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青湘她怕是早就有疑心了,这段时日她这般殷勤频繁来净心堂,不只是为了拉拢我。”

  “她明里暗里打探试探,怕是早已将罗罗身价背景猜得差不多了。无需咱们多费什么心思,她自己就会出手。”

  这**奶果然是个厉害的,吴妈妈不由得暗道。

  又问道:“老夫人,那姑娘们去凌州的事?”

  陆老夫人微微阖目,手中捻动佛珠,午后煦煦暖阳照在她身上,却仍旧驱不走半截身体入土的衰老病弱之感。

  “依照两家的关系,段家大奶奶的邀约不好贸然推拒,就让姑娘们去一趟吧,但绝不能逗留太久,最多在待上两日就要回来。”

  话这般说,但到底,她最挂念的还是大昭寺的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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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潞州城外,绿荫下的官道上,一列长长的马车车队缓缓行驶。

  前头车厢最为宽敞轩丽,还拴着高头大**马车内传来一道浑厚年轻,自信张扬的男声。

  “母亲放一百个心,此次我亲自出马,还怕擒获不了表妹的芳心,抱得美人归?”

  “我儿就是有志气!”

  段大奶奶身材丰腴,戴着满头珠翠,穿着盘金牡丹暗纹交领比甲。

  望着自己的好大儿,笑得眼角都炸出层层褶子。

  “若不是青洛来信,我竟不知他们陆家还藏着一个宝贝金疙瘩。”

  段大奶奶抬手,轻抚段子朗的宽厚肉感的面颊,注视着他细眼宽鼻,泛着油光的面庞。

  再上下打量他只比她高半头,却足足比她宽一倍的身量,面上笑意愈发深了,心里也满意极了。

  “我儿生的这般俊,身量也这般健壮,还用怕那尹姑娘不喜欢!?

  只要将那尹姑娘娶进门,咱们段氏一族不知要少走多少弯路,那上百年也赚不到的泼天富贵,还有那些遍布朝廷江湖的珍贵人脉,就全归咱们段家了。”

  “娶了尹姑娘万事都好,就只可惜一点。”段子朗自以为风流地振了振大袖,“娶了尹姑娘,我不得不辜负表妹和翠翠了,只怕她们知道后,会伤心难过得要命。”

  段大奶奶拍了拍他的胸口,安抚笑道:“若是你喜欢她们,将来尹姑娘进门,我将表妹和翠翠都纳进来给你做妾就是。”

  说话间,段子朗踩到一截核桃木拐杖,他垂眸望了眼,目露些许不屑,抬脚将核桃木拐杖踢回它主人身边。

  坐在车窗旁的年轻男子,身量清瘦,眉心泛着书卷清气。

  但生的极好,眉目如画,唇若涂朱,只穿着一袭青衫,便如松竹如,清雅翩翩。

  手他中捧着一册古旧医书,似乎出神想着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拐杖滚来滚去。

  半晌后,眼珠才微微一动,似是回了神,问段大奶奶,“母亲,那尹小姐当真是鹤安神医的徒弟?”

  眼神明亮,充满着丝丝缕缕的向往希冀。

  段大奶女乃头也不回,随口应道:“就是鹤安神医的徒弟,听说将治疗心疾的医术都交给她了。”

  “治疗心疾的医术?”他轻声喃喃,似是激动起来。

  “……若是我学会了,不就能治疗祖母的心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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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罗罗已经好久没有再梦见阿渊的过去了。

  但这日,她又梦见了。

  却疼得死去活来。

  五脏六腑剧痛无比,仿佛被用人钝刀慢慢割,疼得全身冷汗尽流,肌肉痛苦痉挛,四肢拼命挣扎扭曲。

  恨不得干脆撞墙**

  这……这是药浴的后遗症。

  尹罗罗紧咬牙关想着,她研究了这么久,也钻研出了点头绪,这药浴虽然能极大强健人的体魄,增强筋骨,却并不是一劳永逸,而是会有伴随一生的后遗症。

  这后遗症何时会爆发,人是否能挺过后遗症,都是未知数。

  但是……她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差,正好撞上后遗症发作的档口。

  在疼痛稍缓的间隙,她注意到外头极乱。

  人来人往慌张脚步声来往不断,时不时就传来瓷器物件被人撞碎的声音,偶尔还有压抑哭泣声传来。

  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但很快有一阵急促纷乱脚步声走近。

  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女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嗓音尖利质问,“你今日为何不去替他?”

  尾声嘶哑破音,仿佛绝望至极,濒临崩溃。

  尹罗罗怔然望着她。

  过了片刻,才看出这个歇斯底里,几近疯狂的女人竟是阿渊那个素来高高在上,平静冷淡的母亲。

  “……怎,怎么了?”

  尹罗罗听见阿渊强忍剧痛,压抑颤抖的发出声音。

  那女人仍旧执拗地逼问那句话,“你今日为何不去替他?!”

  尹罗罗感觉道阿渊吸了一口气,努力蓄出说话的力气,但呼吸间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我,我……太疼了,不能……”

  眼前这个女人没有赐予过他任何的母爱和温暖,他也早就不抱任何希望。

  但身处这般痛苦的身心折磨中,他脆弱艰难吐字间,不自觉带上了微不可查的哭腔,泄露出细微的委屈之意。

  想要得到哪怕一点点的温暖,一点点的安慰。

  但回应他的不是温声软语,而是一道裹挟风劲儿的狠厉巴掌。

  打得他面颊火辣辣,刺痛无比,脑中嗡嗡作响。

  “他……被人下毒了。”

  女人嘶哑哭道。

  打完一巴掌后,她似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身体幅度不正常地颤抖,最终狼狈无力滑坐在地,全然没了往日的矜贵端庄。

  尹罗罗望着她的面色体态,心里一紧,她怎么有种油尽灯枯的迹象……

  女人眼眶通红,眸底却似是一点点灰败下来,宛若一滩燃尽的灰烬。

  望着躺在床榻上的阿渊,眼神**浓烈的不甘与恨意,嘶哑干涸的嗓子吐出最后一句话。

  “死的……为何不是你?”

  话音一落,一口浓稠鲜血淋漓喷出。

  然后女人身体宛若失去生机的木偶,软软倒在地上。

  阿渊感受到面上温热的鲜血,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这一瞬间,连万分难捱的痛苦都分毫感受不到了。

  尹罗罗望着这一幕,惊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很想抱一抱阿渊,但挣扎了半晌,压根脱离不了阿渊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

  最终只能陪着阿渊,呆呆望着他母亲逐渐冰冷的尸体,以及那双满含怨恨,死不瞑目的眼睛……

  ……

  后来,尹罗罗眼前忽地晕眩一瞬。

  等她再度恢复意识时。却没有回到现实,而是站在一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大殿中。

  垂头一望,阿渊身上穿着件深绿色暗绣银羽纹广袖锦袍,一看就知贵重无比,不是从前粗糙的布料了。

  大殿门口此时传来动静,转头望去。

  尹罗罗心跳不由得慢了一拍。

  这难道是自天上来的仙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