式的生活体验,也能敏锐地捕捉到令角色形象出彩的细节和表演技巧。

  但像她这样把自己完全置身于惨痛的历史、逼真的环境中去进行深度体验,在极度真实的场景下进行演技的锤炼和塑造,显然更能领会到表演艺术的真谛。

  小刘的这一步,是演员生涯蜕变极重要的一步。

  但先不提这一步究竟能否跨越,仅仅是这样鼓起勇气、拿出时间、放弃一切来为一部电影做准备,就已经筛选掉内娱绝大部分的女星了。

  小姑娘紧皱着眉头,对着史料回忆张纯如的手记,不断地抠角色细节,这是路宽对她的要求。

  在大银幕下,在4K高帧数的数码摄像机中,细节就是决定角色成败的关键。

  奥斯卡影帝刘易斯在《血色将至》里发现油井喷发时,他先是用**掉嘴角的原油(生理刺激引发呕吐反射),接着喉结剧烈滚动三次压抑呕吐,最后才从牙缝挤出笑声。

  这个1.7秒的微表情链,充分展现出石油大亨既贪婪又恐惧的撕裂感。

  梅丽尔·斯特里普在《苏菲的选择》中说出“带走我的女儿”时,左手突然按压胃部,右手指甲在桌布上刮出五道平行褶皱。

  就这一个动作,差点把指甲都练出了裂痕。

  还有《黑暗骑士》里的希斯莱杰,小丑舔嘴唇的动作就源于他对抗抑郁药物副作用的观察。

  他在表演中,每次计划实施前,舌面会不自主扫过上齿龈,这种病理性动作使犯罪动机更具生理真实感。

  所谓魔鬼在细节,即是如此。

  刘伊妃掏出自己的诺基亚N95,这是她才换的新款手机。

  不是喜新厌旧,是为了它500万像素的摄像头,她要把自己预演的一些细节拍下来,晚上回去仔细琢磨。

  察看军刀照片时自己的眼神变化,是先看向刀尖,再看向受害者,亦或反之才是合理的?

  当时的张纯如是怎么想的?

  观看16毫米的马吉胶片时,听着放映机发出的齿轮摩擦声,刘伊妃想了想做了一个挺直脊背的防御性动作。

  这应该是当初她看到暴行影像时的本能反应吧?

  还有对着泛黄的日军后勤报告,37加仑/日的油气使用数据,定然是叫当时的张纯如瞳孔地震、气得浑身颤抖。

  结合之前的百人斩照片等史料,这显然是用来焚烧尸体所用!

  刘伊妃目眦尽裂地看着一连串的恐怖数字:

  12月14号,申请补充慰安所专用**3000个;

  12月19日:报告焚烧尸体的煤油消耗量达每日37加仑;

  12月24日:卫生队抱怨处理断肢导致刀具损耗率增加200%;(注:真实数据)

  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斜劈而入,将刘伊妃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她如瀑的秀发松散地绾在脑后,两三缕碎发被冷汗粘在颈间,发梢随着急促的呼吸在档案纸上扫出细微的波痕。

  复印件上一声滴答,少女的泪滴狠狠砸落,似乎要将这不忍卒读的证据洞穿。

  这一刻的她已经完全入戏,根本分不清自己是1994年的张纯如,还是2006年的刘伊妃。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发出过警告:“演员要当心成为自己角色的祭品。”

  此刻的小刘在胡佛研究所的时空眩晕,正是跨入伟大表演圣殿的残酷洗礼——

  当她用手指摩挲文献上的37加仑时,掌纹正被惨痛的历史灼刻出与张纯如相同的沟壑。

  这或许就是深度入戏的演员最吊诡的真相:唯有让现实肉身成为历史容器,才能让灵魂在胶片上永生。

  从早晨7点半,到下午4点。

  胡佛研究所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大切诺基上,米娅看着她有些担心:“Crystal,你的状态不对。”

  “我知道,没事的。”小刘头也不抬地看着手机里的影像,都是她白天设计的表演动作和细节。

  女保镖无奈:“我们回比弗利山庄还是就在斯坦福找酒店住下?”

  “啊?”小姑娘一脸恬淡地抬头:“就住附近吧,这几天都要早到的。”

  小刘开始了沉浸式的拍摄前体验,张纯如当初很多查询资料的大学、图书馆和研究生都在加州,路宽提出让她们母女住到刚买的房子里。

  按中国人的话来讲,房子长期没人住没人气,失了人和,于风水不利。

  只不过刘伊妃一直别别扭扭地不愿意,搞得满心欢喜的老母亲颇为抱憾。

  在她心里,自然是想方设法地想撮合这一对的,可在骄傲的小姑娘心里,这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陪着看看也就算了,可你的房子,我现在用什么名义住进去?

  回到宾馆房间,刘晓丽关心地看着女儿,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她就勉力笑着推母亲出门回自己房间去。

  “妈妈,我还要看资料,分析表演细节,待会酒店送餐我吃两口就行了,你也去休息吧!”

  刘晓丽哪里肯罢休:“那不行啊,哪有这样体验生活的,你这才多久,眼看着下巴都尖了!”

  “是吗?那正好,总之要减肥的,纯如姐那几年瘦了十五斤多。”

  老母亲听得无语,自己这还多说多错了。

  絮叨了半天,还是被女儿劝离。

  她坐在隔壁房间里忧心地来回踱步,担心茜茜的精神状态,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拨出去。

  ——

  《黄金甲》剧组四月就已经离开了横店,转战山城的武隆。

  会议室里,奥运创意小组的会议刚准备开始,就被路老板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

  青年导演给众人打了个手势,走出会议室:“喂,刘阿姨?”

  “小路啊,没打扰你吧?我看国内是九点多,想着你应该已经起来了。”

  “没有,你讲。”

  刘晓丽面带苦色斟酌道:“哎,其实这个电话我是真不愿意打。”

  “我知道茜茜现在的努力都是为了更好地塑造角色,这些年只要是在拍戏,我也从没护过短。”

  “可这回我是真的担心啊!”

  老母亲一顿苦口婆心,临了时又不无感慨:“小路啊,现在只有你的话她能听一听了,你帮着劝劝吧。”

  “做什么都得劳逸结合啊,哪儿能这么痴痴傻傻的一头扎进去不出来,身体能吃得消嘛!”

  “放心吧刘阿姨,我来处理。”

  “诶!好,好。”

  青年导演叹了口气,这姑娘认真起来还真是一根筋,千叮咛万嘱咐都没用。

  他先回了会议室:“对不住啊大家,耽误十五分钟时间,我处理个事情。”

  马文笑道:“不耽误,我没睡饱呢,再眯一会儿。”

  “去吧去吧。”

  “那咱也出去抽根烟。”

  林颖有些好奇:“今天也是纳罕哈,以往他就算十万火急都不能耽误奥运会讨论工作的。”

  众人都点头,也只能暗暗猜测是遇到什么急事儿了。

  走廊一头,路老板皱眉摩挲着下巴,当即拨通小刘的电话。

  嘟嘟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很快一个短信进来:我在忙,等一会儿。

  看来这正在通话是挂断的提示音,男子想都没想继续拨打。

  涛声依旧,依然是一条短信,蹦出个问号。

  看起来是不太对啊?

  路老板继续电话轰炸,这一次顺利接通,只不过兜头盖脸迎来一声娇叱:“我在想表演细节,你干嘛啊你?”

  宾馆房间里的小刘已经有些不疯魔不成活的意思了。

  她刚刚对着白天的影像片段,反复研磨得正起劲,时不时就被洗衣机的电话打断!

  “停一下,不要指望毕其功于一役,你忘了自己还有个重要使命了?”

  刘伊妃一脸懵,很努力地才从入定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啊?什么?”

  “哦!奈飞!是谈妥了入股了吗?”

  路老板的策略很成功,他理解处在艺术创作中的人被打断的烦躁,选择创造另一个重要话题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没错,百事达最近的并网行动很成功,线上用户增长率激增,奈飞应该已经感受到危机了。”

  “你正好在洛杉矶,这几天准备一下到奈飞去跟哈斯廷斯谈,想要我们的3亿美元融资,就要接受继续和百事达打DVD租赁大战的路线。”

  刘伊妃这几天都要在斯坦福的胡佛研究所体验生活,奈飞总部在硅谷城市群的洛斯盖图,两者相距只有不到50公里。

  “好吧。”小刘长叹一口气,又恋恋不舍道:“我。。。有些表演的片段,发给你帮我看看行吗?”

  “可以,你抓紧准备吧,等黄安娜的通知。”

  电话挂断,刘伊妃长叹一口气,被路老板从1937年活生生地拖拽出来了。

  似乎是发现了通往顶级演员的那条迷雾丛生的路,小姑娘甚至快忘掉了此前和路老板议定的奈飞攻略了。

  这一个月以来,从外表和内里,她把自己伪装成了另一个时空的张纯如,第一步就踏进了于她而言极其重要的胡佛研究所。

  只是初窥门径的刘伊妃还远远做不到收放自如。

  甚至不知道如果不是刚刚这个电话,不是被路宽转移了注意力,她很有可能像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警告一样,成为角色的祭品。

  这就像一个武功堪堪入门的年轻女侠,被路老板这个两世老魔强行醍醐灌顶,把江湖上至高的心法秘籍教给了她。

  老魔一没留神,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侠就有些要走火入魔了。

  别说是稚嫩的小刘,就算是顶级演员也有入戏太深无法自拔的。

  张国荣拍《霸王别姬》,拍摄期间始终保持旦角兰花指,差点导致右手小指永久性肌张力异常。

  后世有说他因为这个角色,导致了性取向认知出现阶段性紊乱,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希斯·莱杰拍《黑暗骑士》,影片杀青一周后陷入了严重失眠,经常出现幻听,不得已接受了半年的心理疗愈。

  刘易斯演完《林肯》,接受采访的时候甚至一度转不过弯,一直用1860年代的英语俚语回答问题。

  所幸这位江湖女侠的“癔症”被老魔小小地打断了一下,转而翻出奈飞的资料看了起来。

  2006年年中的奈飞市值只有15亿美元左右,总资产近4亿,但其中1.2亿都是5500万张的DVD库存。

  另外有近2亿的总负债,来自制片方的版权费。

  在哈斯廷斯率领奈飞和百事达打对攻,抢夺线上、线下DVD用户的2006年,路老板掏出的3亿美元可谓是雪中送炭。

  这一点刘伊妃也有着清醒的认识——

  这几个月令奈飞大感头疼的百事达推出的Total Access,也即并网行动,也才花费了他们1.5亿美元而已。

  入股不是问题,问题是小刘怎么按照路老板的话术,引导哈斯廷斯偏离他的“正确航道”——流媒体业务的布局。

  美国西海岸时间5月7号,刘伊妃在奈飞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和哈斯廷斯会面。

  百叶窗将加州的阳光切割成细密的金线,落在小刘的职业套装下摆。

  她啧啧有声地欣赏着哈斯廷斯办公室里,那面DVD铺就的库存墙。

  和几乎把哈斯廷斯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底朝天的小刘不同,哈斯廷斯神情怪异地看着这个亚裔女性,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她的身份。

  明星?Mytube大博主?女企业家?

  亦或是,曾经让新闻集团总裁夫人都吃瘪的中国女性。

  “Crystal,没想到是你来跟我谈判,我知道你,但不太熟。”

  哈斯廷斯的一双鹰眼尤其地锐利:“好莱坞很多明星都做生意,但像你这么动辄掏出3亿美元要加入一个竞争白热化的赛道,我有些不可置信。”

  “Crystal,我有荣幸听你说一说实话吗?”

  女演员刘伊妃自信转身:“很简单,我是个中国演员,我希望自己能在好莱坞立足,这不难理解吧?”

  “嗯哼。”

  小刘笑道:“华人在好莱坞拿不到什么重要的角色,如果我想得到大导演、大制片人的青睐,就必须有足够的筹码。”

  “DVD租赁和发行渠道就是我的筹码,我也的确看好奈飞的发展,尤其是你,哈斯廷斯先生,你的管理能力是如此的卓绝,令人激赏!”

  哈斯廷斯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你这么年轻的演员,这资金。。。”

  刘伊妃不屑地抬手打断他:“我来之前的函件,你们的财务已经确认,资金实力没有怀疑的余地。”

  “至于我的钱从哪儿来,这你就不要指望知道太多。”

  “你难道不知道在东方,榜单上的富豪银行账户里的数字,甚至没有水底大鳄的零头多吗?”

  小姑娘骄傲地抬起下巴,演技爆棚,一副东方某红色家族海外资产主理人的姿态。

  “这是一次大胆的产业投资,也是为我自己铺路,你只管考虑接受,或者不接受!”

  哈斯廷斯看着眼前神秘莫测的东方美女一阵恍惚。

  鸦色长发梳成学院派的低马尾,雾面底妆很好地起到增龄的效果。

  一袭午夜黑羊毛绉纱套装,领口以法式船型剪裁微微敞开,露出珍珠母贝光泽的锁骨线条。

  即便全身没有珠宝的纹饰,却也显示出非凡的贵气。

  好一套不带修饰的资本修辞学,哈斯廷斯摊摊手,腹诽这又是哪个亚裔红色家族玩票的大小姐,

  “好吧,让我们谈一谈奈飞。”

  文中的吴尔善神隐下线了,前面的剧情找时间改一下。

  这个该死的东西。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