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 第107章

小说:菩珠 作者:蓬莱客 更新时间:2021-07-20 14:47:44 源网站:笔趣阁
  om,最快更新菩珠 ! 菩珠在坞堡中留了下来,本以为霜氏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霜氏待她之好,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不但住的地方金碧辉煌,服侍她的婢女多达十数人,真正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霜氏也完全没有限制她的行动,除了叮嘱她勿乱闯前头的迷道,其余地方,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但如此,从她住下来后,每天各种各样的东西送来她这里。除了珠宝首饰、华衣美食,还有珍禽异兽。前天送来一对能说人话的白色鹦鹉,昨日是对生着美丽羽毛的孔雀。

  主人好客,菩珠却非孟浪之人,只在住的附近走动了下,没心思寻幽探胜,几天之后,因记挂李玄度,更是心不在焉。这日逢管事又带来了一个会变各种幻术的隶人,说是给她解闷用的,便趁机询问是否有了李玄度的最新消息。

  管事告诉她,秦王已顺利救走了大王子,请她放心,霜氏夫人既答应不战,便一定会依照允诺而行。

  虽然是个定心丸,但菩珠还是十分牵挂。

  拓乾此刻必定十分愤怒,除了调集他能调动的人马,肯定也在向东狄大都尉求援。

  宝勒国不但人口众多,且地处要冲,当道之国,在西域是个重要的战略之地,东狄人不会坐视不管。李玄度必会利用霜氏退出而东狄援兵尚未到来补缺的这个空档主动一战,速战速决,拿下晏城控制地方。

  战事一触即发。甚至极有可能已在进行中了。

  她对李玄度自然有信心,但却还是牵肠挂肚。霜氏无论送来什么,都没法引出她的兴趣。

  她甚至有点后悔答应留在这里了。若她现在人在都护府,哪怕什么忙也帮不上,至少,心理上感觉会和李玄度站在一起,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总觉得和他相隔遥远。

  他在浴血而战,她却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但现在外面应该很乱,霜氏对她又这么好,她一时也开不了口说要回去,勉强压下心绪,让管事不必再费心每天都给她送人送玩意儿过来。

  管事笑着答应,诺诺而退。

  菩珠这一整天都心绪浮躁,坐立不安,傍晚,又来到坞堡后的那片岩崖之前,眺望着远处戈壁尽头的落日。

  坞堡中别的地方她没兴趣走,唯独这个地方,那天来过一趟,便就很是喜欢。

  风化岩的崖顶上大风呼啸,戈壁落日壮美无比,人立在崖头,除了自觉渺小,心灵也犹如得以放空。

  但是现在,连这样的景象,也无法令她心情平静了。

  她对着落日眺望了片刻,又想起李玄度,心里一阵焦躁,忽然这时,听到身后有人问:“姝姝,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菩珠转头,见霜氏不知何时也来了,此刻人正立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含笑望着她。

  菩珠朝她走了过去,唤了她一声,随即点了点头。

  霜氏道:“知道吗,你父亲从前也来过这里。他和你一样,也很喜欢这个地方,说这是他生平见过的最为壮美的落日。”

  菩珠微怔。

  在这里住了几天了,她第一次听霜氏提及自己的父亲。

  她再次望向面前的戈壁落日,想象在许多年前的某一个黄昏,父亲也曾在她此刻站立的地方,和她一样眺望着这同一片落日,心绪不禁一阵翻涌。

  “可惜啊,这落日终究还是不够美,否则怎会留不住人的脚步?倘若它能再美几分,美得让他愿意留下,说不定后来,他也就不会那样死去了。”

  霜氏的叹息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充满了萧瑟和遗憾。

  菩珠沉默了下去。

  霜氏出神了片刻,回过神来,自嘲般地摇了摇头,随即关切地问:“你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他们若有侍奉不周之处,你尽管告诉我。”

  菩珠道:“一切皆是极好,夫人不必再为我多费心思了。”

  她顿了一下,又道:“夫人,我住这里也有些天了,不知郎君那边情况如何。夫人可有消息?”

  霜氏神色转为微淡:“管事应当已经告诉过你,李家四郎救出了人。他也算是个聪明人,没给东狄人机会,已经领兵在打晏城了。你不必担心,拓乾不是他的对手。”

  听到霜氏也这么说,菩珠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若非夫人您的成全,郎君这回也不会如此顺利。等他来接我,我二人再一道感谢夫人!”

  霜氏没说话,注视了她片刻,忽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菩珠随她到了那个她要给自己看的地方,方知此处别有洞天,除了那座华丽屋宇,这地处西域中心的坞堡之中竟还建有一座面积不小的园林样式的庭院,白墙黛瓦,四合环抱,水池假山,一步一景,走入其中,半点也无身在塞外之感,恍惚似入江南。

  霜氏抬手,轻轻抚了下手边的一块山石。

  “这地方是我年轻时折腾出来的,物料出自中原,一趟趟地搬,费了几年才弄好。后来却根本用不到,便一直空着,从未曾有人住过一日。”

  她望向渐渐面露讶色的菩珠。

  “你觉着这地方怎样,你喜欢吗?”

  菩珠忙道:“这地方自然极好。我很是喜欢。”

  霜氏微微一笑,注视了她片刻,说道:“那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做我的女儿,我把我的一切全都给你。将来有朝一日,你亲自带人,去将你父亲的遗骨,从乌离接回?”

  菩珠一愣,迟疑了下,“夫人你何意?”

  霜氏笑容渐渐消失,面容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一字一字地道:“你的父亲,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你是他的女儿,而李氏皇族的男子,却个个无用!”

  “李家男子,根本就配不上你!”

  ……

  李玄度救出于阗王子后,没给拓乾更多的准备时间,三天后便就率领到位的联军发往晏城,主动发起了进攻。

  宝勒国的精锐军队几乎全部出自霜氏,拓乾得不到霜氏兵马的支持,东狄大都尉的援军也尚未赶到,被迫只能以自己手头刚集结起来的万余人马仓促应战。在连吃了两个败仗后,毫无斗志,退守城池,苦苦等着东狄救援。这时又传来消息,大都尉派出的两千骑兵在半路被李朝人拦截。拓乾手下之人,本就人心惶惶,闻讯军心彻底瓦解,围城不过三日,城池便就破开。拓乾在乱军中被杀,宝勒国的剩余人马全部投降,李玄度占领晏城,处理了必须要做的一系列事后,便就丢下一切,动身去往霜氏城。

  他是清早出发的。从晏城到霜氏城,中间隔了一百多里的路。傍晚时分,他便到了。

  这一日,距离他将她留在霜氏城中,正好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

  不过半个月而已,此刻想来,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他停马在霜氏城门外的一片坡地上,视线越过城墙,眺望对面的远处,直到视线里出现了那座沐浴在夕阳中的高高盘踞在高地上的坞堡的轮廓。

  他微微眯眼,又看了一眼,仿佛为了确定,它确实真的还在那里,而不是此刻夕阳中的一个幻影。

  数日前,当他带着人马踏入晏城的时候,随在他身后的众人,无不兴高采烈,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兴奋之感,心中甚至未曾生出过半点的波澜。

  不过只是一件他必须去做,达成了目的的事而已。这样的事,往后还有很多。一件一件,都还在前头等着他。

  而这一刻,当他看见了那座坞堡的影,想到她此刻就在那里面,他很快就能见到她,将她接回来了,他的心中忽然莫名竟就涌出了一种悸动之感,他被这种感觉催促着,犹如一个要和心上之人约在黄昏之后柳梢之下的少年,竟觉就连再多片刻也是等不住了,纵马下坡,疾驰入了这座黄昏中的老城。他的奔马惊得路人纷纷闪避,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戳骂不停。

  他全然不顾,一口气到了坞堡之前,意外地看到那个管事站在门外,看起来仿佛知道他会到来,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迎了几步上来,态度恭恭敬敬,向他见礼,呼他秦王殿下。

  “蒙霜夫人助力,李某今日特意前来表谢。请代我通报。”

  李玄度压下心中的急切,客气地道,随他来的张霆领着随从呈上了带来的谢礼。

  管事不收,只道:“主人命小人转告殿下,此次霜氏之所以助力,全是出于菩氏淑女的缘故,殿下毋须客气,主人也不受殿下的谢。”

  管事的语气虽然恭敬,但话中的含义,却极是疏离。

  李玄度一怔,想了下,拂了拂手,命收回谢礼,又道:“既如此,你去告知内子,说我来接她了。”

  管事又道:“主人还有一话命小人转告,菩氏淑女不会再随殿下走了,殿下请回,往后不必再来。”

  李玄度眉头皱起:“我为何不能接回我的夫人?”

  管事摇头:“小人这就不知了。主人言,此地亦不欢迎殿下久留,请殿下尽快离开。”

  李玄度不再说话,抬头,盯着管事身后的那扇门,目光渐渐转为阴沉,突然迈步上去,一把推开大门,朝里大步走去。

  管事也不阻拦,唇边带着一丝冷笑,就只站在一旁等着。

  片刻之后,李玄度从里出来,面带怒气,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厉声道:“给我带路!”

  他下手极重,管事的胳膊被反扣在了背后,整个人扭着臂膀歪了半边身体跪倒在地,痛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咬着牙道:“秦王殿下,主人之命我不敢违抗。你今日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带你入内!你真要接人,那便自己进去!”

  张霆大怒,拔剑便就横在了管事的脖子上,那管事索性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李玄度眼皮子不停地跳,盯了这管事片刻,慢慢地松开了手,命张霆亦收剑。

  “殿下,我立刻回去带人马来!不过一个坞堡,不信踏不平,拿不下来!”

  李玄度望着那扇门,半晌,摇了摇头,转过身,再次迈步走了进去。

  两天后,霜氏从管事口中得知,李玄度在闯到一半之时,遭遇武士从迷道暗孔中发射的箭阵,终于知难而退,在昨天天黑后退出了坞堡,不知去向,不禁冷笑。

  “坞堡建成百年,还从没有人能闯入,算他识相,否则后头等着他的,可就不只是弓箭了。。”

  她命管事出去,随即转向菩珠:“你听到了?不是我不给他机会,我放他来闯了,是他自己知难而退!这才几天?李家的男子,果然没有一个能让我瞧得起的!”

  菩珠听到李玄度终于走了的消息,松气之余,又觉愤怒。

  她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如此的地步。

  “霜夫人,你到底为何如此恨他?他哪里得罪你了?”

  霜氏听她如此质问自己,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姝姝,当年你的父亲罹难,我若是告诉你,是我派人潜往乌离多方活动,最后方从乌离人手中将他遗体收回,你信还是不信?”

  菩珠一呆。

  “当时宝勒还是李朝属国,我不能自己出面,便重金托了一个从前投降东狄的李朝汉人,由他贿赂看守的人,这才将你父亲接走,入土为葬。你的父亲,他生前为李家之人奔走西域,死而后已,但他罹难,姓李的人是如何对待他的?你比我更清楚!”

  “你知我为何当年没有将他遗骨带走?因我不知,我该将他带去哪里。我心知肚明,他不会想要长眠在我这里,我亦没有资格留下他。我猜想,他若是在天有灵,应当也是盼着有朝一日,李朝之人能将他从他罹难的地方迎奉回去。所以我叫人将他埋骨在了他的身死之地。”

  她目中渐渐泪光闪烁,声音却是变得激愤了起来。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姓李的人是如何对他的?他们对他,不闻不问,他便好似就那样白白死去,再没有人记得他了!”

  她一阵咬牙切齿:“姝姝你说,我为什么要瞧得起那家姓李的人?我有没有资格,去恨那家姓李的人?”

  菩珠彻底地呆了。

  她定定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妇人,心中感动万分,朝她跪了下去,郑重叩首,哽咽道:“夫人恩重如山,姝姝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霜夫人闭了闭目,待情绪渐渐缓了些过来,叫她起来。

  “我获悉你祖父死去,你被李朝皇帝发配河西,也曾派人混入商旅潜去找你,寻了几回,不得下落,后来获悉你已被人收养,想是与我无缘,也就罢了。那日收到信,我方知道,你如今嫁了李家之人!”

  她提及“李家之人”,面上便就露出厌恶至极的表情。

  “似李家那种没用的男人,你要来何用?难道你丝毫也不介意你父亲的事?姝姝你听好,他现在人已走了,若是知难而退,好好做他的都护,往后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他若敢发兵来打,你也莫怪我翻脸。我霜氏能立在此地百年不倒,不是吓出来的。哪怕最后他便是踏平了我霜氏城,他往后也休想在这中道得到安宁!”

  菩珠捉住她的衣袖,含泪央求道:“夫人,他虽出身皇室,但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从小便就立志平定西域,纵然少年时蒙冤被囚,他也没有忘记我的父亲。他才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得知我的身份,便就帮过我了。他说过的,有朝一日,他会将我父亲接回去的!”

  霜氏怒道:“你怎还替他说话?动嘴皮子,谁不会?此番他来接你,若真敢一个人闯,我倒也佩服他有点血性。我也不要他坚持七天七夜,他若能坚持三日,我说不定也就放他进来了!可他是如何做的?这才多久,他自己先就走了!不是我不给他机会!姝姝,我劝你睁大眼睛瞧清楚!他现在走了,要么就是怕死放弃,要么就是调兵来攻。若这般就弃了,他有何值得你留恋?若是打算调大军来强攻……”

  她冷笑了几声。

  “若不是我的帮忙,他能如此顺利拿下晏城?这般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又算是什么好儿郎?非我贬他,便是替你父亲牵马举镫亦是不配,这种人,日后能成什么气候?”

  菩珠沉默了下去。

  霜氏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气,看了她一眼,见她低头一动不动,握住她指尖微冷的手,语气转为柔和,说道:“姝姝你仔细想想,我的话有无道理。我盼你能安心留下,你若愿意,我将你认作女儿,往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霜氏走了,这漫长的一夜,菩珠再一次地陷入了失眠。

  她自然不希望李玄度为了她以身涉险硬闯迷道。当获悉他终于走了,她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霜氏的话,令她又陷入了一个新的煎熬境地。

  李玄度真的就这么放弃了自己吗?

  她更害怕,他会像霜氏预测的那样,为了接走她而引兵强攻霜氏城。

  虽然霜氏强行留下了她,非她所愿。父亲生前和霜氏到底有何纠葛,她也不甚明了。但霜氏在父亲死后的举动,却令她敬重而动容。她不愿他和霜氏起如此的冲突。

  她心思重重,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告诉自己,李玄度不会那么做的。

  他不是那样的人。

  霜氏根本不了解他,这才迁怒他,臆测他。但自己却不是。

  虽然她猜不出李玄度到底会是何等打算,但他不会不管自己的,他更不会做出引兵来打这般的莽撞举动。

  他们同床共枕,不管之前和他存有如何的心结,在这件事上,无条件地去信任他,耐心地等待他,再继续去向霜氏解释,让她明白,他到底是如何的一个人,这才是她如今最应该做的事。

  想到这里,菩珠不禁为自己起初的动摇和怀疑而感到羞愧,更加无法入睡了。

  已是下半夜。她望着窗外那片浓重而漆黑的夜色,想着他此刻到底人在何方,在做何事,柔肠寸断之时,忽然听到南窗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她睁眸,借着朦胧的夜色,看见那扇留着透风的半开着的窗中翻入了一道人影,那人影几乎是一晃,便就落在了地上,无声无息,接着,朝着她所在的床的方向疾步而来。

  她顿时头皮发麻。

  她知她住的地方有守卫,睁大眼睛,猛地弹坐而起,正要大声喊叫,那人影已是一个箭步冲到了床前,一把撩开帐子,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那人轻轻嘘了一声,跟着她耳畔一热,一道熟悉的声音随之低低地响了起来:“姝姝莫怕,是我!”

  是他?

  真的是他!

  他竟这么快便来了!

  菩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应了过来,一松,僵硬着的身子便似被抽去了骨,瘫软下去,软在他的臂弯里,带着他人,一下倒回在了床上。