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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入大裂谷的通道,是一条经过千年风吹日晒,布满黄沙的石头阶梯,这石头阶梯修得直上直下,有些陡峭。

  这么陡峭的台阶路,也不知这佛国是怎么进出物资的,想到这,晋安莫名想起一个职业,背夫。

  这佛国鼎盛时期,估计很盛行背夫这个行业吧?

  台阶上布满许多沙子,这些沙子很滑脚,顺着滑脚的台阶走到底,底下是个被巨大佛像捧在手心里的栈道平台,平台上立着不少粗柱子,柱子上还能看到滑轮、索道的痕迹。

  晋安看着这些细节,思索道:“这里在以前,应该是一个卸货,运货的地方,那些背夫在这里卸货,然后佛国的人又通过这些索道装置往佛国深处运输生活物资和茶叶丝绸等奢侈品。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这里荒废了这么久,曾经的繁荣景象早就变成一片破败荒地。”

  栈道平台的左右两边都可以通行,分别通往左右的崖道长廊,那些崖道是由人工在坚固山体里凿出来的,深深镶嵌在崖壁内,很有郭家村崖道的异域风情味。

  五人轻装上阵,一路上的赶路速度很快,经过一座又一座大佛像,之前从高处俯瞰时觉得这些大佛像很壮丽,很雄奇。

  当行走在这些大佛像脚边,有时候还会从大佛像的身体里穿过去,近距离面对着对面不远外的大佛像时,那种巨大的压迫力,以及历史沉淀的磅礴、大气,迎面而来,让人心生敬畏。

  仿佛真的走在一个遍布佛陀的神国里,那些佛陀居高临下,低眼看着人间百苦,想要度世人过苦海抵达没有灾病与饥饿的彼岸。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

  人每时每刻都受到潜意识影响,想要皈依我佛。

  还好能走到这里的人,都不是实力平平的人,这点心志影响还算守得住。

  不多久,他们便来到佛国的第一座建筑前,佛国的建筑物就跟崖道一样,是深深开凿在崖壁内的。

  这是座佛堂建筑,但奇怪的是,佛堂里其它地方都很整齐,唯独佛像不翼而飞。

  “佛堂里有新留下的鞋印,看来我们方向没有找错,那些进入佛国的人都是走的这边崖道。”还没踏进佛堂,倚云公子首先发现了佛堂里有人的鞋印。

  佛堂里积着很厚一层的灰尘,比姑迟国遗址、沙漠之耳神殿的积灰还厚。

  说明不死神国的这些附属国,是从里到外,逐渐灭亡,并且越靠近不死神国越是疯狂。

  他们大致搜索了下佛堂,佛堂里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线索,如果真有线索,估计也被前面那两波人马捷足先登了吧。

  这佛国里有许多佛堂建筑,接下来又找了几座佛堂,里面供奉着的佛像全都是不翼而飞。

  “虽然这里叫佛国,崖壁上也雕刻许多大佛像,巍峨壮丽,偏偏佛堂里的佛祖神像全都不见,知道这叫什么吗?”

  倚云公子蹙眉:“这叫有名无实。”

  “也叫名存实亡。”

  “这是遭到神弃的佛国,这里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佛陀都放弃了这片佛国?”

  晋安若有所思点点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接下来要小心了,我觉得这佛国里或许有大恐怖存在!”晋安最后面色略带凝重的提醒一句。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如刘姥姥逛大观园一样东张西望的艾伊买买提三人,被汉人成语听得云里雾里的。

  不懂就问:“什么是有名无实?什么又是名存实亡?”

  倚云公子:“意思就是,这里崖壁上虽然雕刻许多佛像,名义上还叫佛国,实际上这个佛国已经不存在,连佛祖都弃他们而去。”

  背着人面不死鸟的阿合奇:“这个佛国本来就是已经灭亡,佛祖离开也很正常啊。”

  倚云公子摇摇头:“我说的死,不是灭亡的意思,而是指佛心已死,佛性已死。”

  三人有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接下来,五人一鸟继续沿着崖道前行,沿路上见到的不少植物和从崖壁上垂落下来的古藤,越往里走绿色植被越茂盛,生机盎然。

  “这里怎么连个鸟都看不见,光见一动不动的草木,会动会跑会飞的飞禽走兽一个也看不见。”艾伊买买提好奇说道。

  晋安:“凶禽野兽因时刻与危险搏杀,物竞天择,所以对于危险的感知力比人类敏感,比如蚂蚁能比人提前感知到地震,倾巢而出跑出地面;鸟雀能提前感知有大风暴,举族迁移;比如虎猪豹能提前感知有山洪要来,会放弃沿途兔鹿小兽,万兽一起逃出大山……”

  “或许这佛国里真的藏有什么危险,所以能跑的都跑光了,只剩下这些不能跑的了。”

  晋安这事说得有点玄乎,把这些西域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背着只麻袋的阿合奇一脸顿悟表情:“我明白了,就好比骆驼是沙漠神兽,能带我们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能找到水源一个道理!”

  “差不多一个道理。”晋安点点头。

  “其实晋安道长有一点漏了观察。”此时,倚云公子站在崖道边,手指捏着那些垂落下来的古藤、花草。

  哦?

  倚云公子一边打量这些花草植物,一边继续说道:“我闲暇无事时对《神农本草经》、《伤寒卒病论》、《千金要方》这些颇有研读,我发现这佛国里不仅佛堂有问题,就连路边的一花一草一木都不是寻常草木。”

  大家全都驻足仔细听倚云公子往下说,没人打断。

  倚云公子微微蹙眉说道:“这种叫大戟,在《神农本草经》里有记载,根可入药,可消肿散结,喜阴,味苦,性寒,有毒,慎用。”

  “此草叫黄药,既喜阴暗潮湿之地也喜艳阳高照之地,适应能力很强,在许多地方都能见到它,多生长于山谷、阴沟、杂木丛生的深山老林里。《神农本草经》有记载,黄药的块茎可入药,可清热解毒,味苦,有小毒,慎用。”

  她又相继认出几种植物,这些植物全部都有一个特点,都是喜欢阴暗潮湿环境,并且本身有剧毒或小毒。

  所以说,多学一门技能,走遍天。

  晋安吃亏就吃亏在技能还不够多上。

  晋安惊讶道:“这么多喜阴的植物,这里莫非是个极阴之地?即便不是极阴之地也是个聚阴之地。”

  “这佛国还真是叫人有点看不透了,这里到底是个自甘堕落的魔佛之国?还是有释迦高僧刻意在这里建造佛国,企图用佛性超度这里的阴气,结果超度没成功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物竞天择。

  阴气重,阳气弱。

  就连这大裂谷下看似一动不会动的植物,都在进行着弱肉强食的残酷一面。

  最终魔高一丈。

  这些喜阴的植物生机蓬勃,越长越高大,那些喜阳的植物抢夺不过土壤里的营养和水分,最后被阴寒植物覆盖,彻底断送了生机。

  这佛国还真是疑云重重。

  他们还没深入多远,就一路上发现那么多疑点。

  这时,崖道环境一变,眼前是个栈道密布的世界,栈道连接两边悬崖,高低错落,四通八达,头一次来这里的人看到这么多纵横遍布的栈道肯定要迷路。

  他们这次好像是来到了佛国百姓的生活区,生活区里遍布层层叠叠的建筑,他们草草检查七八间屋子,发现这些屋子都有一个特点,屋子里的值钱东西都还在,但是屋子里东西摔翻打乱,还有不少的刀砍斧劈痕迹,说明这佛国灭国得很突然,佛国百姓甚至连金银细软都来不及收拾就全死在一场战乱或大暴乱之中。

  这个时候,屋子一角传来砰砰砰的撞门声,晋安和其他人从别的房间走出来。

  晋安问:“怎么了?”

  正在撞门的是本尼:“晋安道长,我发现这里有扇门上着锁,我又没钥匙,所以就想把门撞开,结果这门还挺坚固的。”

  上了锁的房间是在西北面,门上锁着铁链,不过,都这么久时间过去了,就算铁链没烂穿,门的木轴也早就烂完了,所以本尼没撞几下就把房门成功撞开。

  砰,门重重砸在地上,顿时灰尘四飞。

  大家连忙打开所有门窗通风,等了好一会,这屋子里的飞尘才逐渐消散,然后捂着口鼻的依次而入。

  这房间布局很简单,有床、有桌、有衣柜,打开衣柜里面都是小孩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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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看起来好像是屋主小孩的睡觉房间?”

  艾伊买买提、阿合奇、本尼三人散开来搜查房间,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有用线索。

  “可这也不对啊,既然是屋主小孩的房间,为什么要锁上大铁链?”

  “你没听晋安道长说的吗,这佛国透着邪气,一看就是屋主小孩被魔鬼缠上,然后小孩的阿塔阿帕把小孩锁在屋子里,不让他出去害人,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佛国说灭就被灭了,可能那个魔鬼很厉害,连佛都斗不过它。”

  “阿合奇小心你那舌头跟那头瘟丧鸟的舌头一样,给你招惹来灾祸,你小子真是什么话都敢随便乱说,你应该多亏我们这些人里没有人是信佛教的。”艾伊买买提狠狠瞪一眼阿合奇,让他小心说话。

  三人还在讨论,忽然注意到晋安和倚云公子站在房子一个角落不动,不由神色狐疑的靠近过来。

  走近了才知道,两人是在盯着一个东西在看。

  “晋安道长,这是什么家具?怎么柜子看着不像柜子?家具看着不像家具的?”本尼指着面前这个像小阁楼的柜子,好奇问晋安。

  晋安:“这叫神龛,是用来供奉神明,或是供奉自己祖先灵位的,摆在家里可以镇宅辟邪。”

  “想不到在西域里也能看到神龛,这倒是稀奇事。”

  本尼哦了一声,想伸手去碰神龛,被晋安阻止。

  晋安解释道:“神龛一旦请神入住,后世之人最好不要随意冒犯,如果神龛里住的是正神还好说,无心之错,不会介意。要是里面住的是心眼小爱记仇的邪神,冲撞了邪神,容易遭报复。”

  本尼:“这里是佛国,这神龛里要供奉也是供奉的佛祖,应该不会是供奉着邪神吧?”

  晋安:“这房间本身就很不同寻常,你有见过在小孩房间里摆神位或祖先灵牌的吗?”

  本尼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头。

  “所以,这神龛摆放在这里本身就不同寻常。”结果晋安才说完,他前脚不让别人打开神龛,自己却主动打开了神龛的阁门。

  “唉?”本尼惊得瞪大两眼。

  噗哧,一旁的倚云公子轻笑出声。

  “不用担心他,曾经有个老道士给他算过命,他的命很硬。”

  听完倚云公子解释,这些西域人都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这一路上他们就没见晋安道长怕过谁,连姑迟国那些瘟丧鸟见了他都躲着他。

  唔。

  除了怕女扮男装的倚云公子。

  晋安推开神龛阁门,咦?他惊讶一声。

  “怎么是个不穿衣服的光溜溜小和尚!”这次的惊呼声是来自艾伊买买提三人的。

  他们怎么能不吃惊呢。

  之前他们一直猜测,这神龛里供奉的应该不会是正神,结果神龛里不仅供奉着和尚,而且还是个光身子的泥胚小和尚。

  那小和尚小小的,胖墩墩的,还是个吃得白白净净的小孩和尚。

  这个小和尚太小了,无法分辨出是男是女,不过和尚里只有男人吧?晋安是这么认真思考的。

  “晋安道长这一路上你见识多,你看看,这个赤身**不穿衣服的佛,到底是什么佛?”艾伊买买提三人都紧张看着晋安。

  晋安干咳一声:“虽然我是道士,对释迦佛教方面研究不深,但我可以尝试看看。”

  说完,他已经伸手拿出佛像,结果大眼瞪小眼好一会,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佛。

  反倒发现佛像背后刻着许多经文。

  可关键是他们都看不懂经文啊。

  虽然看不懂经文,但晋安仔细一琢磨,总感觉这玩意有点眼熟啊。

  “佛牌?”晋安惊疑一声。

  正面是佛像,背面是祈福经文或超度亡魂的经文,这不就是放大版的佛牌吗。

  只不过这佛牌也忒大了点吧!

  “这是吐蕃语的经文。”还是倚云公子博学多广,一眼就看出这尊赤身佛像端倪。

  “倚云公子你能看懂这上面的经文?”晋安面露喜色,直接把手里的赤身佛像递给对方。

  倚云公子接过赤身佛像后,并未马上翻译那些经文,而是上下端详起来:“佛像背后的经文确实是吐蕃文,这应该是来自吐蕃的擦擦佛,但又有别于吐蕃擦擦佛,好像是被人为改过的擦擦佛。”

  “历史上吐蕃经历过几次重大转折点,难道这里的佛国是从吐蕃逃出来的其中一脉分支?”

  当说到这时,倚云公子蹙起眉头:“这里究竟是不是从吐蕃逃出的分支,这个擦擦佛为什么跟我曾经见过几次的擦擦佛不一样,除非在佛国里找到还遗留下来的经文古卷,才能找到答案。”

  晋安恍然,果然是大号佛牌!他果然一开始就没看错!

  佛牌虽然盛行于东南亚,但是源自吐蕃的擦擦佛,擦擦佛很大,不便于僧人们在战争年代携带和祈祷,于是才有了方便戴在脖子上的佛牌。

  本质上来说,佛牌和擦擦佛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正面刻佛,背面刻着被寺院高僧加持过的经文。

  只不过一个是简化版,一个是威力放大的完整版。

  因为眼前这尊擦擦佛被人为改动过,再加上擦擦佛他以前也只是偶然看到过几回,印象并不深,导致他第一眼没有认出。

  “那这上面的经文是什么意思?”晋安好奇催问。

  倚云公子看一眼佛像后背经高僧加持的经文,然后不以为意的重新放回神龛里:“这小和尚是佛子,这是送子佛。”

  “?”

  晋安:“我只听过送子观音,这送子佛是什么路数?”

  不管是赤身佛,还是送子佛,倚云公子全程面色淡定,君子坦荡荡,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她云淡风轻的反问一句:“晋安道长你觉得菩萨是男还是女?”

  晋安闻言一怔,马上便明白了对方话中意思。

  他这是着相了。

  千人看佛,佛有千面。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倚云公子简单一句反问,却透着佛语哲学。

  一旁的艾伊买买提三人再次被晋安和倚云公子的打哑谜似交流弄得晕头转向,但是不懂就问是他们三人的最大优点,三人有点晕乎乎的问:“什么意思?为什么千人看佛,佛就会有千面?”

  晋安把自己的体悟,大致讲了一遍,千江千水,千水一月,千人看佛,佛有千面,但佛始终只有一个,就是你面前诚心在拜的佛,佛本无相,又具众生一切相,善的人看佛是善佛,恶的人看佛是怒目金刚,心有执念的人看佛是慈悲我佛……

  三人这次依旧听得懵懵懂懂。

  倒是倚云公子朝他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他的解读。

  艾伊买买提听懵了:“晋安道长你说善恶的人看佛是不一样的,可我们看这小和尚他确实是没穿衣服啊,那么是这送子佛不正经还是我们太下流?”

  倚云公子:“?”

  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