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无法得知军中动向,她们只能通过观察军营那边的风吹草动,猜测自己的男人们最近可能在做什么。

  哪怕都是些无法去证实的想法,这么做至少让她们感觉距离亲人更近了一点。

  跑来报信的妇人说,“我看见军营外面把守的人增加了,哨楼上多了十来个弓箭手,还有营地里的人来来去去搬东西,看着忙忙叨叨。”

  “你们说,这该不会是北离人又要打过来了吧。”

  军眷们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忽然变得紧绷起来。

  林大娘蹙眉思索片刻,还是镇定道,“不会的。”

  “大家先别慌,我家那口子说过,北离人元气大伤,至少几年内都不敢与大业一战,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上交求和书,主动纳贡赔款了。”

  这番话的确能让大家宽心,却没人露出高兴的模样,反而更加沉闷了。

  顾喜喜扫视一圈,心下已明白了缘由。

  不过这时候她不宜先开口,便只安静地伫立原地。

  何景兰只是余光瞥了下顾喜喜,亦心如明镜。

  西北军大本营突然提高了警戒,如今只有一个可能。

  霍江那边恐怕要正式同朝廷开展了。

  院子里一时无人言语,只能听见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就连枣花也低着头,神色黯然。

  忽然,包着蓝布襁褓的男孩哭了出来。

  夏日襁褓单薄,他伸出一只白嫩嫩、鲜藕般的胳膊挥舞着,碰到胸口那枚长命锁,银铃叮当作响。

  仿佛大梦初醒,一众大人皆因这动静醒了神。

  有人打起精神笑道,“你看看,不过就是调兵搬东西嘛,大喜的日子,咱凑在这儿,都是为枣花跟两个孩子高兴的,别想那么多,自己吓自己!”

  林大娘也笑了,“你们听崽崽的哭声,多有劲儿啊。长大了一定跟他爹一样,壮实又勇敢!”

  其他人也纷纷转忧为喜,几个妇人围着枣花,逗弄孩子。

  “崽崽不哭,不哭了啊,刚才吓着我们崽崽了是不是?”

  男娃娃倒是争气,众人没哄几下就不哭了。

  再看包着红花布襁褓的女娃娃,竟没被哥哥吵醒,还在安然甜睡。

  大家围着看时,她不知梦到了什么,脸颊漾起个浅浅的梨涡。

  枣花望着一双儿女,眼中流露出母性的温柔,“好孩子,再等等,等爹爹做完了外面的大事,就能回来抱你们了。”

  好几个妇人红了眼圈,却无一人落泪。

  她们反而笑的越发灿烂,“对!孩子爹肯定说话算话!”

  “我老家那边得龙凤胎可是好意头,这俩娃娃定然能保佑他们爹爹,保佑咱们西北军!”

  ……

  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林大娘扬声道,“咱们一起经过的事儿多了,啥没见过?不就是又要打仗吗。”

  “咱娘们孩子还是跟过去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

  砧板声、炒菜声、说笑声继续充斥了整个院子。

  顾喜喜、何景兰对视一眼,都有些感动。

  何景兰说,“只听说大战在即军中要做动员,鼓舞士气,没想到军眷之间也是如此。”

  顾喜喜沉默了一会儿,说,“林大娘说的对,与其为那些看不见的事忧虑,不如先做好自己眼前该做的。”

  她走向林大娘,低声询问,“等吃过宴席,我想去看看大伙种的燕麦,不知这么做会不会有点扫兴?”

  林大娘先说,“扫兴倒是不会,寻常散席后,大家一起收拾干净就各回各家了,没什么别的事。”

  她说罢,关切道,“你们深夜才到,早起来陪我们折腾,过会儿还要下地去,不累吗?”

  “没事的,”顾喜喜摇头,“我此行就是为了这些事,早做早心安。”

  林大娘思索着点头,“行,等会儿我跟她们说一声。”

  她顿了顿,又对顾喜喜说起最近的一些情况。

  “从你走后到现在,军中那些田地都有士兵轮流打理,我冷眼看着他们做的倒是精心,与你教我们的做法并无区别。”

  “还有那些苜蓿,已经收割过五六次了,基本都是当天就装车送出去了。”

  之前顾喜喜并没有请林大娘留心这些事。

  只是林大娘自己最近在村外行走时看在眼里,觉得有必要跟顾喜喜提一嘴。

  毕竟顾喜喜是帮着西北军开荒,此事在边境这一带也不算机密。

  实际负责种田的人是否阳奉阴违,总该提前让顾喜喜心里有个底。

  顾喜喜自然领受了林大娘这番好意,笑着说,“一切都能按之前说好的进行,我听着放心多了。”

  酒宴开始。

  顾喜喜、何景兰被大家簇拥,硬是按在了主桌的主座上。

  桌上六冷盘、六热菜、一盆肉圆汤,锅盔烙饼管够。

  适逢喜事,男人们不在,女人们也要喝点儿的。

  酒备了两种,本地常见的高粱烧,烈性,劲儿大。

  还有村里自酿的醪浆,色白似羊乳,酒体浑浊不透明。

  听顾喜喜说酒量不济,恐喝酒误事。

  枣花当即把顾喜喜面前的高粱烧换成了醪浆。

  “这东西喝不醉人的,顾老板放心喝。”

  顾喜喜尝了一口,不由惊诧地脱口道,“好喝!”

  醪浆提前冰在河水中,入口清凉,全然喝不出酒精的烈与苦。

  只有满口酸酸甜甜,就像一种略带酒香的小饮料。

  何景兰试过也惊为天物,“真是好喝,口感又细滑凉爽,很特别呢。”

  天气炎热,顾喜喜本就有些口渴,又不断有人上来敬酒,她便多喝了两碗。

  “祝枣花姐康健平安!”

  “祝两个小娃娃茁壮成长!”

  “祝姐夫!早日凯旋,别让枣花姐悬心了!”

  面对大家奇异的目光。

  何景兰擦了擦嘴,淡定地环视一圈,表示别担心,只是小场面。

  “喜喜,你困了吧,咱回家睡午觉。”

  何景兰用力几次,都没能把顾喜喜从凳子上扶起。

  突然,顾喜喜自己站了起来,站姿笔挺如青松。

  “都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跟我走,出村,干活儿!”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眷属村村口。

  顾喜喜歪歪斜斜,走的很快。

  一群人紧跟着她,“慢点儿!别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