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内一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树下,几缕光线透过叶隙,斑驳地洒在地上。

  廊下几个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少女走过。

  “大爷和大奶奶当时脸都绿了,简直太精彩了。”

  “不过好悬,若不是阿渊计划差点就出岔子了。”

  “……但丹榴怎么也在屋内,甚至还和二爷……”

  正是尹罗罗和桃儿她们几人。

  尹罗罗却总觉得有哪点不对劲,“二女乃奶接到消息后,为何不顺势放出白妙善,还将白妙善藏起来?”

  桃儿顺着猜测,“二女乃奶是想帮大奶奶隐藏白妙善踪迹?”

  春荷却摇头否认,“不会是这样,我听说大奶奶和二女乃奶她们姐妹自闺中就不和,怎会去帮她?”

  “那二女乃奶为何要藏白妙善?”桃儿百思不得其解。

  尹罗罗一时也想不明白,她走在最前头,沉眸思索,一时没有注意前方的路,直接撞到了一处坚实后背。

  好硬。

  尹罗罗揉揉脑门,抬起头一望。

  竟是阿渊。

  少年面容俊美,目似寒星,穿着一袭最简单的青色小厮衣袍,身形却挺拔如松,衣袂随风缓缓飘飞。

  外头日头正烈,却仿佛照不到少年身上,他周身似乎总蒙着一层难以言表的幽寒阴影,与周围环境分割开来。

  阿渊垂眸,瞧见她雪白脑门上多出的那块撞出来的小块殷红,唇角微不可查地翘了下。

  “丹榴是你放进厢房里的?”尹罗罗一见他,问出了心里的另一个疑问,

  阿渊点头承认。

  “为何?”尹罗罗很是不解。

  “那个放入药圃的马蜂巢上有丹榴的气味,是她害得你。”

  “丹榴害我?”

  尹罗罗起初不解很快又想明白了,丹榴可是二女乃奶的心腹。

  梦中,她被二爷玷污,二女乃奶记恨她反复折磨她,前不久二爷纠缠她时,被二女乃奶撞见,她怕是再次记恨上自己了。

  日后也要多防备二女乃奶了,她手段尤其阴毒。

  尹罗罗瞥见阿渊腕间带着的狐毛革皮护腕,暂时将此事抛之脑后。

  “这个护腕戴着合不合手,可还有需要改真的地方?”

  阿渊垂眸打量自己的护腕,针脚稍显粗拙却很是细密,一看缝制的人就是用了心思的。

  他的手腕受过重伤,即便痊愈,吹了冷风也会刺痛,但眼下手腕已经被毛皮革皮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丁点冷风都渗不进去。

  温暖而舒适。

  “但眼下我没时间再动针了,只能交给春荷去做,她针线活比我更好……”尹罗罗还在小声叨叨,絮絮关心着。

  “不用。”

  阿渊注视着眸中晶晶亮亮的尹罗罗。

  他不会就这么放过小房氏。

  她所受的,他都要小房氏千百倍偿还回来。

  他危险眯眼,就可惜是在山高路远的额泸州,而不是在宫中,否则他直接将小房氏的眼珠子和手爪子都砍下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动他的东西,就要承受难以承受的代价。

  自从断断续续梦见过往,他逐渐恢复了记忆,虽然目前的记忆还不全。

  但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

  脚踩落叶的异响传来,尹罗罗侧过头望去。

  是龚伯父和他的随侍护卫们。

  “龚……”一声呼唤还未说出口,她就止住了。

  龚伯父站在那儿,却没有看着自己,而是望着身侧的阿渊。

  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奇怪。

  难道龚伯父认识阿渊……尹罗罗心里划过这样的念头。

  那边厢,龚儒林已经无事似的迈步走了过来,尹罗罗对他行了礼。

  龚儒林对尹罗罗道:“罗罗,你去将当年的庚帖取来,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我需得为你主持退了和陆君之的婚事。”

  “好,龚伯父。”尹罗罗应道,犹豫着看了阿渊一眼,还是转身带着桃儿她们先回星罗苑取庚帖了。

  原地只剩下龚儒林和阿渊。

  龚儒林又让他的随侍们退开十步之远,警戒四周。

  一阵风吹来,参天古木枝叶簌簌作响,宛若琴弦悠然奏曲。

  “陛下。”

  龚儒林忽然屈膝,撩袍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微臣接到陛下密令,日夜兼程赶来,但还是迟了,望陛下恕罪。”

  “无事。”

  阿渊,或者说是赵怀渊,双手负于身后,静静望着庭院内的古树流水景致,身上仍旧是简朴的小厮服饰,周身气势已经和方才大有不同了。

  隐隐有了居高临下的君威。

  “朝内情势如何了?”

  龚儒林顿了下,“不容乐观,许多朝臣都以为陛下已经身死,纷纷倒戈,若不是有中书令大人撑着,早已是摄政王的天下……”

  “微臣不知陛下为何逗留在此,但还望陛下早日回京,稳定朝局。”

  赵怀渊却翘了翘唇角,“不急。”

  龚儒林下意识还想再劝,但到底还是咽下去了,他们这位陛下性格向来阴晴不定,谁也捉摸不透。

  忠言谗言在他面前都没用,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又想起方才亲眼所见的情景,陛下看着尹罗罗的眼神……

  龚儒林刚想开口,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

  “陛下,罗罗她是微臣朋友遗孤,身世可怜,人也单纯,还望陛下能多怜惜几分……”

  赵怀渊勾了下唇角,不阴不阳反问龚儒林,“中书侍郎是觉得孤会对罗罗做什么?”

  龚儒林心里打了个寒战,但还是迎着头皮道:“陛下,君王忌情,还望陛下仔细思量。”

  赵怀渊眸光骤冷,拉长语调反问,“中书侍郎是想管教孤?”

  “微臣不敢。”龚儒林连忙低头告罪。

  赵怀渊敛眉冷声道,“退下吧。”

  “遵命,陛下。”龚儒林恭恭敬敬退下,直至退远,才擦了擦额角冷汗,直起腰转身走开。

  心里的疑虑与担忧愈发重了。

  这位陛下性子诡谲,寡恩薄情,陪在他身边的大臣尚且战战兢兢,更别提那些后宫女子了。

  就在一年前,容色倾城的宓妃入宫,得了陛下青眼。

  宓妃遭后宫嫔妃嫉恨,他或是下令剜了双眼,或者灌下鸩酒赐死。

  后来为了立宓妃为后,摘了不知多少大臣的项上头颅,鲜血将太极殿前的石砖都浸透了。

  为了宓妃,他闹得盛京腥风血雨,人心惶惶,将宓妃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几个月前,他带着宓妃一人,兴师动众渡江南下巡视,路过潞州。

  摄政王**谋划许久,以为能一击毙命,结果最后关头,他竟将宓妃推出来挡刀。

  宓妃被一剑贯胸。

  他竟眼都不眨一下,纵身反杀几人,开始逃亡。

  虽然事后查出,那宓妃是摄政王**秘密培植多年的细作,可是当年那般宠爱的女子……一眼不眨地推出去挡刀,几乎与冷血野兽也是无异了。

  若是他对罗罗真的动了几分心思,那罗罗未来也真的不知会怎么样……

  龚儒林浓眉紧锁,深深担忧。

  留在廊下的赵怀渊,望着院中零落飘下的碎叶,眉心轻蹙,脑中也在思索龚儒林方才的话。

  君王忌情。

  他动情了……对尹罗罗?

  但他觉得那不是情爱,像是对他豢养的那些虎豹一般,只是一时兴起的喜爱,和不喜欢自己东西被其他人侵占的独占欲。

  像他这样的人,情与爱这两个字遥远得像个笑话。

  但……还是应该疏远克制一下了,贪恋那些零零碎碎温暖也会让人堕落。

  他这般想着。

  -

  暮云斋内。

  陆君之浑身瘫软躺在床榻上,只觉生不如死。

  前途完了。

  名声也完了。

  他过去二十年的寒窗苦读,付出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什么都没得到。

  可他心里却还是有股深深的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沦落。

  有没有人还能拉他一把……

  恰在此时有小厮扣门,进门想要禀告,却被书意劈头盖脸呵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拿那些杂事打扰公子?!公子眼下需要休息!”

  险些被轰出门外。

  那小厮委委屈屈地道:“是贺大人让奴才传的话,说有贵客想让大公子见一见……”

  贵客……

  陆君之忽然睁开眼,想起之前酒局上贺承允承诺过会给他介绍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