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得厉害,好像要下雪了。

  风卷起沙尘,林清婉却觉飘过来的不是沙子是血滴。

  童笛站不住了,四面八方的弯刀又薄又刁钻,鬼魅般的身影围着他转,一刀一刀,像片肉似的折磨他。

  那些人嘲弄嬉笑,玩儿游戏似的,听得人毛骨悚然。

  童笛的手腕呲出一股血,剑掉了。

  像个血人一样站在那儿,不甘心地看着林清婉的方向,无声而机械地重复,“快,走。”

  快,走。

  快。

  走。

  林清婉泪如雨下,她两条腿如灌了铅,不想走,也走不了。

  江振麟也被这场景震得骨头缝发凉,踉踉跄跄想扶着剑站起身,才看见剑身全是缺口。

  世家子没上过战场,更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杀戮。

  他和林清婉一样动不了,甚至想闭住眼睛都不行。

  黑衣人声音尖锐,大宁话说得生硬,“谁、都、走、不、了。”

  “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笑声充满戏谑嘲讽,好像童笛的坚持是件可笑至极的事。

  江振麟咬牙,“小爷杀了你们!”

  他口腔里全是血腥气,红着眼还要过去,不知什么时候肩头压上了林清婉冰凉的手。

  她冷冷注视着那些人,目光锋利如刀,哑声道,“借你的剑用一下。”

  江振麟脑袋空白了一下,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她拿起地上的长剑毫不犹豫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两剑,血流如注。

  “林清婉,你疯了!”

  “你过去会死的!”

  江振麟从未有过胸腔要炸裂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愤怒,因为嘶吼又呛出了两口血沫子,然后彻底发不出声音了。

  林清婉最开始双脚如踩在棉花上,渐渐有了知觉,她越走越快,眼里只有摇摇欲坠的童笛。

  童笛是清清楚楚在面对死亡,那些人在他身上划了多少口子他都知道。

  当年和太子爷在边关杀敌,每一次都抱着必死的心要给太子铺一条回京的大道。可每一次都活着回来。

  这样也好,他对死亡没什么感觉。

  但也从来不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感觉呼吸、脉搏、心跳逐渐消失的恐惧比死亡更要折磨人。

  还有遗憾,他没把林清婉送到安全的地方。

  但他已经听到马蹄声,太子爷来了。

  “别、过来,别···”

  他终于轰然倒下,林清婉泪如雨下,依然没能抱住他。

  童笛倒地的时候,她清晰看到他身上的肉片掉下来很多,“童、护卫!”

  天黑下来了,云压得非常低,可只有呼啸的风,没有雪。

  地面枯草饮了血依然没有生机,一如童笛的眼睛。

  那些刺客也没想到林清婉有勇气扑过来,直到有人走到她身前,看着她单薄的脊背举起弯刀。

  “找死。”

  “不要!”江振麟嘶吼。

  “不要!”童笛愤然想起,可他真的动不了一下,全身只有眼珠子还能转。

  林清婉无声哭成了泪人,愕然抬眸,眼中没有一丝恐惧,抬起自己流血的手臂往黑衣人脸上一糊。

  与此同时,羽箭飞驰而来。

  黑衣人被林清婉的血溅到,虽然视线模糊,但对危险的嗅觉还在,当即挥刀阻挡,可不知道怎么他的刀偏了。

  然后天地旋转,喉咙如被掐住,呼吸不上来,倒地之前,羽箭刺入眉心。

  从头颅后方捅处,骨裂的声音非常清晰。

  一箭就让所有黑衣儿退后半步。

  赵琮看了眼童笛,眸中满是怒火,他身后的弓箭手旋即拉满弓。

  赵琮声音如破冰利剑,“一个不留!”

  *

  静北军营地。

  童笛身下的垫子浸了血,军医看过后往他嘴里放了快参片吊着气,希望他能把想说的都说完。

  林清婉第一次觉得人的眼泪是无止尽的,明明眼睛肿得发痛,喉咙也发不出声音,还能不停地流眼泪。

  童笛脸上的血口子狰狞醒目,可眼神那样温柔。

  他再无顾忌,心疼地看着林清婉胳膊上的伤,知道她当时抱了必死的心过来,知道她想用自己的血毒死那些人。

  童笛不是没被兄弟们保护过,个个都能为他不要命,但林清婉一个女子···

  他喉结动了下,“清、婉小姐。我、骗了你。”

  林清婉抽噎得厉害,声音比他还颤,“太子能救好你的。”

  童笛真想帮她擦擦眼泪。

  “帮你正骨的肖千户是我拿着太子手揄调回京城的,药、药也是太子让太医调配好的。”

  “太子说不要提起他,我、我便承了你这么久的情···”

  “咳咳。”

  童笛心里一直愧疚,可又因为一对臂缚贪婪她的好。

  “花圃的事,太子心里有数,他本可以不安排农户在那日与江明庭起争执,但我猜是因为小姐你才临时变了主意。”

  “虽然、小殿下吵着想见您,但小殿下懂事,若太子不松口,他不会坚持。”

  童笛从来没想过和林清婉有什么,但阮听淮的出现让他开了窍,他无数次检点自己的内心,无数次提醒着自己,却又明明白白的沦陷。

  正因如此,他比太子更早一步看清了。

  他闭了闭眼,“压岁钱也是太子准备的,他面皮薄,才让我转交给你。”

  林清婉破碎的呜咽从喉间溢出,肩膀伴随着抽泣剧烈起伏,她趴在童笛床边,哭得像孩子。

  “但你两次救我是真的。”

  “你为我丢了性命也是真的。”

  林清婉不敢碰他,也不敢看他透支全部精力发着光的目光。

  童笛艰难扯出一点笑,“不,不全是。”

  “那些人是匈、奴,太子费尽心思设局,让陛下相信敬王是被匈奴绑了,才大肆排查京城寻找,目的是逼宁贵妃出手。”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来得这么快,还冲、冲着你。”

  童笛一如当初在小院云淡风轻,不想让她因为被救而有压力。

  “跟、你没关系。”

  林清婉低着头,额头挨住了童笛的眉眼,只能哭。

  童笛嗅着她的味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感受她额头的温度,“清、清婉小姐,真想再抱、抱一抱你啊。”

  “像、像从花圃出来···”

  “可是我更希望你平安、喜乐。”

  “太子对你是不一样的,你别怕他。”

  “该求就求,该、该闹就闹一闹,他也很寂寞。”

  童笛笑着闭了眼,兄弟们在外头喊,“童护卫再等一等,太子马上就回来了。”

  “他给你报了仇,他把人头带回来了!”

  “你再等等!马蹄,是马蹄声啊。”

  可是童笛紧闭的眼皮**了两下,没有反应。

  太子爷,属下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