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先回了林家的药铺,抵达时只见药铺正大开着门,门口有几位病人正在抓药,铺子里站着一个中年郎中,留着一撮长长的山羊胡子,年纪虽不算很大,却显得颇为精干。

  他干活极为熟练,没费多少力气便诊断好了病人的病症,依症开出了药方。

  待病人离开,郎中瞥见林江一行,脸上登时浮现出惊讶之色,随即快步走来,眨眼便至众人面前。

  毕恭毕敬地朝闻香怡行礼:

  “夫人,没想到您竟忽然到此。”

  说完,他带着几分惊奇看向林江:

  “这位想必就是林少东家了吧?”

  “你好。”林江并不认识这个中年人,却仍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闻香怡接着介绍:

  “这位是我在苍松招的郎中,他本领不错。后来咱们这院子空了下来,我便想着不能让你爷爷的心血白费,索性请他过来帮忙照看。”

  中年郎中闻言连连摆手,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在下不才,年轻时曾在医宅学过行医的本领,后来成绩不佳让人赶了出来,幸亏夫人赏识,否则我恐怕早已饿死街头。”

  郎中所提的医宅林江早有耳闻,是大兴颇负盛名的行医坊,后来规模壮大,转作培育郎中了。据说从医宅出师的郎中个个身手不凡,京中御医甚至有不少出自那里,而他们除开药方,主修的也是生炁术。

  奶奶竟请了这样一位来坐诊铺子。

  郎中迎他们进来,几人随他步入屋内。

  除了郎中,屋里还有几个学徒模样的少年正收拾杂物。

  徒弟们见师傅身后跟着一大群人,不免好奇。

  郎中遂径直向学徒们介绍林江一行,直听得这些孩子一愣一愣。

  这些孩子多是白山县本地人,被父母送来学手艺,日后或开个小铺,或当个赤脚郎中行走四方。

  林江环顾着大院。

  此处已换了全新的生活气息,与记忆中的景象已截然不同。

  曾林江住的屋子分给了徒弟们同住,林江父母那间则归了郎中。

  细微处也显出些变化。

  一两处违和细节无妨,但点点堆积起来,便时刻提醒林江:

  此地再不是原身记忆当中那一户宅院。

  穿越后,林江已同原主记忆浑然一体,见此情景难免怅然。

  但对林江来说,也仅仅只不过是惆怅罢了,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

  毕竟这郎中算是帮着看宅子的,不让动房间反而不太好。

  本来这位郎中还想留几人用午膳,但他们无意逗留,算清供品账目便欲离去。

  一行人收拾停当,正待启程,忽见门前行来一队衙役。

  定睛细看,来者竟是白山县主簿。

  见对方率人而来,林江眉峰微动。

  这人林江幼时见过数次,常替朱县令办差,连催缴税银亦是亲往。

  彼时林家铺子算得县中大户,自然常与他往来。

  “林老爷子!”

  主簿刚到门前,目光便锁住林生风,当即展露热络笑容,三步并两步疾走而来。

  林生风却被来人惊得身形微震,下意识后撤避让。

  闻香怡护身在前:

  “大人是白山县主簿吧?我家老头子尚有癔症未愈,不过略能活动手脚罢了,还请您切莫惊扰他。”

  主簿立刻停下了脚步,照着自己大腿上拍了两巴掌:

  “我瞧见林老爷子神采奕奕,还以为他伤势痊愈了,便是按捺不住内心欢喜,想要同老爷子重逢。现今一看,还是太过于心急了。”

  主簿这番话滴水不漏,虽说听起来略显虚情假意,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江一行人虽能看出主簿必是有事蹊跷,但见他这般温和,倒是也未驱他离开。

  “不知您何以不提前通告,便突然来寻我家老爷子,可是有何要事?”林江上前一步,拦在闻香怡面前,问主簿。

  主簿下意识将目光扫过林江身后的那几个人。

  闻香怡和林生风在他眼中微不足道,主簿深知他们的底细,知晓他们在苍松经营不小的家业,但与京中的大人物相较……

  不值一提。

  林江身旁的几人看似也平平无奇,那年轻女子像个粗犷武夫,那一直挂着古怪笑容的男人,瞧着虽怪,但顶多不过一江湖客。

  至于那位身着粗麻衣衫、行止别扭的女人,主簿更是全然不觉得她能有何特殊之处。

  眼下看来这位身边并无高官。

  瞧了一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主簿才慢悠悠开口道:

  “是这样的,之前李老爷子离开后,医馆还欠着一笔旧账未结清。”

  “什么账?”

  “朱县令去世前曾找老爷子治疗过脸上伤痕,给老爷子留下过一笔欠款凭据。我们县令府从不拖欠钱财,今儿正好有手下瞧见老爷子到了白山,便打算把这笔钱还了。”

  一边说着,主簿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二两银子,递给了闻香怡。

  闻香怡轻轻接过去,微微皱起细眉,直直盯着主簿:

  “您就为这点小事跑来?”

  “这可不是小事。”

  主簿一脸正色,理直气壮道:

  “欠钱自然该还。”

  “您这话倒是没毛病。”闻香怡顿了顿,“那您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了,要是几位得空,不妨去府上寻我,到时候定当好生款待几位。”

  主簿说完这话,便径直带着手下快步离去。

  眼看对方渐行渐远,林江也轻瞥一眼他的背影:

  “这人肯定藏着什么心思。”

  还钱早就能还,他们这铺子现在也有人手在,何必拖到现在?

  而且就算真要亲自把这银子还给林生风,派个手下跑一趟不就得了?

  “说不准是那些逃亡官员的暗哨,我这就朝京城方向传信,叫他们来处理此人。”

  余温允干脆地说道。

  林江微微点头。

  让京城处置这厮便罢。

  ……

  主簿回到县令府后,即刻遣散了跟随自己的那几个跟班。

  他今日未让跟班代劳,实因那几人不仅本领平庸,眼力更差,若不由他亲自督促,恐会滋生事端,甚或怠工贪墨他的二两银子。

  苦于缺乏心腹手下,主簿只得事必躬亲。

  他立刻翻箱倒柜,取出一本小册子。

  此乃先前京城要员所赐的宝贝,言明可借它及时传递消息。

  前段时日京城似乎生变,册子对面杳无音讯。

  如今林江再临白山,他虽无意硬碰硬,却打算将此讯息传递上去。

  其价值暂且不论,万一有用,便能从中分润;京城赐予的好处,远非小小县城可比。

  即便册子当真失效,今日也不过是二两银子的损失罢了。

  他略作思忖,将今日之事半写半藏,如此方能继续与对方搭线。

  书写完毕,册子久无动静,主簿心头一沉。

  看来联络确已中断。

  他叹息一声,正欲合上册页。

  恰在此刻,册面倏然微颤,竟凭空浮现一行墨字:

  “细讲,有赏。”

  见此四字,主簿心思顿时活络。

  他执起笔,嘿嘿一笑,飞快书写起来。

  果然,自己没摸错方向。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

  西疆尘国是整片大陆上相当庞大的一个王朝,它不临海,绝大多数资源都依赖一条横贯国家的大河,以及大河中心汇聚的广阔湖泊。

  在综合实力方面,尘国远不及大兴,甚至被远远甩在身后;其内部又不团结,被军阀藩王割裂为各据一方。

  然而,尘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优势:它毗邻前朝国都神城。

  前朝势力庞然,鼎盛时期绝非当今大兴可比;即便朝政崩裂,神城周边仍遗留下无数珍稀宝物。

  有些是城中高人死后遗留的遗产,有些则是点星大战残存的法门,这些宝藏引来尘国客的争抢,也使尘国在独特风俗下培育出一批批摸金校尉。

  在整个西疆,尘国又被称为盗国,与老蓝科贼国齐名。

  尘国中,有位李姓藩王,自诩为前朝皇室血脉,他的封地紧邻神城,并在此建了一座宏伟城池。

  城池名为“扶神”,寄托了重新扶持神城的宏愿。

  扶神城内,有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宅,显然是富贵人家方能居住的居所。

  大宅正中,周参深低下头,闭着一只眼睛,仔细审视着平整的桌面,又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过。

  指尖上留下了一层淡黄的细沙。

  “唉,这里哪都好,就是风沙太大,太容易让人迷了眼。”

  周参深叹息一声,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轻人,是当初离京时跟随他的那人。

  年轻人的表情毫无变化,嘴角连一丝牵动都没有。

  周参深嘴角微微发颤,他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眼前这人一如既往如此,都有些不像是正常人类。

  恰在此刻,一个小吏突然从背后小跑而来,怀里抱着一个册子,毕恭毕敬地来到周参深身边。

  眼见小吏走来,周参深反倒舒了口气。

  他从对方怀中接过册子,翻开扫了两眼,眉头不自觉地一皱。

  林江竟带着几人回了白山?

  京城最后的水太浑了,周参深都摸不明白。

  但他却能实实在在感到那姓林的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或是赵六郎布下的一步暗棋。

  思忖片刻,周参深对小吏吩咐:

  “挑几名死士去试探,务必带回消息。”

  小吏面露难色:

  “周大人,此地距大兴甚远,等死士赶至白山,怕是人早走空了。”

  “不知变通!”周参深斥道,“既已露了行迹,必留痕迹。派人去白山查那传讯者,岂非现成的线索?”

  小吏连连点头,转身欲退。

  周参深忽又抬手止住:

  “顺道料理了那传讯之人。我们远在大尘,此人留着终究是祸。”

  小吏躬身记下,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