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罗罗在阿渊身边坐下,拉起他的手腕,将指尖搭了上去。

  屏息凝神为他诊脉。

  没了那只肥兔子,她的心神才会全放在自己身上。

  阿渊心里满意地想着,但没过多久,尹罗罗就抽回了手指。

  “恢复得很慢,但总归是有进步的……”

  尹罗罗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清除阿渊体内的各种残毒可真是个耗时耗力的活儿,她心里也没有全然把握。

  目光忽地在阿渊面上停住了。

  他的眼皮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细小血痕,看不出深浅。

  她刚抬手,还未碰到。就被阿渊一把用力攥住了手腕。

  不让她再接近。

  “阿渊?”尹罗罗圆润眼眸中**不解。

  阿渊松开了尹罗罗的手,却将头转开了。

  尹罗罗这才明白,阿渊这是不想让自己碰……他的眼睛。

  眼睛是人身上最敏感脆弱的地方之一,习武之人,尤其是警惕性高的人是绝不会让其他人碰的。

  尹罗罗也不想强求,收回手指,转而望着院中夏日风景。

  没一会儿,阿渊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有心事?”

  尹罗罗没有否认。

  阿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望着她额角那缕随风轻飘的细细绒发。

  “你担心孔陆两家会再修好?”

  尹罗罗缓缓转过头,眸子瞪圆,神色透着十足震惊。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表情却再明显不过。

  阿渊居然看出来了她的意图?!

  阿渊见她模样,浅浅弯唇,忍不住轻笑。

  他比自己想象中聪明得多。

  尹罗罗转过头,手搭在雕花木栏上,头枕在手上,望着院内。

  陆家向上攀爬的抓手有两个,尹家留下的人脉家产是其左膀,与孔家的联姻关系是其右臂。

  她想断了孔家这条右臂。而陆老夫人和陆家大爷肯定会设法保住。

  就是不知他们会出什么花招……

  炽烈日光被屋檐遮去大半,廊间轻风阵阵,裹挟淡淡花香。尹罗罗就坐在身边,逗着胡萝卜。

  如此惬意的氛围,实在催人入眠。

  阿渊竟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却做了个可怕噩梦。

  梦中的他很小,是才开始习武的年龄,却仿佛在经受剥皮挖骨的酷刑,长在肉上的皮肤仿佛在被无数双手硬生生扯开,骨头缝里也仿佛爬满了正在用锋利啮齿啃噬自己的蛇虫鼠蚁……

  剧烈又绵长的痛苦几乎让他崩溃,眼眶不断落下泪来,只会重复轻声念叨。

  “母亲……母亲救我,母亲救救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真的出现了一只温暖的手**他的头。

  温柔安慰他,“阿渊,没事的……”

  “只要挺过去,你就没事了。”

  他牙齿止不住颤动,近乎祈求道:“药,药……”

  吃了药,抹了药,他就不疼了。

  母亲的声音道:“你不需要抹药,只需要泡药浴,泡完就能变得更强大了。”

  变得更强大……

  他知道自己弱小得可怜,与他一起习武的同龄孩子已经能将剑招舞得有模有样,而他却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

  师傅却对他半点不留情,每次练武后,他身上总是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回去。

  母亲不喜欢他,不要他,是不是因为他太过弱小了……

  他脑中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于是,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努力吃饭,努力习武,终于身体强健了些,终于能与师傅过几招。

  但今日不知怎的,师傅下手更重,将他打得遍体鳞伤,爬起来都困难。

  他本以为能回屋上药养伤,结果却被师傅摁进了装满黑黢黢药水的浴桶中,药水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伤口,几乎将他扯得四分五裂……

  可是,泡完药浴后就能变得强大了。

  他死死咬住嘴唇,咬出鲜血也毫不松口。

  他想变得强大。

  或许这样,母亲就不会不要自己了……

  没过多久,他眼前陷入彻底黑暗,活活疼晕过去了。

  不知何时,他眼皮轻颤,再度慢慢睁开眼,却已经不在药浴中,而是只穿了件单薄中衣躺在杂草堆上。

  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我还以为他绝对挺不过去……既然这样七日后再泡一次吧。”

  另一道女声透着些许怀疑,“这么短的时间,身子能恢复?”

  “此药药性就是如此。阿渊身子越差,受伤越重,才能让药浴的效果更好,最好是濒死状态,此时他还小暂时不用如此,日后我会让他再试几次。如此慢慢磨炼才能成百毒不侵之体。”

  女声带着些许迟疑,“若是他挺不过去……”

  “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莫要舍不得,阿渊体弱多病,身子骨实在太差了。若不如此,他怎能强健体魄,为我们所用?”

  女人轻叹一声,“可怜的孩子……这或许就是他的命吧。”

  他默默抱紧了自己,身体蜷缩成虾子,\他们的对话如同魔咒般盘桓在脑中。

  为我们所用……

  ……这或许就是他的命吧。

  这或许就是他的命吧。

  这是他的命。

  他努力试图从母亲的这句话搜出不舍和爱意,可是却只能找到仅存的一点怜惜。

  ……

  从此以后,他身上的伤痕就没有断过。

  重伤也成了常事,甚至有几次意识模糊间,都已经看见了前来勾魂的牛头马面。

  而师傅将他的所有的药都断了,哪怕他要死了,也绝不给他用丁点药,只准他用药浴恢复。

  结果也正如师傅的意,一次次的药浴磨炼下来,他被淬炼得百毒不侵。

  刀剑兵戈,毒虫蛇蛊,再也对他造成不了一点伤害。

  不知何时,一缕香甜花香已经轻轻飘入他的梦中。

  他的思绪被缓缓带了出去。

  “……幸好伤口不深,抹了点药就没事了。”

  少女清甜声音宛若一颗水蜜桃,轻轻一咬就会流溢出香甜汁水,洒在他脸上的清浅鼻息似乎也带着淡淡甜味。

  随即眼皮骤然一凉,软嫩指腹在他眼皮上轻轻揉了揉。

  细小伤口泛起几分刺痛。

  少女的动作极轻,耐心地将药膏全部化开,融进肌肤里……

  “警惕性居然这么强,醒着时碰都碰不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留下伤疤就太可惜了。”

  少女轻声絮絮叨叨,确认药膏揉进皮肤里了,才收回手指。

  然后才起身,放轻脚步,宛若一朵云轻轻飘开。

  阿渊眼皮轻轻颤了颤,睁开了眼。

  幽幽沉沉的眸子望着廊柱顶上繁复花纹,随即抬手隔着衣衫,紧紧抓着左胸,掌背青筋鼓起。

  似是难以忍受,又似是悸动了一瞬。

  尹罗罗莫不是生来克自己的?

  为何她总是能轻而易举找到他心中微不可查的裂隙,如同轻风细雨侵入其中?

  —

  星罗苑的安宁没能持续多久。

  翌日午间,就被人打破,大奶奶领着一群家丁,气势浩荡地闯入星罗苑。

  小厮急匆匆进门通禀,“小姐,大奶奶带人来咱们院子……”

  话还未说完,就被大奶奶开口打断,“罗罗,昨**院里打伤表少爷的小厮是哪一位?”

  大房氏她人已经进了屋内。

  尹罗罗原本正与桃儿春荷她们绣花,被这阵动静惊扰,将针线绣绷交给桃儿。

  从玫瑰椅上起身,扫了眼大奶奶身后人数众多,来意不善的家丁护卫。

  “大奶奶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