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嘴角抽了下,普天之下以西瓜籽给人卜卦的,怕是只有她师父了吧?

  她从狗洞钻了回来,将额头上的西瓜籽一一扫落,看着师父,只觉恍如隔世。

  上次跟师父见面,还是在去夏国的半年前,她因为掺和了皇家纷争之事,与师父发生了分歧。

  师父说,红尘因果自有定数,她若插手,便成了局中人,再无法脱身。

  她不服气,只觉得局中人也没什么不好,若世人皆看破红尘,只想做看客,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那时她想不通,气呼呼走了,还想着事成之前绝不登门,没想到再见竟隔了这么久。

  苏韵郑重其事见礼,“师父,徒儿还有要事,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暗了,等到萧崇他们找到清平,再寻去匪寨找她,恐怕要费个把儿时辰,想来也要折腾到明日了。

  到时清平肯定不会再上妙峰山。

  “我在跟你说卦象,你跟我扯什么拜访?我告诉你,你若继续留在燕国,生死难料。”会明大师语气郑重,生怕她不当回事。

  “师父,我回来是为了求生,若不得其门,死也算得其所。”

  “广济,想以蜉蝣之姿撼动天下,难如登天。”

  “师父,从前弟子尚且愚笨幼稚,现在可没那么大志向,活着就行。”

  会明大师眼神微闪,上次他们师徒二人意见不合,她谈起心中抱负时意气风发,离开时眼里满是倔强。

  本以为她夏国走一遭,该是失望居多,未料是他多虑了。一别快四年,纵然她身上多了些他不愿看到的冷漠与死寂,却还是那个倔强的苏韵。

  会明大师心中担忧骤散,没好气地撇了下嘴,“就知道说不通你,下回来给我带两壶好酒。”

  “又不能喝,何必自扰?”

  “要么说你慧根差呢,这叫修身养性,快走快走吧,瞧着眼烦。”

  苏韵无奈,临钻出去之前,将早就备好的酒囊扔给了师父。

  她钻过狗洞正要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便看到师父的头从狗洞伸了出来。

  “此路艰辛,要是哪天想通了,就剃了头发来陪师父。”

  “带发行不行?”

  “也能凑合吧。”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苏韵这一次头也不回的走了。

  会明大师脸上的笑渐渐归于平静,“当初就不该收下你这个逆徒,跟你师兄一个德行,害得我一把年纪还要操心世俗之事。”

  ……

  苏韵离开无量阁后,直奔后山千鸟林,辗转寻到一处枯井,一跃而下。

  井下是四通八达的暗道,通往妙法寺诸多住所。妙法寺曾是前朝修建而来,暗道也是前朝留下的,她驾轻就熟来到住持禅房。

  这个时辰,住持一般在给弟子讲经,房内没人。

  她拿起蜡烛放了把火,把住持平日里抄写的经文都给烧了。

  火没多大,但浓烟滚滚,从窗子飘了出去,看着很是骇人。

  “师侄,得罪了。”

  会明大师这辈子就收了两位弟子,一个是她,一个是广义师兄。

  妙法寺住持本来是广义师兄,后来师兄四海游历去了,便把住持之位传给了他的弟子惠真,也就是现在的妙法寺住持。

  苏韵见火势越来越大,方才从暗道离开,顺着暗道去了张显安的住处。

  暗道入口与屋里只隔着一道墙,墙壁不知用了什么特殊手法制作而成,她能清楚听到屋里的声音,屋里之人却无法察觉到她。

  苏韵也不急,等到住持禅房走水的消息传遍整个妙法寺,张显安生性多疑,定会去瞧瞧。

  果不其然,没多久她便听到了张显安离开的声音。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时轻时重的呼吸声。

  位置一直没变过,应当是在昏迷之中。

  苏韵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洒在帕子上,方才打开暗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她顺着呼吸声的方向,走进里间,远远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个男人。

  她一直捏着手上的帕子,若对方有动作,准备随时动手,然而不等她靠近,床上的人开口了。

  “几年没见,胆子变小了,竟让我等了这么久。”

  苏韵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将帕子塞回袖中,淡淡道:“何时发现的?”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床上的人坐了起来,正是本该离去的张显安。

  张显安面无表情的看着苏韵,眼神冷漠又阴沉,加之他脸上丑陋的疤痕,有种地狱修罗的阴森。

  苏韵寻了把椅子坐下,别有深意道:“三年没见,演技又精进了。”

  张显安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

  苏韵便任由他看,从始至终没有回看他一眼。

  “看来夏国把你养的不错。”

  “彼此彼此,清平把你照顾的也尚可。”

  张显安脸色骤变,眼里隐隐有杀气在流动,“苏韵,别逞强了。你爱的家人把你当物品送人。你那么珍之重之的陆景,在你离开后转眼就与旁人恩爱有加。你选的皇帝,还不是亲手把你送去了夏国?”

  话落,他死死盯着她的肚子,“当年你若选我,也不会落得个借子求生的境地。”

  苏韵眼神微暗,“是吗?你可知明王曾有意纳我为侧妃?”

  明王残暴好色,府中美妾无数,常有被打死送回家中的。

  明王如果夺位成功,她是必定要入宫的,到时候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见张显安并未惊讶,讽刺一笑,“看来你知道,张显安,说这么多,你跟陆景到底有什么区别?”

  张显安满眼愤恨道:

  “别拿我跟他比,明王就是个草包,他如果登基,还不是任由我攥在手心里,到时我当上首辅,你以为他敢轻待你?有我在身后扶持,到时你就是大燕的皇后,再生个儿子,将来整个大燕都握在我们手里。以你我之力,不出十年,定可荡平夏国,一统天下。”

  苏韵惊讶的看着他,“所以在你的计划之中,我是什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男人算什么东西,等你当上皇后,还不是想要什么样的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偏偏被陆景迷的神魂颠倒,为了他毁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我对你太失望了。”

  张显安这辈子就没信过一个人,唯独苏韵,让他另眼相待,可她却背叛了自己。

  她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