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事儿,怕是不好收场了。

  僵持了片刻,王革委突然换上了一副笑脸,语气也软了下来:“川子啊,你看这事儿闹的…都是误会,误会……”

  他从桌子上下来,走到陆川跟前,搓着手说道:“其实我这也是为了管理方便。既然上头有这个政策,那咱就按政策办。”

  陆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里暗道:“老狐狸,现在知道怕了?”

  “这样,”王革委一摆手,“从今儿个起,咱队里的社员都可以上山打猎。不过得守规矩,打了野味得登记在账上,至于分配问题嘛……”

  “那就按政策办,”陆川接过话头,“七成归打猎的社员,三成归生产队。这可是明文规定,谁也不能改。”

  王革委咬了咬牙,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行,就按你说的办。川子啊,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有啥事儿,多担待,多担待啊……”

  台下的村民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折。

  其实王革委心里明白,这个台阶他不得不下。

  陆川这小子不光有政策撑腰,还敢去公社告状。

  真要把事情闹大了,他这个队长的位子就坐到头了。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王革委抖了抖中山装,故作大方地宣布,“今天的会也不开了,大伙儿都散了吧。”

  说罢,他背着手,踱着方步走了,留下身后一阵窃窃私语。

  陆川站在人群中,看着王革委的背影,心里却丝毫没有轻松之感。

  他太了解这人了,这哪里是妥协,分明是以退为进的缓兵之计!

  今天让他占了上风,明天还不知道要怎么变本加厉地刁难自己呢。

  唉,这世道,老实人真是活得憋屈!

  不过。

  陆川没彻底跟他撕破脸皮,自然也有陆川的想法。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王革委能当这么久的生产主任,本事还是有的。

  他怕到时候节外生枝,闹出什么无法掌控的幺蛾子就不好了。

  而且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妹妹小萍的病。

  回到家,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陆川一眼就看到小萍正倚在炕头,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头比昨天好了不少,一双大眼睛也亮晶晶的。

  “哥!”

  “哎,乖,躺好。”陆川赶紧过去,帮她掖了掖被角,“感觉怎么样?”

  小萍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好多了,就是还有点头晕。”

  陆川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烫得厉害。

  昨天那顿肉,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就熬了一小碗汤,到底还是杯水车薪。

  “川子,”母亲李秀兰在一旁低声说,“我看小萍这病,怕是得上县城看看才成啊。”

  陆川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

  娘说的,他何尝不懂?可去一趟县城,谈何容易!

  这年月,别说汽车了,就连自行车都是稀罕物。

  去县城,得先走上二十里山路到镇上,再坐一天一趟的班车,这来来回回的,得花多少钱?

  “娘,您先看着小萍,我出去一趟。”

  陆川强打起精神。

  “这天都快黑了,你上哪儿去?”李秀兰一脸担忧。

  陆川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放心吧娘,队里不是说了允许打猎嘛,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弄点野味回来给小萍补补身子。”

  李秀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儿子这是想去弄点东西去换钱,好带小萍去县城看病。

  可这山里,豺狼虎豹什么都有,万一……唉,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哥,你小心点。”小萍虚弱的声音从炕上传来。

  “放心吧,你哥可是老手了!等着,晚上回来给你炖野鸡汤喝!”

  陆川咧嘴一笑,转身出了门。

  这回不比上次,得好好准备一番。

  他绕到村后的杂货铺,花两分钱——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买了一根麻绳。

  这绳子看着不起眼,但编成套子,最是结实耐用,用来套兔子、野鸡什么的,再合适不过。

  从村口出发,一路向北,这边离后山最近,而且人迹罕至,猎物也多。

  才走了没多远,就听见有人在喊:“大力哥,您就行行好吧!”

  寒风裹挟着雪花,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陆川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耳朵,脚步一顿。

  一阵哭喊声从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听得人心烦意乱。

  “这又是谁家受欺负了?”

  陆川心里嘀咕,循着声音走去。

  还没走到跟前,就瞧见张婶正拽着张大力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张大力不耐烦地甩着袖子。

  “大力哥,求您高抬贵手吧!我家那口子真伤着了,下不了炕啊!这工分……”

  张婶的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农村工分可是命根子。

  工分少了,年底分粮就少,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张大力一脸不屑地撇了撇嘴:“装病!谁不知道你家那口子耍滑头?想躲懒?门都没有!明天一早不到场,这个月的工分全扣!”

  “他爹是真伤了腰啊!大夫都说伤了筋骨,得好好养着。这零下二十多度的天,让他一个伤了腰的人去干活,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张婶急得直跺脚。

  “去去去!少拿大夫说事。现在破四旧,讲科学,谁还信那些个赤脚大夫?我看就是装的!”

  张大力不耐烦地打断张婶的话,“别在这儿给我演戏,明天见不到人,后果自负!”

  张大力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留下张婶瘫坐在地上,绝望地哭嚎着。

  陆川站在远处,拳头攥得咯嘣响。这狗东西,分明就是欺负老实人!

  王革委那老狐狸,不敢明着跟自己对着干,就净使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他本想上前帮张婶说两句,可一想到家里还躺着病重的妹妹,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

  “等着吧,这笔账,迟早得跟你们算!”陆川心里暗自发誓。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后山走去。

  进了山,陆川的脚步变得轻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