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普陀寺。

  那个名字像一根针,刺进了她的心脏。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座寺庙的地下,埋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这是要造反!”宋夫人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那份优雅荡然无存。

  她提起裙摆,快步走向书房。

  上峰正在地图前凝神,手指在各大战区的方向上缓缓移动。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达令!”

  上峰皱起眉,对妻子的失态有些不满。

  “什么事。”

  “朱豪!那个川渝军阀!”

  宋夫人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形:“他带兵在渝城胡作非为!他把普陀寺给抄了,现在正满城抓人!”

  上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一个地方军阀,敲诈些钱财,不必大惊小怪。”

  “不是钱!”

  宋夫人的拳头握紧:“他把吴光耀、陈敬之那些人都抓了!他还杀了人!他把全城的记者都叫到了普陀山!他要把所有事都捅出来!”

  上峰的身体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妻子。

  “你说……他把记者都叫去了?”

  “对!”

  “砰!”

  上峰一拳砸在桌上,上好的楠木公文桌发出一声闷响。

  “混账!”

  他脸上的平静瞬间被狂怒取代。

  “一个地方军阀,一个军长,也敢在陪都动兵抓人?他以为他是谁?他还以为他是渝城的土皇帝吗?!”

  上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这件事,已经不是贪腐的问题了。

  这是兵变。

  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公然叛乱!

  是对他最高领导权威的无情践踏!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手抖得厉害。

  “给我接总参谋部!马上!”

  电话很快接通。

  “我是上峰!”他对着话筒咆哮:“立刻命令驻扎在江津的第74军,全速开进渝城!解除第41军的武装!朱豪,但有反抗,就地枪决!”

  挂上电话,上峰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宋夫人走上前,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达令,息怒。一个疯子而已,不值得您动这么大的气。”

  “疯子?”上峰冷笑:“他不是疯子,他是要借着这件事,要挟**,勒索中a央!”

  他太清楚这些地方军阀的嘴脸了。拥兵自重,无法无天,今天敢在渝城抓人,明天就敢带兵进总统府!

  此风绝不可长!

  就在这时,侍从室主任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上峰。”

  “什么事!没看到我正烦着吗!”上峰没好气地吼道。

  “是……是代老板派人加急送来的信。”

  侍从室主任低下头:“他让您……务必亲启。”

  上峰一把夺过信封,粗暴地撕开。

  他以为又是代立那些关于城内奸细的报告。

  信纸只有薄薄的一张。

  上峰的目光扫过信纸。

  仅仅几秒钟,他脸上的狂怒,就凝固了。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宋夫人和侍从室主任都屏住呼吸,看着上峰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他脸上的肌肉在**,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猜忌、与极度权衡的复杂表情。

  他拿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

  过了足足一分钟,上峰才缓缓抬起头。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再次抓起电话。

  “接总参谋部。”

  宋夫人的心提了起来。

  电话接通。

  上峰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撤销刚才的命令。”

  宋夫人愣住了。

  侍从室主任也猛地抬起头。

  “上峰……”电话那头传来总参谋长疑惑的声音。

  “我再说一遍。”上峰的语气不容置疑:“命令第74军,原地待命。另外,传我的命令给渝城所有部门,包括卫戍司令部和警察总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每个字都像一块冰。

  “对于第41军在城内的一切行动,任何人,任何部门,不得有任何干涉。”

  “任其行事。”

  “什么?”宋夫人失声叫了出来。

  黄山官邸的书房里,空气凝固了。

  “什么?”宋夫人失声,那张永远保持着完美仪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

  她快步走到上峰身边,手扶着公文桌的边缘:“达令!你疯了吗?撤销命令?你这是在向一个地方军阀低头!是在向全天下承认,你连陪都都控制不了!”

  上峰没有看她,他只是将那封薄薄的信纸,推到了桌子中央。

  “你自己看。”

  宋夫人拿起信纸,代立那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信的内容是转述,转述那个疯子朱豪的原话,粗鄙,直接,却带着让人脊背发凉的狂妄。

  信上说,普陀寺的锅已经揭开了,想盖是盖不住了。

  信上说,那些真正烫手、真正能把天捅破的东西,他朱豪已经替“上面”收好了,保证不会脏了上峰的眼睛,也不会让友邦惊诧。

  但这是有条件的。

  条件就是,他朱豪在渝城的所有行动,不能有任何人干涉。他抓的人,他抄的钱,谁都不能过问。

  如果有人敢动他,动他的兵,或者想从这锅里分一勺汤。

  那他就把所有收好的东西,全都原封不动地撒到大街上,请全天下的记者,尤其是那些洋人记者,都来品鉴一下,这佛门地宫里,到底藏着些什么“国之瑰宝”。

  信的最后,是代立心惊胆战的附注:朱豪言,他这是在替**清除痈疽,是在为上峰分忧,请上峰给他这个“薄面”。

  “啪!”

  宋夫人猛地将信纸拍在桌上,保养极好的指尖都在颤抖。

  “无耻!粗鄙!他怎么敢!”她的胸口剧烈起伏,那份来自骨子里的优雅被一种巨大的羞辱感撕得粉碎:“他一个兵痞,一个军阀,他凭什么敢勒索**!勒索你!”

  上峰缓缓转过身,他走到窗边,看着山下那片被搅乱的灯火。

  “他敢,因为他手里有刀,刀上沾着血,而且他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上峰的背影显得有些疲惫:“现在,这把刀,也横在了我们的脖子上。”

  “那就砍断他的手!”宋夫人上前一步:“74军已经出动了,现在就能把他碾碎!”

  “然后呢?”上峰回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然后让那些东西公之于众?让英美大使看我们的笑话?让前线的将士知道,他们在流血牺牲的时候,我们在后方做什么?让全国的百姓知道,他们的捐款,都变成了某些人藏在庙里的金条和女人?”

  他每问一句,宋夫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个朱豪,是条疯狗。”上峰重新拿起那封信,又看了一遍:“但他现在,是我们在渝城唯一能用的狗。他替我们咬人,替我们办我们想办又不能办的事。”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卷曲,化为灰烬。

  “他要名,要钱,要地盘,那就给他。只要他这条狗,还认我们是主人。”

  宋夫人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她用手帕捂住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朱豪。

  她将这个名字,刻进了心里。

  ……

  普陀寺的山顶,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和财富展台的混合体。

  十几辆军用卡车咆哮着冲上山,在山门前粗暴地停下,急刹车带起的尘土混合着血腥气,呛得人喘不过气。

  车厢的后挡板被士兵们一脚踹开。

  “滚下来!”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们,此刻像一袋袋**,被粗暴地从车上推搡下来。

  财政局的陈敬之局长穿着一身真丝睡衣,被两个士兵架着,他脚上的真皮拖鞋掉了一只,光着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疼得龇牙咧嘴。

  “朱豪!朱豪你这个混账!你这是兵变!你不得好死!”他还在声嘶力竭地咒骂。

  警察总局的王局长被人用自己的皮带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一块破布,他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涕泪和惊恐。

  一个又一个往日里在渝城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被士兵们用枪托驱赶着,连滚带爬地聚集到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

  他们身上还穿着睡衣、浴袍,狼狈不堪,在山顶的寒风和上百盏车灯的强光照射下,瑟瑟发抖。

  记者们的镁光灯闪成一片,将他们此刻最屈辱的模样,永远地刻录下来。

  朱豪就站在台阶上,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军装,擦得锃亮的皮靴踩在那个已经僵硬的小沙弥尸体旁。

  他没有看那些被押来的人,而是看着周卫国。

  “都到齐了?”

  “报告军长,名单上七十三人,实到七十三人,一个不少。”

  周卫国敬了个礼。

  朱豪点了点头。

  他走下台阶,缓步踱到那群面如死灰的“贵人”面前。

  他停在陈敬之面前。

  陈敬之看到他,眼里的恐惧被愤怒取代,他挺起胸膛,似乎想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朱豪,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上峰不会放过你的!”

  朱豪没理他,他弯下腰,从地上那堆从地宫里搬出来的罪证中,随手拿起一份文件,吹了吹上面的灰。

  “陈局长,这是你上个月转给你外室的那套临江别墅的地契吧?”

  朱豪把地契凑到他眼前:“啧,这法国香水的味道,还挺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